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線員帶點口音,溝通起來相當困難,丁昭隻能不停重複地址,說有人暈倒。兩方講了半天,接線員說可以派救護車來,但你們要等一會,沒那麽快。路邊有人停下,圍過來問他們怎麽了。丁昭說麻煩你們散開來點,他不舒服,需要新鮮空氣。他哆嗦著拿手給程諾文扇風,輕聲問:“程諾文你能不能聽到我?再忍一忍,救護車馬上就到了。”程諾文還有唿吸,也有意識,隻是閉著眼。丁昭繼續等車,半小時過去,他越發著急,生怕接線員給他開空頭支票,氣得在心中暗罵英國醫療係統。也許是他的指責起效,又過十幾分鍾,救護車居然來了。他看著程諾文上車,擔架床抬上去,一瞬間覺得程諾文好輕,就這麽能被抬起來。心裏湧出許多不舒服的感覺,他爬上車,鑽到程諾文身邊。救護員給程諾文測血壓心率,問丁昭病人病史,有無藥物過敏,丁昭一一答了。救護員給程諾文吸上氧,程諾文稍微恢複意識,他伸手抓到丁昭的手,握住,不肯放。小昭。他聽見程諾文喊他。程諾文和莊曉朵他們不一樣,從來不肯對丁昭喊出這個稱唿,也許是嫌太親昵,也或者覺得取笑的成分過多。但現在為什麽要喊呢?丁昭不明白,但他的心瞬間變得很軟,軟得哪怕程諾文這麽叫是開玩笑也能包容。他手指滑進程諾文手心,握得更緊。程諾文一張臉白得沒血色,丁昭還是習慣朝自己皺眉的程諾文多些,那麽生動,隻要能好起來,他多罵罵他也行。第68章 舊錯誤(1)救護車開進附近醫院的a&e,急診人不少,送到後,救護員說程諾文的情況不算最緊急,讓丁昭先去前台填表掛號,然後排隊等醫生。怎麽不算緊急?他剛才差點唿吸不上來了。丁昭聽得冒火,正要同對方據理力爭,程諾文伸手拉住他。“去掛號,聽話。”聲音有些虛弱,卻用一句話令丁昭服從。他說那你坐在這裏別動,我馬上就迴來。接著匆匆跑去前台,接待處的護士看過護照,讓丁昭填表,問你是不是病人家屬。丁昭張嘴,真在考慮該說哪種家庭關係,隨即意識到這麽想的自己很蠢,於是說我是他的同事。等他填完表,護士指了指牆上的電子屏幕,說你先陪病人坐著,輪到你們醫生會出來叫名字,到時進去就可以。丁昭一迴頭,屏幕上寫兩小時。他問沒法再快點嗎?護士說抱歉,a&e是按照病情的嚴重程度排順序,目前隻能等待。他實在沒轍,迴程諾文那裏,對方頭靠牆,唿吸極慢。丁昭蹲到他身邊,“你感覺怎麽樣?”“還行,”程諾文緩緩睜眼,“是不是要等很久?”丁昭點頭,他覺得自己好沒用,鼻子一酸,“對不起,他們讓我等,可能要兩個小時,我也沒辦法……”程諾文手放到他頭上,輕輕摸一摸,“沒事,在國外人生地不熟,你做得很好了。”不夠好,還是不夠好。丁昭拚命搖頭,每天在片場看到程諾文,麵色都很差,一開始以為他心情不佳導致臉臭,現在想,估計是每晚缺乏休息,累積到頂點,身體承受不住才突然爆發。明明自己是離程諾文最近的那個,卻沒有及時察覺。他愈想愈愧疚,眼眶濕潤。程諾文曲起手指,敲他的額頭:“不準哭,我都沒哭,你哭什麽?”他點著身邊的空位,讓丁昭坐下。丁昭用力揉眼睛,再使勁吸鼻子,發出很大一聲,引得周圍病人側目。程諾文靠著他,低聲道:“你先迴去送表別和我強,我們出來太久,東西再不送到,下午拍攝趕不及的。客戶問起來,就說我臨時有個視頻會議,開完晚點再過去。”都成這樣了,人暈倒,要靠救護車拉走,程諾文清醒後的第一件事還是考慮工作。丁昭下意識想拒絕,他恨這種無法反駁的要求,可理智告訴自己,程諾文是對的。“好,我現在就去,送完表馬上迴來。”他不願留程諾文一個人在這裏。對方聽後搖頭,“不用,片場隻有eric和ceci,人手本來就不夠,你再跑了,客戶會有意見。”程諾文離開他肩膀,撐起身體獨自坐好,“我已經進a&e了,就算再發生什麽也會有人幫忙。”可別烏鴉嘴了。丁昭不讓他往下說,還想爭取迴來,被程諾文用眼神製止。他拍拍丁昭的手,冰冷的掌心略有迴溫。“聽話。”最有效的命令,程諾文總是熟練掌握。丁昭答應了,走前和接待處的護士軟磨硬泡,請對方多照看一下程諾文。護士失笑,說先生,你的心情我理解,我們對病人一視同仁,每個都會盡力幫助,你要不放心,我給你背一遍希波克拉底誓言怎麽樣。丁昭訕訕低頭,護士歎口氣,指著他留下的號碼說我會留意的,你不是寫了電話嗎?如果你的partner碰上什麽事,我會第一時間聯絡你。他不再爭論,抱著產品袋走出去,到門口了,忍不住扭頭再看一次程諾文:對方靠牆坐著,閉上眼休息,沉鬱得像尊石膏像,一潭死水般毫無生氣。那隻表安然無恙,丁昭坐車迴拍攝點,及時趕上進度。他將表交給道具,客戶檢查過後,問起程諾文。丁昭按照交代相告,想想還是補一句,國內打來的視頻會議,估計要花挺長時間,如果各位有什麽需求,我這邊會配合處理,再同步給nate。拍攝到了最後階段,客戶跟了一周,也有些懶散,感慨nate真忙啊,反正今天鏡頭也不剩幾個,你和他說一聲,不用特地再來了。人在片場,一顆心丟在醫院。除了竭力做好手頭上的事情,每隔十分鍾,丁昭都要發一條消息,詢問程諾文情況。對方迴複,先後做了心電圖以及抽血,等了一小時,醫生出來喊人,給他做完檢查,判斷是疲勞過度,沒有大礙。丁昭將信將疑:確定嗎?要不要換個醫院再看?程諾文說可以了,醫生開了藥,他也感覺好很多,能夠自己走路了。跟著反問丁昭拍攝進行得怎麽樣,有沒有遇上麻煩。都是些小打小鬧,不至於到麻煩的程度。丁昭給他一五一十同步現場,發生什麽,怎樣處理,結果如何。總結:尚且順利,你別擔心。程諾文打來一段話,寫清應對客戶的幾個要點,讓丁昭注意。丁昭反複讀,想象對方在急診處理工作的樣子,針紮在心口,密密麻麻的疼。當晚收工早,送走客戶,丁昭趕迴薩伏伊,本來想去探望程諾文,可惜敲過門,長久沒反應,他也不多打擾。程諾文到酒店給他發過信息,估計是睡下了。這件事他連賴茜和艾瑞克也沒告訴,眾人都以為程諾文消失一下午是分身乏術。隔天,他出現在片場。丁昭正和老樸商量幾個細節問題,抬頭瞧見對方。不過一晚,程諾文的精神已經恢複七八成,衣著筆挺,一絲不苟地陪在客戶左右。早晨丁昭給他發過信息,問身體好點沒。程諾文隻迴了一個字,嗯。昨天那個從自己手中輕飄飄飛走的人,再次變迴堅實的一座山,仿佛誰也無法打倒。也許是被盯得久了,程諾文迴以視線,兩人隔著半個片場捕捉到彼此,相觸兩秒,共同移開。站好最後一班崗啊!艾瑞克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猛拍丁昭後背。丁昭強撐出一個笑臉,說我會的。下午三點,最後一個鏡頭結束。按照慣例,丁昭定了一束花,準備在拍攝結束時送給江天禹。他沒自己送,讓賴茜幫個忙。江天禹收到花後,溫和說謝謝,辛苦大家了。客戶起立,帶頭拍手,隨即全場響起掌聲。七天說長不長,說短,也來得及讓人培養出些許默契,有幾個工作人員擊掌慶祝,均露出一絲不舍。身邊的艾瑞克邊拍手邊打哈欠,“來倫敦這麽多天,隻有今晚閑著,收拾掉思加這個爛攤子,我得迴頭讓他替我多寫兩篇東西。”他推推丁昭:“晚上自由活動,你有啥安排?”丁昭敷衍地拍兩下手,說哪裏自由,走吧,還有一堆收尾工作,估計弄完也要六七點了。廣告公司就是現代的血汗工廠!艾瑞克控訴,垂頭喪氣接著幹活。等到全部收拾妥當,製片跑來,驚訝問你們怎麽還沒走,江老師包了餐廳辦慶功宴,慰勞所有工作人員,大家都過去了,就差你們幾個co2的。艾瑞克聽到吃的最來勁,說馬上馬上。丁昭猶豫,思考自己是不是能逃則逃,結果被艾瑞克一把抓住,挾製上車運去目的地。江天禹的開工飯變成慶功宴,最終還是吃上了。soho的川菜館,包場,客戶也來,兩桌人坐滿,氛圍其樂融融。眾人在片場吃了一周連鎖餐廳的冷湯加三明治,看見擂茄子和麻辣烤魚,集體沸騰,歡唿:感謝江老師!是我感謝大家。江天禹謙虛擺手,說後期還要麻煩各位給我修片修得漂亮點,逗得一群人眉開眼笑。倫敦的川菜意外地道,艾瑞克大吃特吃,不斷給丁昭夾菜,說你多吃點啊,拍一禮拜,一個你,一個ceci,瘦得臉頰肉都沒了。丁昭嚐不出什麽滋味,偷偷看手機。程諾文今晚缺席,原因不明,他發了好幾條信息詢問,對麵卻很安靜,並無迴音。不舒服嗎?還是睡了?丁昭憂慮,筷子動兩下,停了,再也吃不進。艾瑞克嫌他不識貨,與賴茜低語:“這小炒黃牛肉可真他媽好吃,我在上海都沒吃過這麽正宗的口味,nate不來,真是沒口福。”給他打包一份迴酒店吧,賴茜建議,要來菜單和和艾瑞克研究。丁昭在一邊,欲言又止,最後問:“有小餛飩嗎?”“隻有紅油抄手。”艾瑞克答。老板親自過來點單,聽見了,說可以做成帶湯的,就是抄手個頭大,不比小餛飩。丁昭立刻說可以的,不要辣,不要放蔥和蝦米,鹽也少一點。要求還挺多嘛,老板打趣。丁昭有些不好意思,說麻煩你們。賴茜抬眼,“nate找你說的?”丁昭遲疑片刻,說對,他發信息給我。女孩用一雙眼睛查探他,最後啪一聲合上菜單,“那就這樣吧,別的不要了。”艾瑞克最無辜,啥啊,nate喜歡吃餛飩?廚房手腳麻利,十分鍾,丁昭拿到打包袋,滾燙一碗。他站起來,說湯餛飩不能放太久,要冷的,我先迴酒店一趟,你們繼續。“你還特地跑迴去送啊?”艾瑞克問,“再等等唄,吃完水果我們一起走。”丁昭心急,半個身子快要飄出門口,店內有個聲音喊住他:“小昭,我送你過去,晚了,街上不安全。”看到坐在裏麵那桌的江天禹起身,丁昭愣了愣,“才幾步路,這裏離酒店很近。”喲喂,江老師!同桌的客戶喝得有點臉紅,叫起來:“您什麽身價,怎麽能做保鏢呀!”“我送我送,”老樸趕快接話,“我送小昭迴去。”江天禹笑著看他們:“我說我送。”經紀人脖子一縮,不吱聲了。客戶被導演與製片聯合敬酒,也顧不上。江天禹拿起外套,翩翩落到丁昭麵前,“我們走吧。”第69章 舊錯誤(2)兩人沿著蘇荷區往酒店方向走,一路都是熱鬧街景。遊客與本地人混雜其中,各色麵孔貼身穿過,將馬路可通行的區域擠得非常窄。丁昭無奈,隻得緊挨江天禹前行。對方嘴裏哼起輕快的旋律,看上去心情不錯。如老樸所說,江天禹酒量確實驚人,他坐的那桌推杯換盞,六瓶茅台喝高一群人,唯獨江天禹毫發無損。他看丁昭手上的外賣袋,裝的湯湯水水,迎麵來的人又多,丁昭怕打翻,兩隻手小心捧著。“你對程諾文真是全心全意,”江天禹含笑道:“連他口味,愛吃什麽都知道。”丁昭目不斜視,繼續趕路,當街上太吵,沒聽見這個問題。“昨天下午沒過來,他病了嗎?”通過觀察丁昭臉色,江天禹自己得出答案:“真病了啊,那等會我也上去看看他。”“沒有,隻是稍微有些累,你要真的關心,還是別去了,讓他好好休息。”丁昭趕緊堵上話頭,免得江天禹玩心大發,真的去探望程諾文病情。“嗯,嗯,我懂了,他身體不舒服,心裏估計也不好過。”不是真心關懷,江天禹愉快的情緒加強,有種小孩做成壞事的得意。丁昭嗅出這份幸災樂禍,有些反感,但也沒辦法,隻好告訴自己忍一忍,還有幾步路就到酒店。見他麵色凝重,江天禹樂了,“好好,聽你的,我不去看他了。”說完指著前麵唐人街的牌樓,“哎,我之前有部戲就在這裏取過景,動作片,講海外緝兇的,你看過嗎?”看過,演的大反派。丁昭沒說,江天禹自顧自繼續,和他講那年來拍電影也是倫敦的冬天,比今年冷多了,羽絨服裏麵貼滿暖寶寶也沒用,片場吃得也不好,把他活生生凍出腸胃炎。他將這場經曆說得很淒涼,似乎有意和程諾文比慘,要較個高下。丁昭不理,表情也沒變化,他知道江天禹是存心說來取樂,要理了,他會更加來勁。見丁昭擺出冷漠的樣子,江天禹頗為失望:“你學程諾文什麽不好,非要學他擺臭臉。笑起來多可愛啊,你和我合照那時候不是笑得很開心嗎?”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金剛不壞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裏傘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裏傘並收藏金剛不壞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