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的池市出奇靜謐,月光朦朧星影相隨。拂麵的晚風編織成一張柔軟細膩的薄網,依次安撫著城市的各處角落和各色人群。當然,這其中並不包括董酥白。不知是不是因為這段時間熬夜熬習慣了,好不容易逮到一天早覺,他卻相當沒出息地失眠了。翻身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剛好三點半。郊區的清淨在晚上就容易帶上幾分詭異,除了不停撲打窗戶的寒風外再沒有多餘的聲音。他搭上外套去客廳倒了杯水,經過薑烯房間時還鬼使神差地往裏麵看了一眼。常年奔波在國內外各個城市,他幾乎很少迴這個家,所以預備齊全的房間也隻有他自己住的那間。昨晚他讓薑烯睡的是書房,裏麵隻有張軟乎的沙發床,是他平時工作累了用來短暫休息的。書房的門沒鎖,半掩著。董酥白輕推了一把,頓時被裏麵劈頭蓋臉的寒風擊了個冷顫。三扇窗戶皆是開了條大逢,飄蕩的窗簾宛若對冷氣給予歡迎致詞。床上空空如也,薑烯將被子一半墊在地上,一半卷在身上,正蜷縮在書桌下的狹窄空間裏睡得極其不安穩。聽到動靜,他幾乎瞬間就睜開了眼睛,伸手按在枕頭下,警惕地盯著董酥白。兩人隔著黑暗對視了好幾分鍾,似是確認了麵前的人是誰後,薑烯才睡眼惺忪地從書桌下鑽出來,無奈道:“哥哥,你幹嘛這麽晚還不睡?一個晚上嚇我兩迴。”董酥白沒迴話,沉默地打量了他好久。從昨天見麵到現在,他總覺得這人哪裏都怪怪的,但具體又說不上來,就是跟他之前印象中的模樣差太多了。“怎麽了?”見人一直不說話,薑烯試探著想伸手碰碰他。董酥白不著痕跡地躲了過去:“沒怎麽,你大半夜的不睡覺當鬼嗎?”薑烯手在空中撈了個空,攥了攥拳,仰頭道:“你不是也沒睡。”董酥白將目光從他臉上移開,停在書桌下的被子上,猶豫了半晌還是出聲道:“我以前怎麽不知道你還有這喜好,有床不睡,睡地板。”“床太軟了睡的難受。”薑烯托著腮幫,半真半假地笑道,“不過如果哥哥陪我一起睡的話,說不定就不一樣了。”董酥白也配合地端出一個沒什麽溫度的笑容,拍了拍牆麵,友善地支了個招:“睡不著的話就把頭往這上麵撞撞,多撞幾次,暈了就能睡了。”“百試百靈。”他一口氣灌完杯子裏的水,在薑烯欲言又止的表情下出了房間。眼下他是徹底沒了睡意,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嚐試了幾遍,最終決定放棄這來之不易的整覺。整理著手機裏未讀的消息,打算就這麽呆坐著等到天亮。手指在屏幕上劃,心思卻不在上麵,腦子裏想的全是薑烯。那些以前被他強壓下去的迴憶又一次不受控製地拚命往外冒,就像是勢均力敵的對峙,又像更勝一籌,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衝破他好不容易鑄起的防線,鬧得人心慌。攤上他準沒好事!董酥白自暴自棄地將頭埋進被子裏,意識在腦子裏你來我往地激情混戰,稍不留意間窗外就泛起了白邊。霧蒙蒙的,是又下雪了。第4章 “不會給你添麻煩的”等他洗漱完出去時,平常基本沒怎麽用過的廚房此時正劈裏啪啦的一通亂響。他順著聲音跟去看了看,差點跟端著一鍋熱粥的薑烯撞了個滿懷。“走這麽快幹嘛?”薑烯也被他嚇了一跳,連忙墊了條毛巾放好鍋,拉著他坐到餐桌前,“沒燙到吧?”董酥白擋開他的手:“你又要幹什麽?”“給你做早餐啊。”“不用,我有吃的。”“昨晚是有,但今早沒了。”薑烯指了指被扔在垃圾桶裏的麵包包裝袋,上麵零零散散還沾著點椰蓉屑。他迴廚房端了兩盤雞蛋餅出來,獻寶似的夾起一塊伸到董酥白麵前:“麵包不好吃,吃這個。”“怎麽樣,賣相不錯吧,我看著視頻現學現做的。”雞蛋餅溫熱的觸感碰上嘴唇,董酥白頓時如觸電一般,猛地站起身來,冷淡道:“我不吃這些。”他掃看著桌上的飯菜,熟悉的樣式無一不讓他迴想起兩人以前同居的日子,越看心裏越堵。他知道薑烯是故意的,也不得不承認,從昨天在公司見麵起,他就在幻想薑烯會不會跟自己解釋他這一年的不聯係,或者是那些他發給自己的音頻。可直到現在,他也沒看出那人有一絲一毫想要辯解的心。他到底憑什麽能跟個沒事人一樣晃在自己身邊?憑什麽生活不受影響?又憑什麽從始至終在乎的,被困擾的人隻有自己一個?董酥白心煩意亂地站著,不是在煩薑烯,而是在煩他自己,煩他自己沒有定力。有時候他真的覺得自己無藥可救,明明不想再在薑烯身上分去一點心,可昨晚離開他房間時還是會擔心他是不是怕黑,悄悄把過道的小夜燈挪去了他門口。大早上的他不想自己給自己憋一肚子鬱悶,索性眼不見心不煩,拿上手機就準備出門。薑烯卻適時攔住了他:“吃完飯再走吧,小陳今天來不了,隻能我送你去公司。”聽他語氣篤定,董酥白身形微頓,臉上閃過絲警覺。“你怎麽認識他的?”小陳是他的司機,在公司基本就屬於邊緣人物。平時也不怎麽出入公司大樓,基本都是居南提前告訴他行程,他到點就會等在門口。薑烯一個剛入職的新人跟他是怎麽認識的?薑烯笑笑沒答話,不緊不慢地翻出短信:“他妹妹昨晚從老家過來看病,他忙前忙後的抽不開身。”董酥白半信半疑地走去陽台,他家住六樓,從陽台剛好能遠遠看見小陳平時停車等他的地方。果不其然,那裏除了一個正在遛狗的謝頂大爺外,哪裏有什麽熟悉的黑車。“小陳臨時有事為什麽不跟居南聯係,跟你聯係幹什麽?”薑烯聽完還真的想了會兒,就在董酥白以為他能說出什麽合理緣由時,他突然歪頭笑了笑,模棱兩可。“可能我看起來比較和藹可親。”董酥白嘴角抽動片刻,顯然是氣的。“忘居山太偏了很難打到車,哥哥要是不讓我送就隻能走路過去了。”薑烯點開導航,一本正經道,“也不是很遠,就區區一個半小時。”董酥白:“……”這個點再走一個半小時去打車,等到公司早就遲到了,居南怕是能徒手撕了他。他頓了頓,淡聲問道:“你車在哪?”薑烯攪拌著碗裏的稀飯:“地下車庫。”“我去樓下等你,吃完趕緊下來。”“哥哥。”薑烯叫住他,“一起吃頓飯吧,我做了好久的。”他筷子沒停,也沒迴頭,隻感受到董酥白像是沉默了一陣,隨後迴應他的,是一道開門又關上的聲音。門外的腳步聲漸遠,他緩緩收斂了神情。桌上的菜吃不完,他舍不得倒,都裝在一個碟子裏端去自己家,又迴來收拾好碗筷後才跟了下去。地下室裏,董酥白繞了半天也沒找到記憶中那輛奢侈張揚的加長邁巴赫,一直等到薑烯下來,他都還在附近繞圈。見人走到自己麵前,他問:“你車停哪了?”“就在這啊。”薑烯一臉莫名,帶他走到一輛銀色車前開了鎖。董酥白蹙起眉頭,這車他認識,是個老國貨牌子,便宜點兩三萬就能到手。大毛病沒有小毛病不斷,除開性能差一點剩下的就是醜。按照薑烯以往吃個蘋果都要挑最好看的啃,他會開這種車也難怪自己找不到。“你以前的車呢?”董酥白道。“太醒目了,不想開了。”薑烯替他開了車門,催著人進去,又有模有樣地告誡了一句,“哥哥,我現在可是在給別人打工,開的車比老板好是要被穿小鞋的。”董酥白挑起眼角斜了他一眼,他就沒指望能從他這裏聽到什麽正兒八經的話。不過他們現在並沒有什麽關係,他不願意說,自己也沒資格多問。昨晚因為一些心知肚明的原因他一整夜都沒合過眼,從望山居到公司快兩個小時的車程,他幹脆靠在玻璃上半眯著眼睛養養狀態。雪天開車講究慢,薑烯嘴裏含著根橘子味的棒棒糖均速駕駛,趁著等紅綠燈的空隙迴頭看了眼董酥白,極輕地笑了笑。誰料就這麽轉瞬間的功夫,後者卻恰巧睜開眼睛對上他還沒來得及移開的視線。“哪個教練教你的開車往後座看?”薑烯被當場抓了個正著,輕咳一聲,有些尷尬地轉了迴去。董酥白這個角度隻能看到他半張側臉,該說不說,薑烯雖然人不是個好東西,但這張臉是真的挑不出毛病。打不了一百分也能打個九十九點九。他打小就喜歡留一頭半長不長的棕發,剛好微卷過肩。長眉入鬢臉型也流暢,五官深邃的看上去清雋又性感,分明是個純種亞洲人,但總是給人一種混血的異域感。董酥白曾經想過很久要怎麽形容他,最後還是覺得“貴氣勾人,色令智昏”比較合適。每次盯著這張臉他都忍不住多看幾眼,後知後覺地想移開視線,不經意間又被扶手箱上的東西勾去了注意。那上麵擺了有七八盒藥,瓶裝的盒裝的都有,無一例外均是被撕掉了標簽。藥罐下壓著厚厚一遝帶字的白紙,董酥白微微向前探身,雖說看不清上麵的小字,但也能清晰可見紙張頂部印著的九個紅字。池市第一人民醫院。聯想到薑烯身上的反常,他心下頓時湧起些不安的情緒,皺眉直等他停好車準備拉自己下來時,才沉聲問道:“那些藥怎麽迴事?”薑烯順著他的方向看了一眼,攔下他想拿藥的手,隨口解釋道:“這兩天太忙了,前陣有點發燒,怕耽誤工作就去開了點藥。”“感冒發燒需要這麽多藥?”董酥白道,“這一堆藥當飯吃都能撐死個把個你。”薑烯聽他這話覺得可愛,沒忍住笑出聲,湊上前眨巴著眼道:“哥哥,你這麽擔心我啊?”“想多了。”董酥白眉頭微挑,食指頂著他的胸口把人一點一點推到車門上,“昨晚讓你來我家隻是怕你萬一出點什麽事,我作為最後一個見過你的鄰居,會惹上麻煩。”盡管他這樣說,薑烯還是止不住臉上的笑意,他望著董酥白上樓的背影半開玩笑地敬了個禮:“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就算有一天真的出什麽事,剩下一口氣都會把你摘得幹幹淨淨!”董酥白離他也沒多遠,隱隱聽到這話滿臉不悅,迴頭瞪了他一眼:“閉嘴。”薑烯討好性地衝他笑笑,幾步小跑追了上去。第5章 薑餅的倒黴爹董酥白跟唐興言的雙人直播定在九點。他進來的時候其他人基本早就到齊了,唐興言在化妝間,會議室裏隻有居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