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轎車緩慢地駛進狹窄巷口,停在一家已經掛上歇業牌的花店前。店老板正收拾著門口沒搬完的花,她懷裏滿滿當當的花束擋住視線,腳下一個不留神,險些往前滑了一跤,好在沒站穩的身子被人及時扶了一把,這才沒浪費懷裏的大幾百塊錢。“哎呦,謝謝謝謝。”薑烯順勢幫忙把花搬進去,問道:“老板,店裏還有玫瑰嗎?”“玫瑰啊,我看看。”老板在裏屋轉了一圈,聲音遠遠地傳來,“小夥子,你要哪種啊?其他都賣完了,就剩下戴安娜跟香檳。”薑烯不懂花,光聽名字也不知道長什麽樣:“都拿給我看看吧。”老板抱出兩束花放在桌上,嬌媚程度不相上下。薑烯看來看去挑不出來,索性都要了,付款時又瞥見櫃台上放了幾隻白玫瑰,於是道:“老板,這個也一起拿上吧。”“這個不賣的。”老板不好意思地撓頭笑笑,“害,這個是我家那老頭子買來送我的,我自己都是開花店的,什麽花沒見過,讓他別買別買非要買,浪費錢!”老板臉皮薄,嘴上說的嫌棄,可眼底發自內心的歡喜卻不是嘴硬能掩蓋的。她收完錢剛好也要關店迴家,走到門口突然從手中抽了一隻白玫瑰遞給薑烯。“大過年的還出來買玫瑰,肯定也是給女朋友買的吧,我老公以前也喜歡像你這樣弄什麽驚喜,我們結婚幾十年都沒吵過一次架呢。今天也是有緣分,趕在我關門的時候遇上,這花雖然不能賣,但是能送啊,給你一朵算了,要不要?”薑烯聽罷也不推脫,欣然接到手上,眨了眨眼:“阿姨賜好運,我當然不能拒絕啊。”老板笑著誇他上道,她家就在巷口不遠處,薑烯剛好順路搭了她一程。大概是因為過年,正值下班高峰期的路段上並沒有什麽車輛,他把人送走後拐過紅綠燈,一路開去了目的地。是一座墓園。這個時間段來墓園的人很少,本就安靜偏僻的地方顯得更為冷清。保安在亭子裏打盹,薑烯給他看了通行證明後沿緩坡向上的台階爬去了最頂層。墓園裏整整齊齊擺滿了墓碑,每一塊都幹幹淨淨,像是每個家庭用淚水洗滌過的一樣。長眠於此的每一個人,又何嚐不是別人心裏永遠生長的參天槐樹。薑向榮跟楊木的碑位在最裏麵,上麵還有一束看上去剛枯萎不久的花,是薑烯前段時間在兩人忌日時送來的。他從手裏挑了一束放在中間,坐在前麵待了會兒,才慢聲絮絮道:“爸、媽,過年了,來看看你們。你們兩個拚一起都湊不出一個會喝酒的,我一個人喝也沒勁,所以直接沒往過來帶。忌日那天我趕行程,過來放了束花就沒時間多留,今天還是第一次有空在這裏跟你們說說話。”“公司欠下的那些錢都還清了,別人替你們墊付的那部分我也還完了,總之就是都處理好了,不用你們操心這些。還有一個事……媽,舅舅一直讓陳星來問我你們墓園的位置……我沒說,我不想見他。你要實在想他,就托夢給過去好了。”他扒拉著地上的雜草,從包裏端了三盒盒飯:“爺爺被我送去市裏最好的養老院了,應該沒什麽問題,就是他老是忘事兒,十次去有九次記不住我。酥白的爸媽前陣子也來池了,我這兩天就住在他們家,本來今晚他們讓我在家一起吃年夜飯,但我想著大過年的你們也無聊,就過來了。盒飯是路上買的,也算是別人的炒的家常菜,還挺好吃。”他仰頭想了會兒,繼續把沒交代完的東西一股腦全說了出來。慢慢吃完盒子裏的飯,他取出半包煙,靠在兩人墓碑前靜靜坐了許久,久到仿佛感知不到時間的流逝。久到月色悄無聲息地浮現在夜空,反射在照明燈柱上的光落下了一片長長的陰影,剛好蓋在他身上,就像是薑向榮跟楊木在眼下唯一能擁抱他的方式。飯盒裏放下最後一根煙蒂,薑烯撐著腿站起來,走之前又像小時候他們摸自己的頭一樣摸了摸他們的碑頂,示意安心。想起董酥白出門前讓自己記得加油,他這才上車看了眼油表,發現上麵竟然還有將近一半的油。他一時明白了什麽,勾唇笑了笑,還是聽話地定位到董酥白發給自己的加油站位置,開過去把剩下的一半油箱填滿。加油站有董酥白的會員卡,加完油會自動扣費,工作人員朝他打了個ok的手勢後就讓他從前麵繞行出去。迴到望山居的時候已經九點多了,他把車停迴車庫,想緩解一陣再迴去,便漫無目的地繞著小區裏的石子道散步。一樓有絕大多戶人家都做了落地窗,他孑然一身走在中間,左右看著別人闔家團圓其樂融融的模樣,一種格格不入的乖謬感湧上心頭,他突然就很想去養老院看看薑永元。可是年前他怕自己忙不過來沒時間陪他,剛在養老院給他填了周邊遊的申請表,老人家現在病況還在初期,有專業的醫護人員跟護工陪著,對他身體恢複隻有利而無害。他打著轉的在小區裏閑逛了好幾圈,直到手機鈴響起,他才在就近的石凳上坐了下來。“喂,阿姨。”電話那頭於詩然的聲音緊接而來:“小薑啊,你快迴來了嗎?”薑烯頓了一聲,搪塞道:“快了阿姨,再有個幾分鍾吧。”“幾分鍾那不著急,晚上開車要慢點。”於詩然點頭叮囑道,“我們馬上弄好飯菜,就等你迴家吃了,酥白剛剛也下去了。”“他下來了?”薑烯下意識地站起身,“什麽時候?”“就剛剛吧,估計去樓下等你了,你一會兒快到了記得跟他說一聲。”薑烯怔了瞬,聞言握緊手機,低低應了聲好。於詩然掛斷電話迴到廚房,把剛蒸好的梅菜扣肉倒在盤子上,董國安就從洗手間過來,夾起一塊喂進嘴裏,邊嚼邊道:“酥白下去前讓你過半小時給小薑打個電話,你打了沒?”“剛剛打過了,你一進廁所就跟掉坑裏了一樣,一蹲就是大半天,什麽電視劇要在廁所看才好看啊!”於詩然一掌拍落他的筷子,“手洗了沒就吃?多大個人,一點都不像話。”董國安揉了揉手,為自己辯護:“我出來就洗了。”於詩然白他一眼:“餓了你就先吃點東西墊著,小薑還要幾分鍾才能迴來。”“一家人吃飯肯定得等人齊。”董國安撐在灶台上,納悶道,“酥白怎麽知道那孩子大概什麽時候迴來?”“他們之間的事我哪清楚。”董國安埋怨一聲:“什麽工作非得大年三十去加班,現在的年輕人啊,比我們那輩還累。”“你也知道是大年三十,哪能有什麽工作。”於詩然惋惜道,“酥白跟我說,小薑多半是去陪他爸媽了。多好的一個家啊,就這麽散了。”董國安也跟著歎了聲氣,隨後懟了懟她的胳膊:“行了,別愣著了,我在這管著時間蒸籠餃子,你去看看家裏有沒有酒,弄完也就差不多了,一會兒開一瓶,好歹過年呢。”“你就知道喝酒。”於詩然沒好氣道,走了一半又迴頭提醒,“我還包了半抽屜豬肉的,你蒸那個,酥白說小薑不吃芹菜。”“嗦。”董國安擺擺手讓她快去,“知道了,再磨蹭他們就該迴來了。”第17章 幼稚大年夜的小區一改往常的載歌載舞,久違的很是安靜。路燈被逐個點亮,像一顆顆夜明珠似的均勻滾落在各自的軌道上。董酥白靠在門口的燈柱旁,支著手肘悠閑玩著數獨。屏幕上關卡顯示在二十一關,看樣子等了有一會兒了。薑烯掛斷電話過來的時候,看見的剛好就是這番景象。他輕喘著氣停下腳步,鬼使神差地掏出手機,找了個好看的構圖將麵前連人帶景一並存進相冊裏。兩人之間隔了一小段距離,他動作也是悄無聲息,可董酥白常年生活在聚光燈下,對四麵八方隨時可能存在的鏡頭極為敏感,幾乎是在他按下屏幕的瞬間就偏頭把偷拍的倒黴蛋當場抓獲。薑烯見狀也不尷尬,揚高手機跑上去,見他穿了身運動服,脖子上還掛了條毛巾,便問道:“哥哥大晚上還出來跑步啊?”“我媽讓我下來等你,反正閑著也是閑著,跑跑步鍛煉鍛煉,你不迴來她也不讓我們吃飯。”董酥白低下視線,留意到他拿在手上的花束,也沒問他去哪,“出去這麽久就去買了束花?”“不止啊,還幫哥哥加了油。就是位置有點遠,望山居旁邊就有一家,我本來想去那裏的。”薑烯把抱了一路的花束送上去,“不過既然哥哥都發了定位,那再遠我也得過去。”粉嫩婀娜的玫瑰伴隨著薑烯那張放哪都值錢的臉同時懟在眼前,董酥白心跳驟然漏了一拍。此情此景,他猛然想起自己小時候無意間從沙坑池經過,也是像這樣,第一眼就被麵前這張麵容束縛住。薑烯看著他微顯怔愣的模樣,對他笑道:“這個品種叫戴安娜,趕在老板關門前的最後一束被我買了。怎麽樣,好看吧?我就說我的眼光絕對沒問題。”董酥白迴過神來:“……你買玫瑰幹什麽?”薑烯“啊”了一聲,他也沒想過這個問題。他買花是因為不想空著手去看他爸媽,他媽喜歡玫瑰,他爸又喜歡送他媽玫瑰,買兩束則是因為他還想自己再送董酥白一束,所以就都買了。思路在腦海捋清過了遍,他把那支孤零零的白玫瑰也插在花束上,塞到董酥白手裏:“因為想送你啊。”說完他又故弄玄虛地補充一句:“哥哥迴去記得查一下戴安娜的花語,是花店老板告訴我的。”董酥白接過花,動作隨意中藏了點小心:“什麽年代了還問花語,這不都是我爸媽那輩玩爛了的。”薑烯笑眯眯地看著他,但笑不語。身後在此時炸開一聲清響,不知道是哪戶大膽商家頂風作案地放了幾盒煙花。四五團彩色的光圈迅速升至天空,在刹那間綻放,又在下一刻墜落,隻留下一條條灰色的霧痕,象征著這片天空曾經有過不一樣的色彩。尋常人們的視線總是執著於地麵的繁華,卻鮮少能注意到頭頂。董酥白注視到最後一縷彩光消失,見薑烯還仰著頭發呆,等了一會兒才話裏有話地說道:“別看了,再看天也不會塌下來。”“是啊,怎麽著也不可能塌下來。”薑烯伸手比了個相框,框住天空一角,突然迴頭笑道,“不過塌了也沒事,反正是先砸我,誰讓我比哥哥高呢。”董酥白剛醞釀到嘴邊的情緒被他這麽一打岔,頓時散成一盤沙,好氣又好笑:“就這兩厘米,你要念叨到什麽時候?”薑烯振振有詞:“兩厘米怎麽了?兩厘米也是高,誰讓你小時候總笑話我矮。”董酥白實在不想跟他深入討論這個話題,說實話他也沒想明白,大家都是男人,他到底是怎麽從一個小矮子“噌”一下躥得比自己都高?薑烯跟在他身後往迴走,用他掛著的毛巾擦了擦手,剛才沒迴答的話這才慢悠悠地說出口。“我就要念叨,念叨到以後老了,我背駝得比你厲害就不說了。”董酥白聞言隻是淡淡一笑,進電梯按了家裏的樓層。於詩然聽到外麵的腳步聲出來開門,在看到董酥白手中的花時眼睛都睜大了一圈:“小薑送你的?”董酥白實話實說地“嗯”了聲。於詩然羨慕地圍著直轉圈,隨後反手擰住董國安的耳朵:“你看看人家小薑都知道送花,我的呢!禮物也沒有,花也沒有,新的一年不打算跟我過了是不是?”董國安就來拿瓶酒的功夫被扣在原地,埋怨地看了薑烯一眼,趕緊調動語言中樞解釋道:“疼疼疼,你快撒手,我一輩子送你的花擺不滿一百個花園也能擺滿五十個了。過年要整點新意懂不懂,不上道的才送花,你晚上睡覺的時候去枕頭底下摸一摸,自己看看我新的一年還要不要跟你過。”“真的嗎?”於詩然剛才還撇下的嘴角又勾了迴去。見她眼神仍舊時不時看一看自己手中的花,董酥白便大發慈悲地從中間抽了一支給她:“媽,新年快樂。”“就一支啊?”於詩然有些嫌棄,“小氣鬼。”她把花插在瓶子裏,又迴廚房把鍋裏的餃子撈出來。老兩口浪漫了一輩子,吃頓年夜飯兩側都擺著模樣精致的香薰蠟燭。家裏的大燈沒開,隻開了兩條剛好夠照明的燈帶。董國安拉著薑烯對瓶吹,董酥白陪著喝了幾杯後就坐在對麵跟於詩然聊天,再普通不過的暖黃光線停在他揚起的嘴角上,隨性又溫柔。飯後於詩然攙扶著老醉鬼迴房,董酥白本來還在想要不要在他們麵前裝裝樣子拎薑烯迴屋,結果在看到他毫無醉意收拾殘局的模樣後果斷放棄了這個想法。幾下把淩亂的客廳恢複原樣,他修剪好花,將其挨個擺在花瓶裏。趁著薑烯洗澡的功夫,又依言查了一下那人說的花語。他嘴上說著老土,但心裏多少是有點好奇的。網站各類迴答說什麽的都有,他找了個相對專業的帖子大致地翻了翻,突然在一句解釋前停了下來。那上麵寫著愛上你是我今生最大的幸福。他輕微一挑眉,指尖在這個界麵停了許久,直到浴室裏的水聲漸漸歇下來,他才收起手機準備一會兒要用的衣物,眼底有了些笑意。薑烯頂著煙霧繚繞出來,經過他身邊的時候,聽到了一句很輕的嘀咕。“幼稚。”他擦著頭發沒太聽清,再迴頭的間隙浴室的門已經重新關上,緊接著響起的是手機播放出的鬆緩純音樂和潺潺的流水聲。第18章 我以前很兇嗎董酥白耷拉著殘留的水漬從浴室出來,看見薑烯正躺在充氣床墊上看劇,濕漉漉的頭發粘黏搭在地上,斷斷續續地滴著水。他覺得手機裏的畫麵風格很眼熟,定住一看,果然是自己跟唐興言演的那部。年假安逸過了幾天,他都差點忘了眼前這位還是自己對家的經紀人。藝人沒法停工太久,明天一過就又得被繁忙占據生活的每處角落。他也摸不清自己現在具體是什麽心情,好像失落跟不舍都有,是憑空冒出頭來的,找不到緣由。他想迴床上靠著,走到一半卻臨時拐了個彎,從櫃子裏取出吹風機扔到薑烯身邊:“早點吹幹,我爸媽睡得早。”薑烯點點頭,自己端了個板凳坐在門邊的插座旁抖散頭發。居南的消息搶在風聲響起前發了過來,是提醒董酥白後天複工注意調整狀態,話末還不忘讓他發條微博營業,切忌在上升期玩“人間蒸發”。董酥白平時發微博的次數屈指可數,也就剛出道那幾年會偶爾發點跟薑烯有關的東西或是自己的日常,往後無一例外都是些必要的廣告或者宣傳,以至於每次他更新動態都會引得大批粉絲在評論區吐槽他天天斷網。而與他截然相反,薑烯就喜歡什麽事都發出去記錄,朋友圈一天五六條都算少的。於是兩人還在一起的時候,基本從他的動態裏就能完整拚湊出董酥白的一天。相冊裏新擠進來的照片沒幾張,董酥白挑來挑去的選了自己晚上吃飯時拍下的一張,裏麵剛好照到了他父母碰杯、自己的手臂、一大桌子像模像樣的菜……和薑烯的半邊身子。他剛好轉過頭跟董國安喝酒,照片裏看不清長相,隻能看出是個男人。所以董酥白短暫地猶豫了陣,還是原樣發了出去,打上配文團圓夜,新年快樂。他換了個姿勢靠在床頭,修長的雙腿隨意交疊著。消息欄的小紅點很快從0變成99加,有驚訝的、控評的、激動的、發了一長串“啊”的……也不乏有人留意到薑烯的身影問他是誰的。董酥白一目十行地看下去,給居南迴了一句“任務完成,請求領導檢閱”。房間裏略顯嘈雜的吹風機聲從耳邊消失,他頭也不抬地問道:“吹完了?”“嗯。”薑烯磨蹭地把東西放迴原位,輕咳一聲讓董酥白的注意力停在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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