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午的時間,錦晏都在教陳誨他們造紙的工藝。


    陳業跪坐在一旁,一邊聆聽錦晏的話,與她討論一些諸如「纖維」,「物質的組成」之類的東西,一邊飛快地在竹簡上將錦晏所說的話記錄了下來。


    等到他們終於停下時,侍者傳話,錦晏想要的東西,似乎已經已經做出來了。


    幾人立即動身,去了王府偏院。


    那裏有很多的木匠,他們穿著簡單樸素,每個人都曬得皮膚黝黑,常年的做工也讓他們手指粗糙,骨節腫大。


    看到錦晏和蕭不疑,他們便起身行禮,之後又繼續埋頭做事去了。


    經過一個木匠身前時,陳誨看到了擺在木匠麵前的圖,上麵是一種方方正正好似案幾的東西。


    「這是案幾?」


    他問了一句,又搖搖頭,「不對,這


    錦晏說:「這種東西,我稱之為‘椅",類似這樣的東西,叫做椅子。」


    她拿起木匠鋸下來的一塊邊角料,在地上寫下了「椅」字。


    曆史上,椅子最早出現,是以「胡床」的形象,但這都不重要,在錦晏這裏,它就叫椅子。


    椅子?


    陳誨捉摸著這個字,眼睛卻一直盯著那圖看。


    這時,負責這裏的官吏走了過來,他身後的兩人,正抬著一把後世稱為太師椅的東西。


    「翁主,這……」


    陳誨驚訝地看著那太師椅。


    錦晏讓人將椅子放下,自己本想跳上去坐一下,給眾人一個示範,奈何身材太小,壓根就夠不到上麵。


    看著錦晏在原地蹦躂的樣子,蕭去疾忍俊不禁,又在錦晏兇巴巴看向他之後,立即收起了促狹的笑,走過去將錦晏抱起,與她一同坐在了太師椅上。


    在那一瞬間,蕭去疾身上那些溫和謙遜仿佛消失不見了,反而是被他遮掩起來的冷酷威嚴以及強大的威勢瞬間爆發了出來。


    這是上位者的氣息。


    作為墨者,作為常年與各種發明打交道的人,陳誨一眼就看出了椅子的價值。


    錦晏想著蕭羈平時的樣子,想要霸氣一些,可她人太小,又長得過分可愛,再怎麽威嚴,也是一副奶兇奶兇的樣子。


    眾人都抿著唇,努力不讓自己笑出來。


    錦晏也隻當他們都被自己的威嚴嚇到了,又咳了一聲,故作深沉地說:「陳誨,你覺得,這椅子如何?」


    作為長者,直接被喚名字,這是不太禮貌的表現。


    但錦晏此刻所展示的就是一個上位者,而陳誨是她的臣,這麽一來,便沒什麽問題了。


    陳誨絲毫不介意名字的事情,他立即說:「迴翁主,在我看來,椅子的出現,會大大改變當下人們的生活起居,或許未來也會一直延續下去……」


    從先秦到現在,人們一直都在堅守「跪坐」的禮儀,一旦跪久了,或者需要經常跪坐的話,對腿腳的損害是非常嚴重的。


    如今有了椅子,便可以大大地解放腿腳,這自然是一件好事,但是,一些人恐怕不會希望椅子大麵積流行開來。


    「先生有話可以直說,在北地,隻要不是造謠誹謗他人或者國策,或者誣蔑詆毀詛咒謾罵我的家人,就不會有人引言獲罪。」錦晏說。


    陳誨便道:「椅子的出現,自然是一個很好的發明,對於長期跪坐的人來說,椅子無異於救命的良藥,可是翁主,如今天下是以儒家為主,那些腐儒,固執守舊,不懂變通,他們想要以‘禮"治國,近來他們又在以古論金,抨擊一些新政,若是椅子的事情傳出去,恐怕他們會極力反對,而您和北地王府,也會遭受到一些誣蔑指責。


    」


    北地與胡人接壤,常年的戰爭讓北地的百姓成分變得複雜,有匈奴人,有月氏人,有羌人,甚至還有從西域來的商人……


    因而不論北地被治理的有多好,依然會有人輕視鄙夷北地,說北地與雜胡聚居,混淆華夏血脈。


    就連北地人寒冬時用羊皮羊毛做個衣裳穿,都有人站出來指責,說他們被胡人同化,竟然連代表著禮儀教化的「衣」都成了胡人的樣子。


    而椅子是錦晏設計出來的,北地王世子又大力支持小翁主搞創作發明,那些士人儒者,與北地王有仇的那些人,肯定也會站出來,指責北地王府的教養。


    連北地最尊貴的小翁主都開始學胡人了,可以預見整個北地都成了什麽樣子。


    甚至,他們會以此為證據,誣蔑北地有通敵叛國之意。


    陳誨並沒有說得太直白,也不敢當著眾人的麵指責朝堂,但眾人都明白了他的未盡之言。


    蕭去疾收起了威勢,又變迴了那個文弱儒雅的貴公子。


    他說道:「先生不必擔心,您所說的事情,北地都會處理好,無論何時,北地都會保護好你們。」


    陳誨忙說不敢,他自然不是擔心自己的生命安全。


    錦晏示意讓人將椅子送去給晉陽公主,她又帶著陳誨他們繼續參觀這個小型的「尚方」。


    又走了一段路,經過另一個工匠身前時,陳業看到了鋪在木匠麵前的簡易圖。


    從構圖的線條看,和之前的椅子很像,但這張圖明顯粗糙了很多,上麵標注的奇怪符號,也是歪歪扭扭。


    工匠忙起身行禮,「好叫先生知曉,這是我照著翁主所繪的圖繪就的。」


    顯然,他是怕弄壞錦晏畫的圖紙。


    又走過一處,是一個正在嚐試紡線的工匠,而他的麵前,則放著三大框的羊毛。


    那些羊毛都很潔白,幹淨,看起來像是柔軟的雲朵一樣。


    當這台紡織機推廣開來,北地的人們,冬日便可以穿上保暖的羊毛織就的衣物,就不會再有人凍死了。


    錦晏一眼看出了問題,上去給匠人指點了一下,原本困擾工匠心頭的問題瞬間便得到了解決。


    他像是看著神靈一樣,崇拜的看著錦晏。


    陳誨跟陳業大受震撼。


    他們不是沒有見過重視工匠的君王,可是那些人,根本不懂得任何工藝,隻會要求他們做這些做那些,一旦失敗,就得死。


    而這位小翁主所懂的東西,甚至比他們還多,小翁主的腦袋裏,也有著無數他們想都沒想過的奇跡。


    陳業跟這個工匠聊了起來,錦晏則帶著陳誨繼續參觀其他地方。


    隻這一處,工匠就有五十多個人,但這還不到整個尚方人數的十分之一。


    看完了尚方,陳誨心裏已經動容不已,北地王府邀請他們墨者來,完全是為了振興墨家啊!


    他感動不已,也對錦晏保證,「翁主放心,我和我的弟子們,一定會竭盡全力,以死報答翁主的知遇之恩!」


    錦晏對他笑了笑,「死有什麽用?我要你們活著,我想讓所有人都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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