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浚是自己堂舅?雖然早知道母親和王浚都屬於太原王氏,但桓景還從來沒想過借用這一層關係。畢竟太原王氏是個大族,其中高位者多矣,母親和王浚之間,還不知道隔了多少道親戚關係。


    何況即使同為親族,尚常常有糾紛,也不知王浚和母親到底是親是仇。比較王浚的出身,在世家大族之中,也算是比較奇特的。


    先前通過小道消息,桓景早就打聽到王浚並不是什麽王沈的嫡子,連庶子都算不上——王沈甚至不承認這個兒子。原因是因為其母親趙氏是個倡家出身,擺不上台麵,隻會讓王家蒙羞,所以成了太原王氏宗族中的避諱。


    直到王沈逝世之後,因為沒有正經兒子,眾親族才捏著鼻子立了王浚為他的嗣子,並繼承爵位之類。所以自少年時期,王浚的性格就險怪孤僻,自負又自卑,期望建立一番功業。如今倒也算是實現了這一目標,隻是手段並不光彩罷了。


    如此之人,也不知母親哪裏來的信心能說服他能放下與劉琨的仇怨,與自己聯合。


    “王刺史雖然天下之梟雄”,桓景先說了王浚一句好話,然後麵露難色:“但先不論記不記得母親您這個遠房堂妹,光是他那脾氣,估計並不好對付啊……還是再議吧。”


    “你們兄弟二人隻知道王彭祖(王浚字)脾氣大,但對你母親還不會發脾氣。要知道,他當初能以庶子入嗣,你外公王湛在其中可是出力頗多。看在這份恩情上,隻是出力南下,對他本來也不是什麽麻煩事。”


    “可母親,你還不知道,並州的劉公和王浚有多大仇怨……”


    “你們兄弟倆又沒明確和劉琨結盟,擔心什麽?”王雍容將手帕揮了揮,表示這都不值一提:“我還不了解他?彭祖不過是小的時候太可憐了,留下了多疑狹隘的種子,加上劉琨也是個傲氣的人,所以才和劉琨鬧別扭。如果你們給足他麵子,他自會與你方便……”


    桓景扶了扶額,揉著太陽穴:看來母親的思路從來都是從人情世故出發的,或許在她看來,哪裏有什麽天下事,不過都隻是士族之間的家務罷了。


    “……何況進攻石勒,深入河北,本來對他幽州是有利的。你遣使說服他進攻石勒,他肯定會答應的。”直到最後,王雍容才加上了對局勢利害的分析。


    桓景歎了口氣:至少母親的想法也算是有所代表性。這個時代一般的士族就是看問題的,一切從家事出發。雖然自己多半不會與王浚結盟,王浚也不會幫上什麽忙,但母親這番話倒也不是毫無作用。


    至少至少,派個人去探虛實,順便挑撥王浚和石勒,讓他們先互相耗上一陣,也不是壞事。


    “母親所言甚佳”,桓景認可了母親的建議:“隻是這幽州數千裏之遙,該如何前去呢?又應該派誰前去呢?”


    “前往幽州可以經由豫州徐州走海路前去。至於派誰去,王浚性情孤傲,隻有我能靠著父親的麵子說服他”,王雍容略一思索:“但我自己略通政務,還需要一個精通政務之人。卞望之如何?”


    “卞壼手上事務頗多,恐怕脫不開身……等等,母親,您剛剛說,自己要去?”


    桓景這才反應過來,母親竟然毛遂自薦去當這個使節,這豈不成了千裏送媽?萬一有個三長兩短,自己可受不了。


    “這還不是平日裏你們兄弟二人都忙得見不著人,又離開白雲塢多時,沒有具體事務打理,整日隻被仆人供奉,實在是閑得慌!”


    原來母親還是在抱怨自己陪她太少,更重要的是,也沒有什麽事務做。母親忙碌了大半輩子,早養成了不忙碌不舒服的性子,眼下才在洛陽閑居兩個月,竟然就開始覺得洛陽過於閑適了。


    母親到底還是士族,說話並不直來直去,先前也從來沒說過自己討厭閑適,終於找到了個由頭才開始抱怨。桓景沒奈何,也隻能順著她的話往下說:


    “母親,我們兄弟二人本來隻是覺得您在桓家勞累了半輩子,總該歇一歇了。可是實在是沒料到您居然會不喜歡閑適的生活……”


    “你堂堂司州刺史,統領四郡之地,難道找不到什麽事情麽?”


    桓景默然,母親是對的,自己手頭的事情倒是多得很。作為士族,年少時也上過私塾,又打理了那麽久白雲塢,母親本來能處理一些政務,眼下自己竟然把她當做老嫗一樣供著,也難怪她會抱怨。


    “母親,這樣吧。潁川、襄城二郡,方才歸屬不久,又處於後方,本來打算交由卞壼打理,同時為洛陽輸送糧草。但卞壼書生氣頗重,恐怕具體事務還需母親您協助。而我自己若是將洛陽滎陽一帶的事務安置好,待稍稍有空,也會來二郡視察。隻是這樣終究算是分開了。”


    “無妨,能幫上你們兄弟二人,就算分開過一會,也算不了什麽。隻是別把我當廢人。”王雍容抱怨一番之後,臉上終於露出暢快的神情。


    眾人見刺史一家爭執完,也紛紛進酒,畢竟今日的主題是為冉良、康末檀去涼州送行。燭火鍾聲之中,遣使幽州王浚的事情很快被眾人忘記了。


    隻有桓景還將此事牢牢記在心上——王浚和母親的這層關係,自己未必不能用,隻是不能貿然送媽,而且還得找準時機罷了。


    畢竟自己並不需要和王浚聯合什麽。光是唆使王浚和石勒混戰,也可打斷石勒在河北的發展步驟,這是一本萬利的生意。何況,按照目前探子的情報來看,石勒在河北的進展可謂神速,是時候需要有人遏製了。


    於是他托詞如廁,隨後在離開眾人的走廊上,借著月光,從懷中抽出了那本《東晉門閥政治》,久久凝視著尾頁附贈的地圖:自己就算遣使,也得繞開在河北愈發猖獗的石勒勢力。


    難道真按母親所說,要借路海上麽?


    忽然,他的目光落到了並州處,劉琨。他這才想起來,先前出使並州的郭誦,還留在劉琨處未歸,自己怎麽能差點忘了這個奇才說客!


    先派使者去找郭誦,然後讓郭誦去找王浚,帶上王雍容的親筆信。若是外公王湛真的對王浚有恩,按照母親的邏輯,至少不會虧待郭誦。


    於是宴會曲終人散之後,桓景私下裏找到一個傳令兵,然後就讓他扮作平民,沿沁水北上,去找劉琨去了。隻是叫他告訴郭誦,在劉琨處結束任務之後,直接前往王浚那邊作說客。


    至於南麵探查南陽的事情,自然是靠桓宣來聯絡。不過此行並不大張旗鼓,隻是先在南陽了解一下杜曾叛軍的情況,再做定奪。


    四麵遣使已定,漢國又暫時無力進攻中原,自己終於可以騰出手來,管管忽略已久的農事了。


    而與當初在豫州不同,司州士族幾乎跑了個精光,流民眼下就是軍事化管理,十分聽從自己的命令,如是一來,要推行田畝製度,簡直易如反掌。


    加上現在自己剛剛獲得張華墓中一係列器械的參數,生產力也即將獲得極大的提升,桓景心中已經有借著先進的器械,來推進改革的計劃了。


    第一步,先從印刷術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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