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然將筆記鎖好,進浴室洗了澡,又把床單、衣服全部洗了,晾曬在陽台。


    正在陽台上舒展身體,眺望海景時,門被敲響了。


    他打開門,蘇晴抱著衣簍子,穿著家居服站在外麵。


    “洗衣機空著嗎?”她問。


    “剛空出來。”顧然讓開。


    蘇晴從他身邊走過。


    她穿寬鬆的白色長褲和t恤,踩著拖鞋,頭發隨意地挽在腦後,蕩漾著一股令人心動的嫻靜。


    就像新婚的第一天,看見妻子在家裏洗衣服般的心情。


    “要不要我幫忙?”因為看得太入神,真把蘇晴當妻子,按照家務活平分的原則,顧然提議。


    “你不準進來。”蘇晴命令。


    顯然,她是不準老公幹活的類型。


    蘇晴走進盥洗室,將自己的衣服一件件放進洗衣機,還有床單、被套,都是夏季輕薄的,占不了多大空間。


    倒上洗衣液,按下‘浸泡洗’,洗衣機嘩嘩的進水。


    她站在雙盆的洗漱台前,開始手洗內衣和襪子。


    洗手盆放水的時間裏,她對著鏡子整理自己的秀發。


    “今天你不晨練?”她一邊整理,一邊問顧然。


    她一周晨練三次,時間不定,挑一周中起的早又心情好的三天。


    “周六周日不練。”顧然說。


    蘇晴關掉水龍頭,開始清洗衣物:“周六周日不用鍛煉,運動量也足夠了。”


    “你打算給陳珂買什麽禮物?”


    “你呢?”


    “我正要從你的迴答中尋找靈感,你說我送她魚竿怎麽樣?”


    “我不知道她會怎麽樣,但如果你在我生日的時候送我魚竿,我會拿它抽你。”


    “魚竿又不是情趣玩具。”


    “伱進來。”蘇晴說。


    “不進!”顧然道。


    蘇晴洗完文胸的杯內,又認真搓洗後比和肩帶:“真不知道送什麽,讓香姨推薦一款既適合女孩子,又適合精神科女醫生的香水。”


    “香姨.”顧然想起昨晚的現實與夢境,“她配置的香水貴不貴?”


    “最便宜的一千六百多,容量、包裝以你能理解的樣子,大概和眼藥水差不多。”


    包裝很像——在男人眼裏,但實際肯定更華麗。


    “一千六百多?”顧然驚愕道,“就算是給你買禮物,我也沒打算用那麽多預算!”


    蘇晴一時間不知道是該生氣好,還是開心好。


    她洗著內衣,嫻靜清雅的臉上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


    “你打算送什麽?”顧然問。


    “裙子。”蘇晴放掉汙水,打開水龍頭,“在海城,女孩子永遠需要裙子。”


    “一千六還是太貴了,我還想通過打工存錢,既給她買生日禮物,又給自己買衝浪板呢。”


    “你和香姨說說,說不定會給你折扣。”蘇晴覺得自己像是在勸小孩,之前沒覺得顧然這麽幼稚。


    人是否幼稚,是要看和誰在一起。


    顧然在她麵前這麽幼稚,說明什麽呢?她輕輕笑起來。


    “你在笑?”顧然問。


    “是啊。”


    “笑什麽?”


    “笑你幼稚,你就那麽喜歡衝浪嗎?”


    “也不是。”過了一會兒,顧然才說,“曾經有人對我說,‘我住在海邊,你會衝浪嗎?’,我問她什麽是衝浪,她說‘踩在浪上’,她還說她會,我以為自己遇見了神仙。”


    “說不定就是神仙。”蘇晴笑著清洗內衣。


    “神仙也需要自己洗衣服嗎?”顧然問,聲音裏帶著笑意。


    “你很閑嗎?閑的話去我房間幫我把地拖了。”


    “我真去了。”


    “迴來!”


    “看來房間裏有見不得的人東西。”


    “我是怕你在我房間裏做見不得人的事情!”蘇晴通過按壓內衣,將水分盡量排幹淨。


    等她洗好內衣和襪子,迴自己房間晾曬好,兩人一起去餐廳吃早飯。


    正吃著,何傾顏從房間走出來。


    她沒有一點清晨起床後的慵懶,仿佛剛才還在客廳,隻是迴房間拿了一下手機充電器般清爽。


    “早上好!”她打著招唿,一邊坐下來,一邊掃視餐桌,看今天早餐都有哪些。


    她穿著白t恤和牛仔短褲,t恤前下擺隨意塞在牛仔短褲裏,一雙白腿顯得特別長。


    “早上好。”顧然應了聲。


    “一想到今天還要打工,我就身心俱疲。”何傾顏說。


    “完全看不出來。”顧然道。


    “心累,你明白我的心嗎?”


    “明明白白我的心~”嚴寒香輕聲哼著歌從樓上下來,迷人得像是


    “媽,你今天好像吸足了精氣的狐狸精。”何傾顏讚美道。


    “你媽媽我已經清心寡欲七八年了。”嚴寒香坐下來。


    “你幹脆和我爸離婚算了,”何傾顏毫不在意地說,“父母也有追求幸福的權利,我可不想你們因為我而在一起,這會更讓我不開心。”


    “傻孩子,誰管你啊,像你媽媽我這樣的美人,單身是很危險的,你爸爸雖然不好用,但他的權利很好用。”


    蘇晴、顧然兩人視線都不敢抬高,隻敢吃眼前的食物。


    “媽媽,”何傾顏好奇,“我爸是不行了嗎?”


    “不是不行,是我太美,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在我身上花費太多,他就沒辦法集中精力在仕途上。”


    “所以他幹脆就像李修緣一樣,拋棄父母與未婚妻,上國清寺做了濟公和尚?”


    “嗯。”


    “那媽媽你恨他嗎?”


    “不恨,因為媽媽雖然精力旺盛,但配置香水再多精力也不夠。”


    “對了,香姨。”顧然趕緊打斷母女倆若無旁人的聊天,“您也知道,我們打工是為了給一位同事過生日”


    “女同事。”何傾顏將性別補充完整。


    “是女同事。”顧然繼續道,“我想從您這裏買一瓶適合二十歲精神科醫生的香水。”


    嚴寒香沉吟後,說:“看你那麽辛苦的份上,我送你一瓶。”


    “他哪裏辛苦了?”何傾顏不解。


    顧然心跳加速。


    “照顧寶貝你啊,這難道不辛苦嗎?”嚴寒香撩起何傾顏跑到嘴邊的一縷浪漫卷發。


    “他又沒在我身上花費精力,怎麽照顧我了?”何傾顏反駁。


    下一刻,她又忽然想到,顧然也不是一點精力沒花在她身上。


    無人島,他還弄她頭發上了——是她自己弄出來的,也是自己碰上去的。


    好像就是現在嚴寒香幫她撩到耳後的那幾縷。


    “好吧。”她改口,“送他一瓶。”


    “給你不是沒有要求,以後多照顧寶貝。”嚴寒香對顧然說。


    “我們是互相照顧。”顧然迴道。


    “我照顧你什麽了?”何傾顏好奇。


    “我想想”


    一想就想了好久,久得嚴寒香、蘇晴都笑了。


    “你小子!”何傾顏憤憤道,“竟然一個都說不出來,我對你太失望了!我要戳穿你的真麵目!”


    完!


    當顧然以為,她要把兩人那些見不得人的事——雖然都是何傾顏主動——說出來時。


    何傾顏說:“你們沒發現嘛,顧然是個壞人,貪財又好色。”


    蘇晴、嚴寒香兩人都若有所思。


    連顧然自己,都忽然發現,他好像確實又貪蘇晴家的財,又好蘇晴的美色。


    “貪財好色也沒錯吧?”他說。


    “那你是更貪財,還是更好色?”何傾顏繼續問。


    “我這個年紀,比較好色。”顧然遲疑著說出真心話。


    他覺得這樣說沒什麽太不好的地方,畢竟在場的都是關係匪淺的人——這是男人的劣根性,和異性有點關係,就把對方當成自己的人。


    對於他的迴答,三位女性都看著他。


    “下流!”何傾顏批評。


    “敢胡來的話,就不是寫檢討那麽簡單的事情了。”共犯蘇晴警告。


    “讓你照顧傾顏,隻是朋友之間的照顧,你明白我的意思嗎?”口是心非的嚴寒香提醒。


    這個世界除了他以外,就沒有一句真話了嗎?


    吃過飯,因為蘇晴放在洗衣機裏的衣服和被子沒洗好,何傾顏又要接著用,顧然幹脆在客廳看書。


    等兩人收拾完畢,差不多也到了出門去咖啡館的時間。


    周六咖啡館的服務工作,可比精神科醫生忙碌多了,蘇晴還有休息的時間,顧然與何傾顏幾乎沒有停下來過。


    晚上10點半,準時下班。


    打掃完後,氣質女店主·李文說:“明天上午店裏會有‘精神姐妹自助會’,能請你們來嗎?”


    “精神姐妹自助會?”顧然好奇。


    一般人聽見這個詞,腦海中大概會浮現‘搞笑女紮堆’的場麵。


    但他作為精神科醫生,李文又是精神病人,第一時間想到的自然是:女精神病人相互幫助。


    “是的。”李文不知為何有些羞澀,“其實,我被蘇晴感化了,就像觀音菩薩點化孫悟空一樣。”


    顧然看向蘇晴,蘇晴是有那麽一點玉觀音的意思。


    但比觀音俗氣。


    這點俗氣體現在:任何人都覺得她太美。


    對觀音,人們第一時間關注的可不是美貌。


    麵對顧然詢問的眼神,蘇晴迴以自己也不解的表情。


    “我還沒和你們說過我的病情吧?”李文繼續道。


    蘇晴自然更不會說。


    顧然、何傾顏可以翻閱《醫生筆記》,了解李文的病情,但兩人至今為止看過的《醫生筆記》都沒有李文的信息。


    李文帶著三人去了同一條街的酒館。


    酒館刻意裝修成老舊的模樣,筷子放竹筒,燈是吊燈,歌是《苦行僧》,活像電影裏的舊時代。


    “盡管點,我請客。”李文說著笑起來,“就當是請你們明天來自助會的賄賂。”


    吃飯的時候,她說起自己的病情。


    “二十八年,我沒有任何問題,進入職場也很順利,經過一番沒什麽特殊之處的努力,成為年薪四十萬的組長,能稍稍一展抱負。


    “可就在這個時候,我腦袋出問題了。


    “當時我心情極佳,又是買包,又是買鞋,怎麽就會得精神病?”


    她端起印著‘廠興我榮,廠衰我恥’的搪瓷杯,喝了一口飲料。


    “當時我獨居,我爸媽來看我,我和他們分享我的喜悅,吃完飯,爸爸忽然問我,‘閨女,你最近有什麽心事嗎?’,我說,‘我沒有啊’,媽媽在一旁欲言又止。


    “爸爸看了一圈我的房間,對我說,‘那你為什麽同一款包買六個,鞋櫃上都是同一雙鞋,你媽看過你的衣櫃,櫃子裏的衣服都壓滿了,都沒穿過。’


    “‘喜歡的、適合的,我一般會多買幾件,真正的時尚追求的是合適。’我說。


    “可說這句話的時候,我的心、我的身體,越來越發冷,現在想起來都感覺的冷,就像完全冰封的人被拿出來解凍了一樣。


    “在我媽和我爸的要求下,我跟著他們去醫院檢查,做完檢測,是抑鬱症。


    “我媽不放心,輾轉數位同學,聯係上了莊靜教授,去檢查,是雙相情感障礙,也就是躁鬱症。


    “原來,工作時覺得自己順風順水,有一點點無所不能,是躁狂的原因。


    “莊靜教授讓我住院,過了幾天,躁狂過去了,抑鬱開始了。


    “我被丟入了低穀,覺得自己這麽努力,每天隻睡四個小時,結果皮膚差,減壽,生病,還便秘——抱歉,有意義嗎?


    “也終於發現,自己的身體不知什麽時候,竟然已經這麽疲憊,如此沉重。”


    似乎想起那一段經曆,李文陷進去一般沉默下來。


    過了一會兒,她深吸一口,像是將雙腳拔出泥潭。


    她半真半假地輕鬆一笑,道:


    “這時候,蘇晴出現了,說了我不懂的‘能量理論’,然後在我躁狂發作的時候,就帶我去爬山,爬到感覺累為止,迴來就倒頭大睡。


    “當時我隻是單純的覺得她是位好醫生,後來我才知道,陪著一位躁狂發作的病人發泄能量有多累。


    “後來,我也知道,躁狂發作後,醫院一般是強製病人吃安眠藥,哪怕是同時吃三種安眠藥,也要讓病人睡過去。


    “還要服用各種抗躁狂藥,這些藥都有各種副作用。


    “不進醫院的話,躁鬱症更危險,躁狂時,可能會酗酒,可能染上賭癮,可能濫交;抑鬱時,會自殘、自殺、傷害身邊的人。


    “蘇晴是我的主治醫生,我隻吃過幾次藥,然後在{靜海}住了大半年,病竟然好了,雖說躁鬱症不可能根治,但如今不影響我的正常生活。


    “一場精神病,我不但沒有增加體重,自殘讓身體留疤,反而因為爬山、去海邊等等運動,讓身體更健康了。


    “我嘴上從沒說過,但心底一直對蘇晴懷有深深的感激,我覺得,正是這種關心,才真正讓我克服了躁鬱症,開始新生活。


    “於是,離開{靜海}後,我利用工作磨煉來的組織能力,創辦了‘精神姐妹自助會’,想把這種我認為至關重要的‘關心’,分給其他精神病患者。


    “每周周日上午,想來的都可以來,就在我的店裏,大家互相傾訴病情,交流藥物的好壞,分享哪個醫院更負責。


    “也可以聊別的,化妝、衣服、寶寶、孩子、工作等等,隻要能發泄壓力,什麽都行。”


    聽完李文的描述,何傾顏不禁好奇:“你躁狂發作的時候,欲望增加了嗎?我是指身體欲望,不是購物欲,破壞欲,你明白我的意思?”


    李文愣愣地看著她。


    “其實,那個時候,”她慢慢迴憶,“隻要覺得精力旺盛,不是打掃病房,就是被蘇晴帶著去爬山,沒怎麽在意這方麵。”


    “嗯——”何傾顏陷入沉吟。


    李文看向蘇晴:“明天可以來嗎?不來也沒關係,隻是想著,難得有{靜海}的醫生在,不抓過來占一下便宜,心裏不甘心。”


    蘇晴好看地笑了一下,在舊酒館的燈光下,像是那個時代的女神。


    “當然可以。”她說。


    “幹杯!”李文舉起搪瓷杯。


    “幹杯!”何傾顏也舉起印著‘工廠是我家,安全靠大家’的杯子。


    蘇晴、顧然也舉起杯子。


    四人在略顯昏黃但明亮的燈光中幹杯。


    ————


    《私人日記》:八月二十四日,周六,晴。


    我這個年紀,貪財好色又有什麽不對!


    今天說起兩人小時候的對話,根據蘇晴的反應,她似乎也記得小時候的事情。


    這麽說,她接我的那天,是因為要見到我所以心情好,才將麥當勞的袋子戴在頭頂?


    她鐵定暗戀我十幾年!


    還有,她是怎麽做到陪躁狂發作的人爬山的?


    她一定是女機器人。


    女機器人我也可以!


    靜姨不在的第一天,好想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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