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下先前可是太學博士?”桓景想起來,這個刁協可謂是個老學究,就不妨以老學究的方法來說動他。


    “正是。”


    “那好,我們來談談曆史。當年秦失其鹿,漢高祖不過一亭長。從何時開始,他才能成為可以和項籍抗衡的力量呢?”


    “當在其西入關中之際。義帝有約,先入關中者為王。在漢高祖入關之後,才開始打起了閉關自守的主意,後來就有了鴻門宴。”


    這一迴答正如桓景所料,如果不是刁協這種老學究,還真不會對“先入關中者為王”看得那麽重。


    “而與此同時,項籍卻在收編秦軍舊部,準備行廢立之事,所以大失眾心。也就是說,要像漢高祖那樣,先急國家之所急,然後才能得到天下人的威望。”


    “你這是要說明什麽?”


    “我要說的是,現在的情形,也與楚漢相爭時同理。”桓景越過刁協,直視琅琊王:“自司馬倫篡位以來,天下大亂已十餘年矣!如今天下的大義就是掃清賊寇,恢複故土。誰能扛起北伐的旗號,先急國家之所急,誰就是天下的領袖。”


    琅琊王微微抬頭,明顯有了興趣。


    “但江東未定……”刁協正欲反駁,


    “刁老,先聽桓內史說!”琅琊王喝道,這是桓景頭一迴見到從事中郎們被琅琊王打斷。隨後他向桓景伸手,示意繼續說下去。


    桓景清了清嗓子,繼續說:


    “在下不妨把話再說得明白些:現在天下紛爭,群雄並起。琅琊王您論正統不及長安的秦王,論兵力不及王浚,論智謀不及劉琨,看起來在群雄之中也並非出類拔萃,這樣下去隻能困於吳地,做個守家奴。


    “殿下難道就隻欲到死做一個小小的琅琊王麽?”


    “你……”見桓景如此不敬,刁協又欲斥責,然而被琅琊王攔住了。


    桓景知道琅琊王已經開始動心,於是繼續侃侃而談:


    “但殿下並非毫無希望。現在秦王想要自立為皇太子,王浚在北方聽說想要稱帝,而劉琨則正在研究音樂,沒有一個想要安定中原,恢複北方。如果由殿下您發起北伐,大義名分就在殿下這邊。”


    聽聞桓景對劉琨的評價,作為劉琨的使節,一旁的溫嶠微微有些不快。桓景沒有理他,繼續說:


    “皇帝被胡虜劫持了又如何?隻要殿下您有了大義名分,就是晉人真正的領袖。北方之人久思晉室,我們以殿下的旗號北伐,中原百姓又敢不簞食壺漿乎?”


    琅琊王身體前傾,問道:


    “北伐能夠得來大義名分,孤早已知之。但江東未定,是有燃眉之急,而不能救城門之火也。”


    “我猜殿下您是指江東的豪族,還有從北方來的流民?”


    琅琊王不言,隻是點頭。一旁的從事中郎們也露出為難的神色。


    “北方流民我可以帶走一大批。但要是江東長久安定,就需要北方有人能夠收聚流民。如果我們不北伐,又如何能夠收聚流民呢?


    “至於江東豪族,不過見風使舵之輩,且各自為政,不足為慮。一旦北伐大勢已成,琅琊王連胡虜都能擊敗,這些宵小又如何敢興風作浪呢?


    “何況此次北伐,不需要殿下一兵一卒。殿下該怎麽安定江東,就怎麽安定江東。如果殿下需要兵力,我們還可以作為外援。畢竟江東的安危,和北伐休戚相關——我們還需要江東的糧草呢!”


    而溫嶠此時也插了一嘴:


    “如果殿下願意北伐,作為劉琨使節,我保證劉公必然會向南接應。倒時候南北合擊,必然能讓胡虜膽裂。”


    見內外皆無憂慮,琅琊王方才舒展眉頭,向從事中郎們使了個顏色,就起身向桓景微微欠身:


    “若非卿言,孤就要困死在這江東之地了。孤決定了,”


    見琅琊王已經接受了桓景的建議,劉隗、刁協也隻好跟著琅琊王行禮。


    北伐終於議定,於是兩方隨後交流了一下合作的方案。基本而言,江東一方隻需出一個琅琊王發起北伐的名義,然後維持江淮一帶正常的糧食貿易。而北伐所用兵馬、武器、糧草都由譙地自行籌備。


    隨後琅琊王應允表祖逖為豫州刺史、桓景為豫州司馬。


    “另外”,桓景突然想起先前對郗鑒的允諾:“還請表高平郡郗鑒為兗州刺史,這樣可以為豫州形成犄角之勢。”


    他想的是,如果讓郗鑒做這個兗州刺史,那麽陳午再要進攻豫州之時,就得好好防備後方可能的突襲了。


    而對琅琊王而言,反正是開空頭支票,多一個官位,對於他而言基本沒有什麽損失,還能順帶惡心長安那幫人。


    最後,琅琊王又提出了一個要求:


    “隻是祖祭酒,先前你劫掠陸家的事情,真是讓孤為難。這樣吧,幾日之後孤辦一個晚宴,邀江東士人領袖顧榮、陸曄前來,你們親自賠禮道歉,如何?”


    “那是自然。”祖逖和桓景同聲應道。


    琅琊王又請一行人喝了一會兒酒,接下了溫嶠送給琅琊王的信函,命劉隗、刁協二人好生招待。眾人聊起劉琨在北方的戰事,相談甚歡。談及舊友,祖逖尤其亢奮。兩個時辰之後,喝得醉醺醺的幾個人方才告辭離去


    在離開琅琊王府邸的牛車上,乘著醉意,桓景向祖逖拍起了馬屁:


    “方才琅琊王問起劫掠陸家的事情,即使麵對雷霆之怒,祖公也堅稱自己不知,可謂喜怒不形於色,是做大事的人啊。”


    “不是,我是真的不知道當初劫的是陸家。”祖逖滿臉疑惑的神情說明他確實不知情。


    “怎麽可能?你們搶劫之前,難道不應該先行踩點麽?”


    “南塘的事情一向由祖約得來情報,探知宅院沒有什麽看守,並且隻是一般的江東土豪,才會開始行動”祖逖思索著:“能搶到陸家上去,說明一定是祖約那小子辦事不力,等下去祖約那裏,一定得好好教訓一番。”


    桓景不言,心裏卻想起了祖逖先前說祖約和王導有所聯係的事情。祖逖此次在南塘的行動錯誤,或許並非是祖約辦事不力,而是有意為之。


    但這一切都是猜測,何況今晚還要住在祖約那裏,這種事情,還是不要繼續提起了。


    這麽想著,牛車繼續搖搖晃晃前行,朝著城中祖約府邸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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