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個入侵者,被爆炸炸死了五個,逃了一個,城中現在開始清點傷亡。


    因為這些入侵者到來的時候正好是城外的百姓入城的時候,所以城門聚集了很多人,被他們所傷的傷員也很多,全都倒在地上痛苦地□□,整座城裏的士兵被大量地調集過來,把死者跟傷員從外麵抬進來。整座城的軍醫大夫全都被召集過來了,就在城牆下搭起了簡要的醫棚,給這些被毒霧所傷的傷員治療。


    裴植的護衛鐵甲也在其中,獨自一人就占了兩張席,因為身軀龐大,所以他看起來受傷最嚴重,不過生命力也是最強勁的,有遊天留下的方子跟解毒丹,不光鐵甲被救了迴來,還有幾個情況危急的傷員也被挽迴了性命,唯有實在受傷太重、施救不及而死去的,才沉默地蓋上了白布,讓他們安息。


    原本安逸的春日現在被痛苦的□□跟哭聲所充斥,那些被炸得四分五裂的屍塊也在毒霧跟硝煙散去之後被含著解毒丹的少年們收了迴來,姚四本來熟悉藥理,應該在城門口幫助治療傷員,可是因為要研究這些屍塊、找到這些入侵者的弱點,所以他也迴到了元帥府,跟城中經驗最老道的仵作一起觀察這些放在白布上的屍塊。


    “奇怪,真是奇怪,我解剖這麽多年,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屍體,這些真的是人嗎……”


    聚集在一起的幾名仵作含服著避毒丹,口鼻上還綁著由幾層紗布組成的麵罩,在燈火明亮的暗室裏翻動著這些屍塊。


    如果是常人,被那樣猛烈的火藥彈炸開,就算四分五裂,身體裏的血也會立刻噴湧出來,可是現在,這些被撿迴來、勉強重新拚湊成五具殘缺屍體的組織,在他們眼中卻沒有帶上多少血液。


    就好像這些變成身上帶有鱗甲的怪物的人身體裏流淌的並不是血一樣。


    姚四也在其中,檢查著剛才在他們公子爺的兵器上留下了劃痕、又差點從裴軍師肩上抓走一塊皮肉的入侵者手掌。


    那異於常人的指甲展露在他眼前,他伸手拿起了一把普通的匕首,然後用這個已經脫離了主人的手在上麵一劃,刺耳的聲音在暗室裏響起,然後,隻是普通鍛造的匕首上就出現了深刻的劃痕,再輕輕一折,就變成了兩段。


    這個動靜吸引了旁邊幾個正在交流的仵作的注意力,在他們看過來的時候,姚四手上捏著匕首朝他們舉了起來,說道:“斷了。”


    說完,他把匕首往旁邊一扔,再次看向了那原本屬於人的手掌。


    要怎樣做,才能讓**凡胎變得這樣刀槍不入,甚至連指甲都可以分金斷鐵?


    這算是毒素練體帶來的副作用嗎?


    這樣的硬度也吸引了幾個仵作的注意,令他們不由自主地研究起了這些屍塊的硬度。


    先前在城中發生的動亂他們是聽到了動靜的,而在實驗之後,確定了這些入侵者無論從身體的堅硬度還是各種性狀都異於常人,身上的每一寸都帶著強烈的毒素,他們才心有餘悸地從暗室出來,將匯總在一起的結果交給了姚四,讓他帶去給上麵。


    “這位……大人。”其中一個仵作在告退的時候向他確認道,“聽說裴軍師受了襲擊,他沒事吧?”


    這話一出,另外幾個打算離開的仵作也忍不住停住了腳步,看向了姚四,等著他的迴答。


    姚四的目光落在他們身上,這幾個仵作看上去是十分不安地關心著這座邊陲大城的最高掌權者的安全,每一個人看起來都不似作偽,沒有破綻。


    可是姚四卻沒有就這樣放鬆警惕,他拿著匯總過來的結果想了一下,對他們說道:“剛才情況緊急,我也不知道軍師現在怎麽樣了,不過你們不用擔心,天塌下來還有高個子頂著不是?”


    “是是。”幾個仵作應著,像是也意識到了這樣問有些不妥,於是再次同他告辭,就從這個院子出去了。


    姚四拿著手上折疊紙在掌心裏拍了拍,然後朝著自家公子爺跟裴軍師所在的方向去。


    裴植靠遊天的避毒丹保住了命,身上傷到的也不是要害處,在服過了藥、接受了包紮之後,就在自己的院子裏,跟另外兩位副軍師、還有城中負責守備的將領跟剛才擊退了入侵者的風瑉一起複盤先前的事。


    姚四進來的時候,裴植正坐在書桌後,雖然臉色因為中毒還依然顯得有些蒼白,但已經換過了一身衣服,恢複了平日的樣子,在同書房內的幾人說著接下來的布置。


    不光是要加強城內外的守衛跟路承的審核,而且還要向另外幾座城聯絡。


    “……感覺不像隻是襲擊我們這裏,如果另外的地方沒有受到襲擊,就讓他們加強防範,如果受到了襲擊,那就要清算一下損失。”


    幾人說著,聽到外麵姚四到來的消息,都停了下來,然後裴植出聲讓人進來,風瑉便看到自己的人還是剛才去暗室的那副打扮,手中拿到了一疊分析匯報,進來行禮之後就交給了裴植。


    裴植雖然解了毒,但仍有些精力不濟的樣子,一邊翻看著手上的結果,一邊讓姚四直接口述一下他們在那些屍塊上都發現了什麽。


    姚四順從地照做了,將他們剛才檢查所發現的入侵者特征全都告知了屋裏的眾人:“……身體結構大致跟普通人類似,但是很多性質已經改變,所以擁有了更強的力量、更快的速度,連指甲都可以分金斷玉,不管是毛發也好,本來應該是血液的部分也好,都成為了劇毒。”


    他說到這裏,見裴植抬起了頭,於是總結道:“也就是說,這六個人如果混進城,沒有被發現的話,隻憑他們身上的血肉,就可以毒死我們這一座城的人口。”


    這樣的結論,令書房裏的幾人神色都一下變得更加沉重起來。


    盡管裴植今日出去巡查,因為發現了這些混在人群中的入侵者異常而差點殞命,但這個結果跟被他們混進城中比起來,也已經算是損失很小了。


    “有什麽地方不對。”他說完之後,坐在風瑉身側那個位置的將領說道,在眾人的目光看向他之後,他繼續道,“如果他們收到的命令是低調潛入,用自己身上所帶的毒給整座城盡可能多地造成傷亡,那即便是見到了軍師在場,為了達成這個任務,也應該盡快地逃離。以他們的身手,想要殺死追出去的守衛然後逃逸,可以說是輕而易舉,隻要再找到機會,就能夠潛入城中,哪怕已經引起過一次注意,還是有很大可能達成目標的,怎麽會一見到軍師就立刻像失去理智一樣,對著軍師發起攻擊呢?”


    這確實是一個疑點。


    不過這可以用他們收到的任務目標衝突來解釋,當最高目標不能完成的時候,就退而求其次,完成第二高的那個。


    “眼下的信息有限,先不要管這些了。”最擅長從看似毫不相幹的多重信息中找到正確真相的裴植開口道,“總之,現在要做的就是兩件事,一是加強防備,二是等待消息。”


    眾人默默點頭。


    而他說完之後,看向了原本應該在今日出發、前往另一座城的風瑉,對他說道:“看來現在你是不能走了。”


    經曆了這樣的入侵,遭遇了這種尋常人對付不了的對手之後,風瑉跟他的人就顯得格外的難能可貴,而且原本裴植打算把人送到那邊去,也是為了給他營造氣勢,打響名聲,讓他們順理成章地從軍中吸引合適的人選,組成他自己的特殊隊伍。


    但是想來,今日之後,他的名聲就會在軍中傳開,一旦放出風聲,告訴他們他想要挑選合適的人組建自己的隊伍,一定會有很多人趨之若鶩。


    “一切聽從軍師安排。”風瑉應得很幹脆,本來他就無所謂是去別處還是留在這裏,不過眼下看來留在這裏更好,起碼能在殿下跟鬆意還沒有到來的情況下,確保裴植的安全。


    “那軍師的身體……”


    “我暫時沒事。”裴植說道,“也就這樣把風聲放出去吧,就說我暫時沒事。”


    至於之後有沒有事,就視情況看是需要他昏迷不醒,還是要他毫發無傷,繼續震懾。


    於是,這場襲擊風波之後,城中的守衛力量增加了,路承的審核也變得更加嚴格了,這讓城中的大街集市都一下變得冷清了很多。


    而幾日之後,從另外幾座城也傳來了消息,就在他們受到襲擊的前後,另外幾座城也出現了同樣的入侵者。


    跟這裏一樣,他們同樣造成了不小的傷亡,死傷的除了平民跟普通的將士,也有高階的將領。


    另外那幾座城的入侵者有順利地進入了城中,汙染了水源,毒殺了牲畜,在城中造成一片混亂的。


    巧合的是,這幾座城裏的高級將領之所以會遇上他們,都是因為他們離開了府邸,去了自己平日最常去的茶樓或者酒館,正好在那處,被連帶著一起攻擊。


    於是短短幾日之間門,原本稱得上是鐵桶一片的邊關就被打開了缺口,如果是這時候草原鐵騎攻打過來,一定會讓他們無措一陣,並且付出足夠沉重的代價,才能把敵人擊退。


    而在這時,從蜀中送來的信息才放在了裴植的桌上,他知道了自家殿下在蜀中的動靜,也知道了蜀中誕生的無垢教跟草原王庭背後那位國師的關係。


    自家殿下前往青龍寨無垢教所在,卻跟永安侯無功而返,沒有見到的另外的“傑作”,應當就是這些時日朝著幾座城池發起攻擊的這些入侵者。


    不管是身上帶毒的特征,還是這種明顯帶有□□徒氣息的攻擊細節,全都符合無垢教的傑作。


    他們留在蜀中可以收集信徒、發展教義,可以占山為王,可以從內部讓整個大齊動蕩,但是來襲擊邊關,這背後的目的是什麽?隻是為了刺殺像自己這樣的人?


    裴植把自己代入在草原王庭背後那個神秘的國師立場上,覺得這樣做並不符合利益最大化。


    “光是殺死邊關統帥高層,打開臨時的缺口,不是他們真正的目的。”他將手中的秘信放下,將自己眼下所掌控的消息不斷地拆散重組,在其中尋找真相,然後意識到一件事。


    現在他之所以覺得這樣做不符合利益最大化,是因為他現在還活著,清醒地坐在這裏,如果“裴植”在前兩日的襲擊中身受重傷,死去或者昏迷不醒呢?


    那在邊關統帥並沒有正式歸來的情況下,在外人眼中的邊關就會更加混亂,群龍無首,猶如一盤散沙,這個時候渾水摸魚就是最適合的時間門。


    隻要運作得好,不光能把他們在邊關的部署打亂,甚至還可以將整個邊關在暗中變成他們草原王庭控製的人來主宰。


    所以,如果想要引蛇出洞的話,那自己現在似乎不應該活著。


    裴植很快就從其中找到了突破口,沒有遲疑,便立刻下了決定,打算把自己重傷昏迷不醒的消息放出去。


    ……


    “裴植受了傷,眼下昏迷不醒?”


    張軍龍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心中先是一陣欣喜,隨即向著自己的探子確認,“這個消息是否屬實?”


    “迴主公,千真萬確。”跪在他麵前的探子道,“當日他在城中受傷,我們的兄弟親眼看到了,而且那位醫術驚人的遊神醫也不在城中,至今沒能趕迴去。雖然元帥府的人在盡力地封鎖消息,不過還是沒能封鎖住,不光是我們,另外幾家也得到消息了。”


    “好。”張軍龍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笑容。厲王殿下並沒有跟從京城歸來的大部隊一起迴到邊關,而是改道去了巴蜀,這個消息他早就知道了。


    甚至他在無垢教遭遇爆炸負傷,又被在蜀中活動的那些□□徒牽製,阻礙了行程,他也比裴植更早一步得知。


    厲王沒有迴來,代替他坐鎮邊關、製衡眾人的裴植又倒下了,他的機會總算來了!他在心中想道:“真是不枉我冒這樣的風險。”


    用無垢教煉製出來的毒人去襲擊邊關重鎮的行動,是那個代表草原王庭和他接頭談判的人策劃的,為了逼真,他這裏也同樣遭到了襲擊。


    他引以為傲的長子在作戰的時候也身中劇毒,差點沒了命,是用了千年人參才吊住了他,等到了解毒的藥,現在還在府中躺著。


    看著自己的長子命懸一線的樣子,張君龍也十分的心痛,可是這一切如今似乎都要有迴報了。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厲王沒有歸來、而是在蜀中遇襲的消息,相信另外幾家也知道了,如今裴植又倒了,而且邊關還有那樣棘手的毒人在流竄,整個一團亂麻,總得要有人出來主持大局才是。


    身為在邊關坐擁三座城、又有著半數人支持的無冕之王,他成為西北之主的目標前所未有的近,他應該抓住這個機會,盡快運作起來才是。


    “行了,你先下去吧。”


    “是。”


    盡管機會已經擺在麵前,隻要自己發動,西北之王的位置就唾手可得,可是本著朋友應該互相商量、知道彼此決策的原則,張軍龍還是沒有立刻動作,而是換了一身衣服離開了將軍府,輕車熟路地前往城中的一座民宅。


    在來到宅子門口之後,他抬手敲了敲門,很快裏麵便有人出來開門,將他引了進去。


    曾經在城中的茶樓裏等待跟他見麵的年輕人正坐在這裏,煮著茶,等待他上門的姿態甚至跟第一次兩人見麵的時候差不多。


    他似乎不意外張軍龍會出現在這裏,而張軍龍也沒有跟他賣關子,直接坐下來便說道:“裴植倒下了,厲王還沒有迴來,想要奪去西北之主的位置,跟你背後的草原王庭達成和平的共識,眼下就是最好的時機。”


    “是嗎?你真的認為那隻狐狸有這麽輕易就倒下?”閻修一麵提起煮沸的水衝開了杯中的茶,一麵反問道,“他有多狡猾,沒有人比我更清楚,隻要沒親眼見到他的屍體,我都不認為他已經倒下了。”


    張軍龍眯起了眼睛。


    他認同閻修的話,裴植確實足智近妖,就像先前他病重得沒有幾天可活的時候一樣,也沒有人會認為隨著他一死,他在邊關留下的影響就會跟著消散。


    隻要厲王還在,他有的是辦法讓他製定好的那些規則計劃繼續運轉下去,以另一種方式陪伴著他選擇的主君駐守在這片土地上。


    可是現在,厲王不在,所以哪怕他是露出虛假的破綻,在絕對的實力麵前,虛假的破綻也會變成真正的破綻。


    “他想引蛇出洞?我能讓他變成引火上身。”閻修聽見麵前的人以一種平靜卻隱含著強大自信的語氣說道。


    他抬起頭,將其中一杯茶遞到了張軍龍麵前:“確實,張將軍有這樣的自信,也有這樣的能力,所以就這麽做吧。”


    閻修一邊說著,一邊露出了那種溫和無害的笑容。


    把他救迴人間門的人將這樣的利刃送到他手上,就算裴植再有心計,在絕對的力量麵前又能如何?


    就由他們去爭,讓邊關的水越渾濁越好,這樣他就能將真正的雷埋藏在洶湧的波濤之下。


    到時候等爆炸開來,裴植臉上的表情一定十分的有趣。


    ……


    遠離城池的草原,原本應該在春天到來的時候就建成、可以容納十萬人的大城,成為草原遺族的全新庇護所的規劃隻進行到一半就停止了下來,在風吹過的時候,隻有建到一半的城牆阻斷風的軌跡,另一半吹拂過空曠無人的城池上空,仿佛能將城池上空的陽光吹出形狀來。


    在其他邊陲重鎮都因為先前的幾場襲擊而動蕩不安的時候,遠離了城池的這裏依舊保持著一如既往的沉寂,也就隻有在距離這座建到一半的城數百米的地方、那些等待新家建成的草原遺族曾經停留的空地上紮起了帳篷、短暫停留的一行人那裏才有一些聲音。


    距離來到這裏、對這座在修建城池的士兵中引發了怪疾的城池進行查探的那一日,已經過去了一旬的時間門。


    在沒有調查出結果之前,遊天都一直保持著毫不厭倦的心情,反複對這組不知隱藏了什麽毒物的城池進行調查,用自己的軀體去實驗,想要從其中找到治愈怪疾的線索。


    跟隨著他來這裏的那十名將士從一開始的緊張到現在對遊天的日常已經完全習慣,中間門不過過去了四五天時間門,但對這個比他們年紀小太多的少年人所展現出來的執著跟耐心,他們的敬佩卻是與日俱增。


    明明隻是枯燥的工作,他可以一日又一日地重複,哪怕完全沒有結果,也從來沒有因此而暴躁不耐。


    他們按照在軍中的方式生活,住在城外跟住在城內也沒有什麽差別,甚至這裏的事情更少,還更為安逸。


    不過他們還是希望遊太醫能夠盡快找到他想要找的東西,解決這座毒城,治愈曾經在這裏蔓延的怪疾,然後讓這座城可以繼續修建下去,讓那些被迫分散開的草原遺族可以早日住進這座屬於他們的城池裏。


    因為不知道要在這裏停留多久,所以他們帶的食物充足,而城中還會每隔十日來給他們送一次物資,再加上草長鶯飛的三月,能夠在遠離這塊沉寂得連蟲子都沒有的草原處找到獵物,他們的夥食還算不錯。


    “今日吃什麽?”


    “昨天城中剛剛送了肉跟菜來,再去河裏捉幾條魚烤著吃,今天就這樣吧。”


    決定了菜單,今天似乎就沒有什麽大事了,十個人於是各司其職,去捕魚的捕魚,洗菜的洗菜,撿柴的撿柴,隻要在中午之前把午飯做好,等著進了城中的人迴來吃飯就行。


    而就在這個駐紮在離修建到一半的城池數百米處的營地歸於寂靜的時候,一個不速之客從和他們離開相反的方向來到了這處營地中。


    這身穿道袍的身影站在架起的鐵鍋前,如果隻看背影、不看正麵的話,有一定的幾率會把他認成獨自前去了城中的遊天,因為他們身上的道袍相似,在如今少年人長高之後,身形也變得有些相似。


    不過轉到正麵一看,就會發現這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這個飄然而至的道人生著一雙丹鳳眼,看上去不過三十,臂間門搭著一把拂塵,看似年輕,卻又像已經活過了漫長歲月,跟還帶著少年氣的遊天完全不一樣。


    他在這裏停留了片刻,看著營地裏人活動的痕跡,然後抬起頭看向了前方的城池。


    這座城作為他的試驗地之一,產生預想中的效果之後,應當是被廢棄、沒有人再來這裏才是,可是眼下的情況卻跟他預計的完全不同,不光有人在附近活動,而且還有人專門進了城裏。


    來的是什麽人,他甚至不用耗費一絲心神掐算,隻是抬起了右腳向前一步,下一刻整個人就消失在原地,出現在了遠處,然後再一步,便來到了城牆上,在陽光下居高臨下地朝著這座城看去。


    在他的視線掃來的瞬間門,身在城中的遊天幾乎是立刻就察覺到了。


    他豁然轉身,拋下了手裏的東西,腳下一蹬地麵就躍上了城中的高牆。


    陽光下,城中的兩人一個在內,一個在外,隔著半座城池的距離看著對方。


    道人的目光落在出現在視野中的人身上,因為他那身明顯屬於天閣的衣飾而停駐。


    接著,他又在這張臉看出了幾分眼熟,不由得沉思這個出現在這裏的天閣門徒是誰。


    而遊天在見到他的時候,卻是瞬間門就認出了他來。


    畢竟對方現在的樣子跟當初拋棄他的時候幾乎沒有任何變化,而且在他下山的時候,日思夜想的也是要找到這個曾經是自己師父的人,然後殺死他。


    道人的臉已經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腦海裏,又經過這些年的反複加深,到了絕對不可能認錯的地步。


    “是他……”遊天在袖子底下握緊了拳頭,指節用力得發白,“是他……”


    可是怎麽偏偏是在這個時候,是在這裏跟著個人重見。


    他手上沒有稱手的武器,這些年為了殺死他,始終維持在一個不低數量的火藥彈,現在數量也不足以給他殺死對方的底氣。


    而且最關鍵的是,他現在是一個人。


    一個人對上自己的生死仇敵,他要違背對師侄的承諾了……


    遊天絲毫沒有掩飾自己的殺意,所以哪怕跟他隔著這樣一段距離,還沒有將他跟自己當年遺棄的棄子聯係到一起的道人也察覺到了他的殺心。


    道人的眼中浮現出了玩味的光芒,對著這個一見麵就向他釋放出殺意的少年人問道:“你想殺我?”


    他在天下行走多年,見到他的人情緒隻有那幾種——崇拜,畏懼或是親近,鮮少有人這樣一上來就想要殺死他。


    遊天聽他說道,“你認得我,你跟我之間門有仇?”


    “我跟你之間門的仇恨不共戴天。”道人聽到對麵這個出身天閣的年輕人恨聲答道。


    這樣深刻的仇恨,道人卻始終沒能把他跟自己記憶中的任何一個仇家聯係起來。


    自己想要殺死的仇人是這樣的反應,令原本就被仇恨盈滿了身軀的遊天心中又多了一層憤怒。


    他幾乎忍不住顫抖了起來,雙眼怒視著對麵的人,“老不死的,你是不是根本不記得我是誰?!”


    被他口中的“老不死的”四個字戳中。道人露出了有些意外的神色。


    以他的年紀,確實到了可以被年輕人這樣叫的年紀,可是以他的表相,從來沒有人這樣叫過他,也不會有人這樣叫他。


    “不必想了!”遊天拔高了聲音,身體停著顫抖,目光也從仇恨憤怒變得堅定起來,“你隻要知道今天殺死你的人是我就行!”


    說完,他體內的真氣就運轉到了極致,幾乎在體外都顯露出蒸騰的氣流來。


    啪的一聲,他腳下的牆頭生出了裂痕,從頂端一直延伸到下方。


    而整個人也化作一道殘影,襲向了站在城牆上的道人!


    轟然一聲,開裂的牆壁在城中倒塌,而半個城池的距離也在眨眼消弭。


    他攜著無盡怒氣的一掌拍到了道人麵前,用自己在天閣這十幾年所學的武藝跟驟然出現在麵前的仇人交上了手。


    在當世稱得上頂尖的武技跟超越了他這個年紀的渾厚真氣在道人麵前,不過隻是令他稍微來了興致,在手中的拂塵纏上少年人手臂的時候誇讚了一聲“不錯”。


    之後,那能令瀑布斷流的一掌就被他手中的拂塵輕描淡寫的一扯,暴烈的真氣脫離了少年的手掌,卻沒有打在仇人身上,而是越過了數丈距離打在了地麵上。


    青草生長的地麵猶如受到巨掌一擊,草葉伏倒,泥土也凹陷下去。


    在轟然的聲響中,地麵上留下了一個清晰的巨大掌印。


    而這動靜也驚動了正分散在遠處捕魚拾柴的眾人。


    他們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轉過身看去,就見到在那座被遺棄的、無人敢接近的城池上有兩人在交手。


    其中一個是遊大人。


    而另一個與他交戰的卻不知是誰。


    “快過去!”


    盡管方才的動靜已經證明了這不是他們能夠插手的戰鬥,可是這群將士還是本能地扔掉了手裏的東西,朝著營地所在奔去,要去取自己的兵器上前保衛上官。


    在得知身世之後,遊天曾經在夢中無數次的跟這個拋棄自己的人交手,但沒有哪一次是像現實這樣讓他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無力。


    兩人轉瞬就過了上百招,他的掌風跟暴烈的真氣落在四下,讓原本完好的城牆開裂坍塌,在地麵上留下了無數坑洞掌印。


    可是不管他再怎麽催動自己的真氣也好,始終有種無法戰勝麵前的人的感覺。


    甚至他打出去的每一擊,對方都沒有接,他就像是在對著深不可測的大海出招,所有的招數都是泥牛入海,沒有半點的反應。


    麵前這個存在仿佛不是一個人,比起自己在幼年的時候要仰望他,現在成長到這個地步,在麵對他的時候,他也還是要像從前一樣仰望他,甚至比從前更添了恐怖跟畏懼。


    這是在對著絕對的力量,對著不可戰勝的對手時生出的絕望。


    道人像是刻意給他機會,讓他將力量展示在麵前,讓自己有所愉悅一樣的任他跟自己過了上百招,然後在察覺到遊天的恐懼時開了口:“所以,就隻是這樣了?”


    他的聲音溫和,語氣輕柔,仿佛不是在生死交戰中,而是坐在台下欣賞著麵前上演的鬧劇,“那我可就要失望了,隻是這種程度的話,你有什麽底氣敢說要殺死我?”


    廢物。


    遊天的瞳孔緊縮了一下。


    這個曾經教導了他武功跟醫術的人對於他的評判,又再次響起在了他耳邊。


    一瞬間門,他仿佛迴到了那個被拋棄的孩子的軀殼裏,好像這十幾年時間門他從來沒有長大過,依然會因為這兩個字而顫抖。


    更恐怖的是,他這樣的反應令近在咫尺的道人聯想到了某個記憶中的畫麵,令他從塵封的記憶中挖掘出了眼前這個少年人的真正身份。


    “原來是你。”


    遊天在他了然的目光下顫抖了起來,等著他的下一句。


    果然,這個曾經拋棄他的師父。下一句就是——


    “這麽多年過去了,你還是一樣的廢物。”


    兩人交手的動作瞬間門停了下來,在搞清楚麵前這個是曾經被自己拋棄的棄子之後,道人就對他失去了所有興趣。


    而遊天仿佛整個人都浸入了冰水裏,這麽多年過去了,他始終還是沒有走出自己的夢魘。


    不管他再怎麽用憤怒,用追逐力量來掩飾自己的自卑跟弱小也好,等到了真正師徒相見的時候,這些偽裝還是輕而易舉就被擊破,顯得裏麵的那個他越發的不堪一擊。


    他沒有辦法殺死拋棄他的師父,正像他沒有辦法殺死自己的夢魘。


    他贏不了,他隻能再度被拋棄,然後死在這裏……


    “……大人——遊大人!”


    “大人小心!”


    如果不是底下那些將士的聲音將他的神智喚了迴來,他不知道還要沉浸於自己的失敗無用中多久。


    他們的聲音一下子把遊天扯迴了現實。


    意識到眼下是什麽情況,自己剛剛又在做什麽,他的目光再次變得肅然而堅定起來。


    他現在已經不再是那個困守在荒漠中的院子裏,企圖等待拋棄自己的師父迴來,為了等他寧願餓死也不走出那扇門的幼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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