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的行動非常有效率,對地形顯然也相當了解,所以他們行進的速度很快,沿著隱蔽的草叢,離開了耶律族軍隊駐紮的領地。


    雪音被帶著走,完全失去了方向感,抬頭隻看到同德城忽遠忽近,顯然他們為了躲避追蹤,選擇了迂迴的道路。


    他們的身後突然傳來聲響。


    「該死!有人追來了!」信非迴頭一看,並沒有看清楚來人,也不清楚人數。「快點!進城去,進城我們就安全了。」


    黑衣人加快了速度,可是不管他們再快,好像也無法拉開距離,更可怕的是,追兵似乎更靠近他們了。


    「哇啊!」


    最後麵的一位黑衣人突地發出一聲哀嚎,鮮血從他被砍殺的背後飛濺而出。


    逃不掉了!黑衣人們立刻抽出腰間的刀劍應戰。


    這一迴頭一看,才發現追兵隻有一名。大家都在心裏鬆了一口氣,隨即殺意陡升。


    盡速解決掉這個家夥,就可以迴到安全的同德城內了!這麽想,所有的人全部湧了上去,也不管什麽以多欺少了,先讓他死了再說。


    「耶律霍齊。」雪音低唿。


    信非也認出來了,來的人正是耶律霍齊本人。


    在所有的情況下,最糟的就是耶律霍齊出現,因為他很清楚他的武力有多可怕。他本來計劃要把他引到陷阱裏再來個甕中捉鱉,顧忌的也就是他的格鬥技巧。


    他緊張的手心冒汗。他把雪音緊緊抓到他的身前,如果黑衣人不能解決他,那麽雪音將是他的防護罩。


    雪音當然知道信非的用意。她唾棄信非懦夫的行徑。可是她現在無暇顧及自己的安全,她看見耶律霍齊一個人麵對八、九個黑衣人的包圍……


    刀劍交鋒擦出火花,耶律霍齊舞動著手中的彎刀,以近乎神奇的刀法化解了黑衣人的攻勢。


    可是他畢竟隻有一個人一把刀,雖然他在短時間之內就解決了兩三個人,可是剩下的開始意識到,他不是簡單的角色,所以更加謹慎的聯合在一起,為的就是要找到他的弱點,然後乘虛而入。


    「喝啊!」


    一把劍招唿到他的肩頭,耶律霍齊發出吼聲,像隻被激怒的獅子,瞬間殺了那名攻擊他的黑衣人。


    他是解決了一個,可是卻也因此露出了破綻。另一名黑衣人見狀,從他的背後砍了一刀。


    耶律霍齊反手殺了後麵那個偷襲者。


    可是隨著時間的過去,他身上的傷痕也越來越多,血染紅了他的衣衫,他的臉也被汗水和血汙所模糊了,可是他的雙眼依舊銳利的嚇人。


    黑衣人越砍心越驚,怎麽這個人受了那麽多的傷還沒倒下,不隻沒倒下,攻勢還絲毫沒有減緩。


    這該不會是鬼魅吧?!


    恐懼讓人慌亂,慌亂讓人產生破綻,而破綻正是耶律霍齊所等待的--


    他低吼了一聲,刷刷刷的數聲,殺光了剩下的幾個殘兵。


    雪音的胸口發痛,她這才發現剛剛自己一直摒住唿吸,他身上每多一個傷口,她的心就痛一分。終於,他打敗了所有黑衣人,雪音緊繃的肌肉也放鬆下來。


    可是在雪音身後的男人卻沒有放鬆,相反的,驚駭的發根全部聳起……


    滿臉鮮血的耶律霍齊就像是地獄來的使者,而他現在正瞪著他,那雙不像人類的眼睛,讓信非的雙腿發軟。


    「不要……不要過來……」他拿著小刀抵住雪音的脖子。「過來的話……我就殺了她。」


    耶律霍齊瞪著他。


    「把刀放下!」信非再度命令。


    耶律霍齊丟掉了刀。「把雪音還我。」


    「不!哪有可能……」


    雪音擔憂的看著耶律霍齊,他身上有幾處傷口已經深及見骨,鮮血不斷的流,再不止血的話,他……


    而更讓她擔心的,是他額頭上沿著臉流下來的血,那讓她害怕他的頭部也受俱了。


    「迴去吧!你必須馬上就醫,我求你。」雪音的心髒緊縮。她好怕……好怕會牛去他……


    然而耶律霍齊似乎沒將她的話聽進去,反倒步步進逼,信非也拖著雪音往後退。他顫抖的手不小心劃破了雪音白皙的肌膚,劃出了一條血痕。


    見到那血痕,耶律霍齊好像陷入了瘋狂,他的雙眼本來就夠駭人的,現在更因情怒而充血。


    「把、雪、音、還、我!」每一個字都是從他緊咬的牙關裏迸出來的。


    「不要過來……你不要過來……我警告你……啊啊--」


    由於太過害怕,信非改以手扯住雪音的脖子,另一隻手揮舞著小刀,想要逼退耶律霍齊,沒有想到耶律霍齊一手就抓住他的手腕,喀拉一聲,硬生生扯斷他的腕骨。信非發出殺豬一般的慘叫聲,小刀也掉在地上。


    耶律霍齊既然抓住了信非,就沒有錯失這個機會的道理,他將他拉離雪音的身後,揮手便是給他狠狠的一拳。


    信非被他撲倒在地上,痛的大叫。


    耶律霍齊又是一拳,打得他眼冒金星。


    信非慌亂的揮拳亂打,本來不可能對耶律霍齊造成什麽威脅的,可是卻正好打在他傷口的地方。


    耶律霍齊悶哼一聲,痛得齜牙咧嘴。


    信非見機不可失,又卑鄙的在他的傷處補了幾拳。可是就算這樣,他仍然掙脫不了耶律霍齊的箝製。他轉頭對著雪音大喊:


    「雪音!快!快撿起地上的刀,把這野蠻人殺了!把他殺了,就可以終結這場戰爭,妳也可以不再受到他的控製,迴到語國了。快啊!」


    雪音撿起了地上的小刀,握在手中。


    她看著眼前的兩個男人,滿身傷痕的兩個人,扭鬥著要將對方致於死地……


    她知道,她現在麵臨的是人生最重要的一個抉擇--


    信非要她殺了他。殺了他就可以終止一切--戰爭、瘋狂……選擇信非是正確的,為了國家、人民百姓、天下蒼生……


    雪音走到兩人的身邊,他們互相掐著對方的脖子,受重傷的耶律霍齊跟信非,誰也沒有辦法贏過對方一分……


    「嗚……咳咳……殺了他啊!殺了這個瘋子!」


    握緊了手中的刀,她知道她的選擇,將會左右無數天下蒼生的命運……


    耶律霍齊直直望著握著刀的雪音,眼眸中的悲憤讓她無法動彈……


    他一定以為她會殺了他吧?


    在愛情與責任之間,她的選擇始終與他背道而馳。她背棄他,讓他失望,一次又一次……


    可是這一次……


    時間停頓了。


    那一刻,彷佛又迴到從前……


    他出門打獵、而她在家裏讀書,等他迴來……多少的溫柔緹絕……多少的甜蜜愛憐……


    他的夢想和她放不下的責任……


    他隻是一個愛著她的男人。


    小公主的話在她腦中浮現。


    雖然眾人都罵他是惡人,可在我心中,他也是獨一無二的。而妳有幸被這樣的男人愛著,還有什麽不滿足的?


    他要的隻是她啊!這個男人隻是個希望跟自己心愛的女人共度餘生的男人。為什麽當初她竟不相信他能給她幸福呢?這些血都是因為她一個人的固執所造成的。


    雪音突然了解了。


    這麽多年來,他要告訴她的也就隻有一件事--他要跟她在一起,他們可以在一起;他有毀滅所有的勇氣,他不是要作霸王,但是為了她他可以。


    他,隻是個為愛癡狂的男人。


    他能夠為她做到這個地步了,她竟不能為他嗎?不能成全他嗎?


    雪音握緊了手中的刀,嘴角突然浮現一朵豁然開朗的笑花。


    「雪音……咳咳……快啊……我快沒氣了……咳咳……」


    雪音揚起手中的刀,落下,毫不遲疑的剌進心髒……


    信非一臉的不可置信,放開掐著耶律霍齊的手,往後癱倒,死去。


    耶律霍齊望著她。


    「你為我做了那麽多瘋狂的事情,我一直不了解,你為什麽能夠為愛做出那樣瘋狂的事情……現在,我好像有一點懂了,讓我為你瘋狂一次吧!」


    他的臉因為血汙而幾乎看不出五官來,可是在那一瞬間,他臉上綻放的狂喜,是她見過最幸福的表情。


    「霍齊?」雪音搖他,「霍齊?霍齊?」雪音叫的越來越急,失去了她向來所有的鎮定……「你不要嚇我!」


    他緊閉眼睛,再沒有醒來……


    語國的王宮裏,女王剛結束了一天的朝政,匆匆的往後殿走去。


    看到平常在朝上頗嚴肅沉穩的女王,在迴廊裏小碎步的跑了起來,急迫的樣子,宮女們居然也不會訝異。


    簡單的說來,這一年來,大家都習慣了……


    女王走進自己的寢宮。


    「陛下。」宮女們個個低頭請安。


    雪音走到床楊旁,見到上麵躺著的人,終於露出安心的笑容。


    「我迴來了。」她輕聲對著他說。


    在場的人雖然都低著頭,但是沒有一個不被女王溫柔而充滿感情的語氣感動。


    「今天情況怎麽樣?」她轉頭問禦醫。


    醫官把今日病患的情況,巨細靡遺的向她報告。因為她總是連最細節的小事都要一一詢問,所以醫官也知道了要將病患的每一個小變化,都告知女王。包括吃了什麽藥、吃了多少東西、病患的脈象如何、甚至是眨了幾次睫毛……


    「好了,我都知道了,你們都退下吧!」


    「可是,陛下,他還沒淨身呢。」


    「我來就好了,去備熱水過來。」


    「是。」


    眾人退下了,雪音坐在床榻旁,牽起了他的手,十指交纏,握住。


    還能夠感覺到他的體溫,那就是雪音覺得幸福的時刻。


    「陛下,水送來了。」宮女捧著一盆水進來。


    「放在這裏就好了,下去吧!」


    「是。」


    接下來的景象可能讓所有朝臣都會瞪大眼睛、下巴往下掉。因為沒人敢相信,在朝上嚴厲冷峻、理智精明的女王陛下,居然會有這一麵……


    雪音溫柔的為他脫去衣衫,擰了一條濕巾,輕輕擦拭他的身子。她邊擦還邊跟他聊天。


    「你知道嗎?今天北方的使臣來報,說新的王宮已經建好了。等你身子好了,我們就搬過去好嗎?那麽我們一年當中有一半在語國、一半在耶律國。唉,蠻辛苦的,不過那也沒辦法不是嗎?」


    這一年來,她已經很習慣跟他說話了,雖然沒有迴答,但是她還是不停對著他說話,就好像他聽得到,也會響應。


    她不知道他聽不聽得到,但是她就是想要與他分享今天一整天所有經曆的事情,所有的感觸。


    她擦拭過他緊閉的眼皮、高挺的鼻梁、嘴唇、頸子,就連耳後的一小塊肌膚也都不放過,細心的處理每一個地方。


    「好消息是梁國已經正式跟我們簽約,保證雙方今後十年都不會再有爭戰。」


    雪音邊說邊搖頭輕笑,


    「唉,說你是莽撞還是怎樣呢?我還怨你為什麽要挑起戰事,可是你的行為卻也帶來了好處,那就是梁國這迴真的被你給嚇到了,不敢再小覷耶律族的實力。要不是你那時突然倒下了,恐怕真的給你破城了,然後直達梁京。」


    身體的每個地方都擦拭幹淨了,雪音從懷中拿出木梳,將他的頭放在她的膝上,開始梳他那旺盛又難纏的頭發……


    「你啊……唉,知不知道給人帶來多大的困擾啊!你的衝動要讓收拾殘局的人付出多大的代價啊!我們語國從來沒打過仗,雖然我熟讀兵法,可也沒想到會有用上的一天。


    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心血,才讓耶律族安然從同德城撤兵,並簽下兩邊停戰的協議?剛開始沒有一個人對我信服,不過我擺出的氣勢,可不是一天兩天就可以訓練出來的。」


    她低頭對著他微笑。


    「我知道我不是個很好的妻子,女人該會的烹飪、女紅,我一樣也不會。可是你娶到我算是你的福氣,因為我唯一擅長的事情就是領導群眾、統治國家……嗯……一點點外交手腕、談判協調我也懂,要不是我啊!恐怕那時你出事的消息一傳出來,耶律族就亂成一團,當時又是身在敵軍的地盤上,很容易就被瓦解了。」


    「唉,說了這麽多,我知道其實你不見得關心。你這人啊!國家、百姓,到底你放不放在心上?我知道你不重視權位,可是你的人民那麽崇敬你,為你留下大王的位置也是順應民意。耶律族經曆久戰,現在最需要的就是穩定,我想我的作法你應該不會反對吧?」


    梳好了他的發,雪音又喚人將洗澡水撤下去,送上飲食。


    「陛下的膳食也一起送上來嗎?」


    「不,我等會再吃,大王的先送上來。」


    「是。」


    膳食送上來之後,雪音又一匙一匙的吹涼了,親自喂進耶律霍齊的嘴裏。


    「多吃點喔!你瘦了好多呢!」


    一旁負責端膳食的宮女聽見女王陛下說的話,幾乎流下淚來。


    女王陛下瘦的才多呢!這一年來,奔走處理兩國的事務,還堅持留在大王的身邊,所有服侍大王的瑣事,應該是他們這些下人該做的事情,女王卻都親力親為,照顧的無微不至。


    尤有甚者,她還常常露出幸福的笑容,那笑容從女王帶著大王迴宮之後才有的。


    她真不知道守著這樣陷入昏迷,也不知道哪一天,或者是有沒有那一天,會醒過來的男人……這……有什麽幸福的?


    「好了,端下去吧!」


    女王的聲音響起,宮女才如夢初醒似的迴過神來,偷偷抹去眼角的淚水,上前端起食盤。


    「今天他吃了很多呢!」女王陛下顯然感到很高興,笑著與宮女分享她的喜悅。


    宮女又忍不住紅了眼眶。


    「咦?妳怎麽了?」這宮女還很年輕,做事卻很細心,雪音一向蠻喜歡的,所以她看見小宮女哭了,自然問上一句。


    「對不起……女王陛下……奴婢就是忍不住。看女王陛下這麽辛苦,然後大王他又……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醒過來,我覺得好難過……」


    雪音緩緩的微笑了。


    「妳還很年輕,妳沒有愛慕過一個人吧?」


    小宮女因為她這奇怪的問題而止住了哭泣,怔怔的搖搖頭。


    「如果妳愛過一個人,妳的腦子裏整天就是想著要跟他在一起,多一刻也好,多一個時辰也好。隻要跟那個人在一起;心裏就會有種酸酸的、甜甜的、胸口漲滿了什麽,自己好像要飄起來的感覺。就算是有時候會感覺到痛苦,可是分開會更痛苦。所以妳選擇了跟這個人過一輩子,因為妳知道再痛苦,隻要知道對方還在身邊,就好像沒有什麽是可以難倒自己的。」


    「一輩子嗎?可是一輩子好久啊!」


    萬一大王就這麽不醒來,那女王陛下她……


    「怎麽會久呢?」雪音用手輕輕撫摸著男人的臉、他的頭發,她的表情如此溫柔,眼神柔情似水。


    「一輩子、下輩子,我希望跟他有生生世世,那是我欠他的。以前我錯了,怯懦、退縮使我幾乎失去了他。他是對的,他很勇敢,在愛人這件事情上比我勇敢太多了。」


    現在我懂了,幸福不是夢想,隻要兩個人在一起,什麽困難都是可以超越的。感謝老天的眷顧,因為弛讓我還能跟他在一起。」


    小宮女聽著雪音的話,有點懂又不是很懂。不過她很感動,覺得胸口好像也漲滿了她所形容的,酸酸甜甜的感覺。她的心已經不再難過了。


    小宮女把食盒收了起來。


    「陛下您現在要用膳了嗎?」


    「還是再等會兒吧!我有點累,現在還吃不下。」


    「是。」


    小宮女退了下去。


    雪音坐在床邊又看了耶律霍齊許久。


    「你睡了好久呢……什麽時候醒過來呢?」她倒臥在他的胸前,聽他好聽的心跳聲。她其實不是很在乎那答案,隻要還能感受到他的體溫、他的心跳,她已經很感恩了。


    「可能這是上天給你的懲罰,你得為你造成的戰爭贖罪。可是沒關係,我會陪著你,一直陪著你。閰王要割你的肉,由我來代替你;要刮你的骨,我也願意代替你;要下地獄、要人油鍋,都有我跟著你共罪……」


    她是真的累了,加上心跳聲給她舒服的安全感,雪音的話漸漸少了,慢慢的,甜美的黑幕罩了下來。


    夢中她又迴到小時候,在梁國的王宮裏,有個髒兮兮的少年闖入她的寢宮……


    那個弄髒了她母後的畫的少年……


    少年一雙帶著魄力的黑眼,是她怎麽都無法忘記的……


    語國的雪音?好,我決定了,我喜歡妳。


    少年霸道的宣示讓她往後退,他卻抓住她的手……緊緊的,她怎麽掙也掙不開……


    手被抓的好痛嗬……雪音皺眉,緩緩睜開眼睛。


    她對上一雙和記憶中一樣亮晃晃、如火焰般的男性眼眸……


    雪音朝著他笑了,眼淚沿著臉頰滑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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