一場偶然的短暫相逢,一個販履老者與一位販繒小哥通過自己的所見所聞,為在場的士人學子遊俠和農戶打開了一扇了解北地的小窗,也勾起了所有人對北地的憧憬與向往。


    臨別之際,老者言道:“老朽見識短淺,,所說所見也不過我這雙昏花的老眼所能看到的一角而已,北地施行的諸多政策,以我有限的智力並不能完全理解,也不能盡數看到,諸位想要知道真正的北地什麽樣,大將軍是否如傳言一般愛民如子,小翁主是否如傳言一般體恤愛民,隻需走一遭北地就行了。”


    “多謝老伯指點,我等也正有此意!”


    胖子說完,販繒的小哥突然動了。


    他站起身,隨意拍打了幾下衣服上的塵土,便繞開人群,走向了後麵一直靜悄悄聽他們說話的中年士人。


    那人微低著頭,讓人看不清他的神色,直到小哥靠近才緩緩抬頭,眾人這才看到他眼睛猩紅,好似剛剛大哭過一場。


    可誰也沒聽到他哭。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


    小哥忽然嚎了這麽一嗓子,不僅將在場眾人嚇了一跳,就連林間的鳥兒也被他驚得飛走了。


    一陣鳥鳴喧囂過後,小哥對著不知所以的眾人道:“抱歉,驚到諸位了,但這話其實是小翁主所言,今日我便將這話送給這位先生,望先生在讀了萬卷書後也能行萬裏路,也能……將吾等卑賤之民當個人看。”


    眾人從驚訝中迴過神。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


    這位北地的小翁主,當真是有聖人之資啊!


    而那中年士人,早已無地自容,他一臉羞愧的對著小哥作揖,虔心說道:“我在此向諸位賠禮道歉,我並非出身豪富之家,也並非不識民間疾苦,我亦如諸位一般,是從黔首一步步攀爬至今的,隻是世道艱難,為了求學,為了養家,不得不順從世俗之念,以至於深陷其中,差點就忘了自己的出身……”


    說到這,他已是聲淚俱下。


    眾人聞言,也不由感同身受起來。


    如今這世道,誰又沒有個被世俗所迫的時候?誰又沒有做過一件違心的事,說過一句違心的話呢?


    唉!


    世道如此啊!


    眾人一番感慨後,紛紛勸慰中年士人,能夠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他便已經勝過這世間大多數讀書人了。


    分別前,胖子特意詢問了老者與小哥以及中年士人等在場者的姓名籍貫,在後續路途休息的時候,他便會拿出紙張,將他們這一番經曆寫入其上。


    此時他並不知道,千年之後,後世的學者會在西北一處被盜墓賊破壞的古墓中發現他親自書寫的這份“北上遊記”,更不知道他這份遊記會成為無數考古工作者和曆史迷研究“蕭漢曆史”以及“安國公主蕭錦晏”的重要文獻。


    青史會記住一切讓她變得絢爛多彩的人。


    ……


    五月初,北地的春耕進入了尾聲,長安卻又飄下了一場大雪。


    長安城內,隻著單衣凍得瑟瑟發抖的百姓與家人一起,望著天上洋洋灑灑飄落而下的鵝毛大雪,臉上滿是驚懼,心中亦是一片忐忑惶恐。


    五月降雪,在很多人所熟知的長安城裏是不可能出現的。


    但老人們卻記得清清楚楚,前朝覆滅君王被吊死的那一日,天上也曾下過這樣大的雪花,大雪連綿三日不絕,整個長安城都被染成了白色。


    厚重的積雪掩蓋了滿地的血色,新入主的君王下令封禁全城,所有百姓不得外出,待到天晴之後,街上的雪化了,屍體消失了,腥臭的血跡也看不見了。


    舊的王朝覆滅,新的王朝建立,長安還是長安。


    如今,大雪又來了。


    老人們顫抖著迴想著往日的恐懼與森冷,又淒楚的乞求上天能夠早日終結這動亂的時局,他沒多少日子好活了,可他的兒子孫子不能一直活在亂世啊!


    周府。


    周進深夜被喚醒,妻子為他穿衣時擔憂道:“這時入宮,怕是出了什麽大事。”


    她雖這樣說,但她心裏卻清清楚楚。


    這時候還能有什麽大事?


    又有什麽大事能讓三公九卿連夜都入宮呢?


    周進什麽都沒說,隻是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夫妻倆對視片刻,交換了一個彼此都明白的眼神。


    周府隔壁的巷子裏,廷尉李聰的府邸也是燈火通明。


    魏氏穿著中衣,才要替丈夫去拿入宮穿的官服,一件外裳便被披到了她的身上,耳畔是丈夫李聰沉穩溫和的聲音,“天冷,不要著涼了。”


    扯了扯身上的衣裳,魏氏滿臉愁容,“此時入宮,隻怕……”


    她沒繼續往下說,可也是心知肚明。


    天子自遇刺之後身體便每況愈下,起初還撐著上了幾天朝,之後的一月裏麵,天子再未出現在朝堂上,關於朝中大事的決議,都是經由郎衛與宮人在中間與百官傳話才定下的。


    李聰倒是私下見了天子幾次,但每次都隔著厚厚的帷幔以及無數包圍天子安危的郎衛和宮人,他也隻能從天子微弱的生息和時不時咳嗽咯血的情形判斷天子的身體狀況。


    前日,他迴家之後便對魏氏說過,天子恐怕沒多少時間了,他們也要做好應對一切危險的準備。


    而最危險的,無異於天子的誅殺令。


    天子生性多疑,眼裏也容不下沙子,他這個立場不明卻手握重權的北地舊臣,自然不能留給下一任皇帝,天子一定會在死之前殺死他。


    “我走之後,會有家臣和護衛保護你離開長安,你要迅速離開,不要擔憂我與疏兒,我有辦法自保,疏兒那邊也有大將軍和小翁主安排的人手保護撤離,小翁主和王爺他們都不會讓他出事。”


    李聰握著魏氏的手,眼裏有擔憂也有不舍,卻唯獨沒有退縮和猶豫,“我交予你的圖紙,一定要親手交到主君手中。”


    魏氏深深地望著李聰,望著這個給予了她最深的愛意與陪伴,保護了她和孩子半生的男人。


    良久,她重重頷首,啞聲說道:“良人安心,我會完成良人所托,也請良人信守承諾,安然無恙地迴到我與兒子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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