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明該死。


    但是。


    在天子眼中,罪該萬死的人又何止他一個。


    若將這些人按照該死的程度依次排列,隻怕石明連前十都進不去。


    自然而然地,死也輪不到他。


    石明活了下來,卻被褫奪了一切封賞,囚困於廷尉府大牢;而他的家人,受到他的牽累,不論功績,全部被貶為庶人,流放西南了。


    廷尉府。


    “石明,領旨謝恩吧!”


    侍人依舊高高在上,可此刻的石明卻沒了先前想要殺人的衝動,他甚至努力地朝著傲慢的侍人磕頭,大聲喊道:“罪人石明,謝陛下不殺之恩!”


    待傳旨的侍人離開後,傷口不知第幾次崩裂而出血的石明卻兩眼一閉,狠狠將頭撞到了地上。


    流放啊!


    江南卑濕,丈夫早夭。


    長安尚在倒春寒,可南方之地,卻早已春迴大地,炎熱無比了,更遑論南方還有蠱蟲,開辟南郡時,不知多少將士死於血吸蟲病,他的老母妻兒,如何能承受得住那裏的一切?


    隨即,他又苦笑了起來。


    老母年邁,妻子多病,兒女又嬌弱,莫說感染那血吸蟲病,他們能否走到南郡,都未可知啊!


    陛下。


    您當真是仁慈,當真是寬宏大量啊!


    若早知今日……


    早知今日,蕭羈被朝臣汙蔑造反的時候,他便不該為了保全自身袖手旁觀,不該任由事態發展到此種地步!


    悔之晚矣啊!


    就在石明悔恨萬分時,牢房的鐵鏈忽然響了起來。


    有人走了進來。


    石明受傷過重,失血過多,意識已經有些不清楚了,甚至連來人是誰他都看不清,可他明顯地感知到對方在替他止血上藥。


    不知過去多久,石明忽然睜開眼睛。


    牢房裏除了他,空無一人,好似之前的一切都是一場夢,可傷口處傳來的痛楚告訴他,他的血已經止住了。


    恍惚間,石明好像聽到了什麽。


    他怔愣半晌,忽而啞聲笑了起來,兩行血淚也在他的眼角流了出來。


    蕭羈啊蕭羈!


    ……


    北地。


    “阿嚏!”


    蕭羈才打了一個噴嚏,他身側馬上小小的冷麵少年便看了他一眼,“阿父,你嚇到我的馬了。”


    說話的人,正是蕭錦安。


    在軍營訓練的那些日子,他以為自己隻有等到長大才有機會上陣殺敵,沒想到老天待他不薄,竟這麽快便滿足了他的心願。


    不過他話音剛落,腦袋上便被人敲了一下。


    蕭羈一身戎裝,威嚴無比,隻是俊朗的臉上又多了兩道細長的疤痕。


    此刻,他嘴角噙笑,“這樣就嚇到了,還如何上戰場?”


    蕭錦安的表情凝滯了,


    為了此次機會,他不知道求了大哥和阿母多少次,他可不想到手的機會就這麽溜掉。


    識時務者為俊傑。


    蕭錦安閉了嘴。


    蕭羈卻仿佛打開了話匣子,說起來沒完沒了。


    “怎麽不說話了?你大哥在信中說,這馬可是你要死要活自己選的,安,你這眼光不行啊!”


    蕭錦安瞪了他一眼,他瘦了許多,臉上的嬰兒肥早就沒了,但此刻氣鼓鼓的,一張臉還是變成了圓球。


    蕭羈看著他,忍不住伸手在他臉上狠狠捏了幾下,蕭錦安掙紮半天,發現敵我力量對比實在太過懸殊後,才忍不住哇哇大叫,控訴起來。


    誰料,蕭羈非但沒有鬆手,反而加大了手上的力度。


    直到蕭錦安一張臉都變得通紅,他才心滿意足的撒開手,哈哈大笑起來。


    “阿父,待迴到家中,我要告訴阿母!”


    蕭錦安大聲控訴。


    蕭羈卻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他對著傻兒子道:“安啊,這隻是你的一麵之詞,你阿母不會信的。何況,從軍在外,一切要聽主將命令,我說你違抗軍令,肆意妄為,你阿母未嚐不會相信。”


    蕭錦安:“……”


    阿父怎麽這般無恥?


    無恥的蕭羈滿臉都是笑,可他猩紅的眼底卻是深得化不開的擔憂。


    他目光所及,是長安。


    不論是先前留在長安的暗手還是幾月前派去的人,在軍中都是萬裏挑一的人才,能力非凡,對他忠心耿耿,他知道他們會不顧一切地保護他的家人,將他們送出長安,可他又如何會不擔心呢?


    “阿父。”


    蕭羈的手突然被什麽東西碰了一下。


    他迴過頭,看到小兒子正偷偷地將馬鞭往背後藏,他不由笑了起來,“想說什麽便說,這般小兒作態,不是君子所為。”


    蕭錦安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阿父這般不識好歹,他還不如當個啞巴!


    “安——”


    蕭錦安猶豫了下,還是說道:“您不要擔心,晏一定會沒事的!”


    說罷,他飛快地轉過了頭,像是害羞一樣,不再看蕭羈充滿了驕傲與欣慰的眼神。


    蕭羈看了他片刻,才收起視線,重新將目光投向長安的方向。


    另一邊,餘縣。


    一所廢棄的宅院內,幾個穿著黑衣的魁梧男子穿行其間,麵色冷凝。


    其中一人快步來到被燒得隻剩下土牆的院內,對著中央正在研磨什麽的女孩頓首行禮,“翁主,屬下迴來了。”


    錦晏抬起眼看向他,“有什麽消息沒有?”


    男子搖頭,“朝廷又增派了兩隊人馬追殺我們,鍾行公子傳信,說石明入獄,石家人被流放西南夷了。”


    錦晏手一頓,“可派人搭救了?”


    男子頷首,恭敬道:“已經做出了營救計劃,會在合適的機會將他們救走。”


    “朝中呢,有什麽反應?”錦問。


    男子道:“朝中上下皆憤慨不已,紛紛上奏請陛下派兵誅殺王爺與大將軍,以示國威,隻是……”


    “無人可用?”


    錦晏說完,男子臉上也露出了嘲諷的笑,“翁主料事如神,石明的下場眾人都看在眼裏,天子詔令未下,便有一位老將不小心跌下馬摔斷了腿,之後又有一位將軍在進宮路上突遇襲擊,身受重傷。”


    聽到這話,錦晏嘴角都抽了一下,“又是北地幹的?”


    男子頷首。


    錦晏:“……”


    雖然。


    但是。


    算了。


    都造反了,還有比造反更大的罪名嗎?


    既然如此,倒不如坐實了這些罪證。


    物極必反,真到了那時候,這些事到底是北地所做還是天子所為,可就不好說了。


    天子,自求多福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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