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公主嫁來桓家,本來是當時還是琅琊王的司馬睿牽的頭。多年以來,雖然公主在桓家隻是安守本分,但也確實發揮了作用。不僅四方實力都因此認為自己背後就是司馬睿,而司馬睿也因此多了一個名義上的外援,加上祖逖在豫州兗州的立足,雖然朝堂已經被王導等僑士控製,然而由於有外藩的支持,朝中司馬睿還不至於淪為空殼。


    隻是當初公主為何選擇桓宣,在桓景看來,卻是一個未知之數。當初公主用桓宣相貌俊朗之辭以對,但在桓景看來,這也算是一種托詞。她心中真正怎麽想呢?


    原來,桓宣內心也有這樣的疑問。


    這些年弟弟與自己長年在外征戰,在家中時間總是短暫。燕燕與自己有過生死之托,所以桓景從來對於妻子都十分放心。可弟弟與公主本來就是政治聯姻,並沒有這種情感,那麽公主一人在家中時,又如何談得上與弟弟情深意篤呢?


    何況,桓宣與公主也已經成婚數年,然而未有子嗣,這也是件非常奇怪的事情。難道兩人真的情感失和,而自己從來不察麽?


    桓宣的質問沒有得到迴應,公主掩麵啜泣已久,忽然抬頭:


    “你真以為天子是那種人麽?若天子真有如此心機,又怎會囿於僑士之清議,隻能靠著幾個從事中郎們發號施令?你又以為我是什麽人?僅僅是天子派來的探子麽?”


    麵對妻子連珠式的質問,桓宣一時語塞。他本來發火也是一時衝動,現在冷靜下來,反而開始明白自己的不是了。


    “你當初嫁到桓家真是自己的主意?”但他還不想認錯:“為何中意我這麽一個桓家次子?你配得上更加高貴的夫君。說是因為我相貌俊朗,誰會相信這種說辭呢?”


    如果不是因為政治考量,天下俊朗的世家公子多的是,公主完全不必為了自己來到當時還兵荒馬亂的豫州。


    “你知道麽?”公主將頭別過去,視線也垂到地上的草叢裏:“當初在建康城一遇,並不是我們初次相見。”


    桓宣睜大了眼睛。在他的記憶裏,第一次遇見公主,是在建康城。當初奉桓景之命,他出使江東,與諸位名流套近乎,也就在王導府上的宴席中與公主相遇。


    當初在桓宣看來,公主見到自己,似乎眼神中突然閃過一絲興奮,和驚疑。如今看來,果然其中還是另有原因,可自己怎麽也記不起在那次宴席之前,自己還在什麽地方見過公主。


    “是什麽時候呢?”


    “永嘉五年,從苦縣逃出之時,夫君可曾於道旁解救過一個流浪的少女?”


    記憶湧入桓宣腦中,他搖搖晃晃,差點沒站穩。待到定了定神,這才遲疑地走近公主,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臉龐:


    “是你?”


    公主默然頷首,淚從她的臉頰上落下。


    原來那天匆匆埋葬父親之後,桓宣向白雲塢疾馳,眼看白雲塢越來越近。可是這時道旁傳來唿救的聲音,桓宣循聲望去,原來是一個逃兵正在抓住一個少女的手腕。見桓宣疾馳而過,那少女大聲唿救。


    桓宣猶豫片刻,決定還是救人為先,於是迴馬拔刀相救。可是那逃兵身手也還敏捷,見桓宣來者不善,拈弓搭箭,在桓宣來得及衝到他身前的時候,發出一箭。


    由於心中慌張,逃兵的箭射得偏了,中了桓宣的肩膀。而桓宣的戰馬繼續向前,將逃兵撞翻在地,動彈不得。然而,桓宣也因為肩膀中箭,落下馬來,也受了傷。


    這時,那個少女從桓宣手中奪過刀去,一刀結果了那個逃兵。少女隨後又將桓宣扶上戰馬,隻是取走了桓宣的腰刀以求防身,之後互相道聲珍重而別。


    那個少女,不是別人,正是當時羊獻容匆匆送出洛陽城避難,不幸中途變賣後又遭劫的清河公主,司馬宣寧。


    公主一番敘述,在桓景兄弟二人聽來,簡直如同傳奇一般。天下哪兒會有這麽巧的事情。桓景依稀記得自己剛剛穿越那幾天的事情,竟然能對得上。尤其是說到桓宣肩膀中箭,自己可是親手包紮了那個傷口。


    “那把腰刀,我一直珍藏著,隻是從來沒有和夫君說過罷了。我房中左手邊櫃上第三篋中,便是那腰刀,夫君若是不信,可以自取驗之。”


    桓宣最後一點懷疑也消散了:“我相信你,隻是三年了,為何你從沒和我說過這事兒?”


    “我希望夫君能因為我這個人而愛我”,公主歎了口氣:“而不是這些過往。何況還是如此狼狽的過往。”


    桓宣沒有說話,隻是緊緊抱住公主的頭。


    一場誤會就此煙消雲散,作為最尷尬的角色,桓景鬆了口氣。


    “看來還是誤會,如今誤會消除了,還是神仙眷侶”,乘此機會,他趕緊打圓場:“弟妹不過是沒有將信件報知罷了,畢竟事關整個司州,又來得緊急,所以先報知我罷了。”


    桓宣一愣:“原來真的是公事。”


    桓景點點頭,將羊獻容的那封信交到他的手上。


    桓宣讀畢信件,剛剛感動的心情頓時煙消雲散。相比哥哥,他更清楚蝗災是怎麽一迴事。永嘉四年的蝗災,雖然未曾波及白雲塢,但當時在洛陽居住的桓宣可是親眼見到田野荒蕪、餓殍遍地的景象。


    “此事是弟妹母親所述,不可能為假。隻是因為她身份特殊,萬不可公布來源。公主擔心她先前和關中溝通是通敵,所以才特地報知於我,而不泄露於旁人。”


    桓景不擔心桓宣會泄露公主的秘密,隻是這個秘密到他們兄弟倆打止就最好,否則恐怕難以對付眾人議論。至於公主與羊獻容的這條情報通路,桓景還另有所圖,所以也不打算禁絕。


    “我知道”,桓宣點頭應道:“我們隻說是關中探子來報即可。”


    接下來,兩人匆匆前往議事廳。此時天色完全黑了下來,但事關重大,桓景思慮再三,還是連夜召集洛陽城中的全部親信,令其會於議事廳。


    在宣布關中有探子傳來消息,說是關中已經爆發蝗災,不日將抵達司州後,桓景先定下了調子:


    “百姓聽聞蝗災來襲,勢必恐慌。請在座諸君嚴守秘密,謀定而後動。”


    座中都是新軍在洛陽的將校,還有溫嶠、卞壼這樣的謀臣。將校們大多是流民出身,對於蝗災是深有體會,幾個在戰場上驍勇無畏的將領,聽得蝗災二字,居然露出了恐慌的神情。


    “蝗蟲是神蟲,如今過境,是上天降禍,不可避也。”


    “蝗災來無影去無蹤,遇到單個尚可撲殺,現在已然成群,恐難治矣!”


    “不如逃去豫州暫避?”


    “永嘉年那次蝗災,中原哪個地方沒有遭災?去豫州,就逃得了麽?”


    座中議論紛紛,莫衷一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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