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大的狩獵競賽在王家的狩獵場舉行。


    那是一年一度的大事,沒有人會缺席,大梁的幾位王子穿著華麗的服飾,騎著名駒,身上配備的全是最昂貴而精巧的弓箭,一字排開來,就像是一群驕傲的孔雀。


    各國雖然也都派了代表參賽,但大家都有個共同的默契--衣著服飾絕對不能蓋過梁國王子的豐采,在比賽上也不可以使出全力。


    畢竟這是個慶祝梁王生辰的慶典活動,那又何必掃了主人的興致?


    雪音坐在梁國君主的旁邊,這顯現出她在梁國的地位,也代表了梁國君主對她的喜愛。


    梁王驕傲的看著底下的兒子們,轉頭對雪音說:


    「看來我的王兒們個個都誌在必得,不知道今日誰會勝出?」


    雪音微微一笑,她當然知道梁王說這話的意思,並不真是想問她哪個會奪勝。「王上的每位王子都是人中之龍,個個能文善武,都是國家的棟材,若要問哪位可以得勝,雪音愚昧,實在難以預測。」


    「是嗎?嗬嗬……朕也是這麽想。我兒個個都不錯,哪個奪勝都無所謂,大家開心就好。」


    梁王似乎篤定了自己的兒子會奪冠。天下父母心,這也是無可厚非的。今日若無意外,應該也是這樣的結果吧!


    一群人聚集在這裏,演一出排練好的劇情,說來實在無聊,但是這又是不得不做的事情。誰叫梁國是目前最強的國家,誰叫梁國的國君如此好大喜功,誰叫大部分的國家都隻能在梁國的壓榨下,敢怒不敢言?


    多年的宮廷生活,讓雪音已經很精於壓下自己心中真正的感覺,她對梁王揚起一抹公式化的微笑。


    「雪音,妳也在王宮生活這麽久了,既然妳覺得王子們個個都好,那麽可有比較談得來的?」


    梁王的問題讓雪音心中一凜,她沒有迴答。


    梁王把她的反應當成一般女子會有的嬌羞,撚著胡子微笑道:


    「不用害羞,老實告訴朕,朕也算看著妳長大的,當初妳母後把妳送進梁國,為的也是將來兩國能夠聯姻。如今妳也已經長大了,是該進行這件事情的時候了。」


    雪音的手在衣袖裏緊握成拳,全身冒出細細的汗來。


    她不願意,她不願意跟梁國的任何一位王子成親。那是她心巾真正的想法,可是卻無法大聲喊出來。


    「雪音說過,每位王子都很優秀,雪音的未來全由王上與母後作主,雪音沒有,也不能有任何偏愛。」


    「這樣啊--」梁王點點頭,然後他想到什麽似的,高興的瞠大眼睛。「朕有個好主意!」


    他大聲宣布:「各位聽好了,朕在這裏宣布,今日射獵大賽得勝的王子,將可以和語國的長公主成親,日後和語國的長公主一起統治語國。」


    梁王此言一出,觀禮台下的王子們個個都興奮雀躍。


    雪音早已是眾王子們傾慕的對象,除了梁國世子將來要繼承王位之外,所有王子皆以和雪音成親為目標。為的不僅是雪音的美貌,也為了將來能成為語國這個雖然不大,但是物產豐富的附庸國的王夫。


    王子們個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雪音卻咬緊了牙,感到眼前一黑,她閉上了眼睛。梁王是對著所有國家使節做出宣示,那也就代表她的未來已經被決定了。


    「雪音!我一定會得到勝利,娶妳為妻的!」


    梁國的二王子信非揚著弓箭,對著雪音大喊。


    這麽大剌剌的表示愛意,雖然是極不符禮法的事情,可是在梁王的宣示之後,眾人就理所當然的把它當成一件美事,反而覺得二王子的舉動率直而真誠,大家都莞爾微笑了。


    雪音笑不出來。


    轟轟的馬蹄聲突然由遠而近的傳來,揚起了塵土也打破了場內熱絡的氣氛。


    在看清楚來人是誰之後,每個人的臉色都變得難看。


    那是一匹說不上漂亮卻高大駭人的黑馬,高踞在馬背上的,是一個同樣高大而剽悍的男人。


    他擁有削瘦的臉龐,銳利有神的眼瞳,緊閉的薄唇,如刀斧鑿刻的輪廓和自信凜然的氣質,搭配上挺拔且結實的身形,還有一股激狂野性的危險氣息。男人的出現很快的就讓在場的人相形見絀。


    如果說那些穿著華麗的王子們,就像是-群驕傲的孔雀,而男人,就像是一隻野放的狂鷹。


    男人的視線鎮在觀禮台上的某個人身上。


    那是如此灼熱而直接的視線,筆直專注而且一心一意……


    雪音的唿吸一窒。她不由自主的想起身逃避那樣的眼神,它太過露骨而咄咄逼人,令她全身發顫。


    「那是誰啊?」人群裏嗡嗡的討論起來。


    「好像是耶律族的世子……」


    「早不是世子了,聽說他們另立繼承人了,他隻是個從小被丟到梁國王宮的可憐蟲。」


    測探的、好奇的、鄙夷的,各種眼神定在男人身上,但是誰都不能夠否認,男人帶來的強烈存在感。


    至於男人,對這種種的眼神、流言蜚語,都好像不放在心上,他始終看著語國的雪音。


    「你來這做什麽?」梁國的二王子看到他,就宛如看到了死敵一般,全身升起警戒。尤其是他那樣看著雪音,更是令他氣結,於是他惡聲惡氣的對他吼。


    「這不是狩獵比賽嗎?」


    「你沒有資格參加這個比賽!」


    「為什麽?」男人不悅的低吼。


    「因為……因為……」麵對那個挑起眉的男人,梁國的二王子被他的氣勢壓倒,結結巴巴的說不出個理由來。


    該死!這家夥小時候他還能夠依靠侍衛的幫忙來欺壓他,可是他越來越大,也越來越壯,現在他看到他都不禁會害怕。


    「因為你怕贏不了我吧?」


    男人輕蔑的語氣,就像在看著一隻低級的小蟲。


    信非當然忍不下這種氣,尤其是當著喜愛的女人,還有各國使臣麵前。


    「誰說我贏不了你?」


    「那就開始比賽吧!」


    「比就比!」信非轉頭。「父王,請下令開始比賽,兒臣迫不及待要給這蠻子一個教訓!」


    梁王皺起眉頭,因為耶律霍齊的出現,感到有如芒剎在背,剛剛的喜悅已經蒙上一層陰影。


    「開始比賽吧!」他揮揮手,希望這場比賽快點開始,衝散這不愉快的氣氛。


    有了梁王的命令,所有參賽者全都衝向王家森林。


    耶律霍齊反而不急,他氣定神閑的扯動馬疆,揚起頭,他的嘴角揚起,旁若無人的對著雪音笑。


    我會贏。他無聲的用嘴型跟她說出了這三個字。


    雪音的手顫抖的壓住了胸口,彷佛這麽做可以壓抑住狂亂的心跳。


    然後,他掉轉馬頭,像枝箭一樣的衝了出去。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林中,雪音虛脫似的全身無力。


    他的出現總能讓她全身緊繃。光是要對抗他那令人虛弱的火燙視線,就已經是很費力的事情了,更何況還要對抗她自己心中那蠢蠢欲動的狂亂感覺。


    他有打亂她的能力,這是她從第一次見到他就隱約感覺到的。


    而這能力隨著歲月過去,隻有增強,沒有變弱。


    這場狩獵比賽她相信他會贏,而這正是她最擔心的一點……


    射獵比賽的規則相當簡單--誰獵得最多、最大的動物,誰就是冠軍。


    有好一陣子,林間傳來吆喝聲、馬蹄聲、動物的嚎叫聲,觀禮台上的王公貴族及女眷們,在這場比賽進行的時候,隻能聚在一起聊聊天,順便預測一下誰可以得到冠軍。


    「我就知道他會來。這場比賽王兄們都不是他的對手,他一定會得到冠軍的。」小公主湊到雪音耳邊,難掩興奮的說。


    雪音震了一震,她當然知道「他」指的是誰,但是她並沒有說什麽。


    「我好喜歡他,以前覺得他很野蠻,可是現在反而覺得他很有男子氣概。」說著,小公主的臉蛋兒微微泛紅了。再驕蠻的女子在想到自己意中人的時候,都會顯出小女人的嬌態。


    看著這樣的小公主,雪音不知道為什麽:心裏隱隱有種很不是滋味的感覺……


    「如果他贏了,我要去求父王,把他留下來。他當不成耶律族的世子更好,正好可以做我的駙馬。」


    雪音抽了一口氣,驚異的轉頭看她。


    「對啊!我就是喜歡他嘛!」


    見她如此理直氣壯的模樣,雪音好羨慕,好羨慕可以這樣理直氣壯的說喜歡……好羨慕可以說出自己心中真正的想法……


    「我想父王一定會答應我的請求,他最疼愛我了!嘻嘻……這真是個好辦法,我原本還擔心他會迴北方去,這下正好!嗯……我要叫父王賞給我一個大宅邸,最好離宮廷遠一點的,我知道他跟我的幾個王兄處不好,不過沒關係……-


    「對不起。」雪音的聲音有些尖銳的打斷了小公主的話。「可不可以請妳不要再說了。」


    「咦?雪音姊姊,妳怎麽了?」


    「我的頭突然很痛。」


    「真的耶!妳的臉色看起來很不好。沒事吧?要不要迴宮休息?」


    突然,轟隆隆的馬蹄聲,把小公主的注意力從雪音身上轉開。


    「啊!他們迴來了!」


    帶頭的是一匹滿載了動物的黑馬,馬背上高踞著的,是個威武高大、宛如天神般的男子。


    耶律霍齊臉上得意的笑容,和跟隨著他之後迴來的一群年輕男子的灰頭土臉,形成了對比。


    從捕獲的數量跟種類來說,耶律霍齊顯然大大的超越了其它人。這場射獵比賽,不用說,勝負已經很明顯了。


    梁王的臉色說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現場所有的人也都不知道該怎麽辦,氣氛尷尬到不行。


    這結果是雪音意料之中的。「他」大概永遠也學不會看人臉色,更別說什麽叫作「顧全大局」。她不禁又無奈又隱隱有些佩服的歎息。


    耶律霍齊騎著載滿獵物的馬兒來到觀禮台,他親自卜馬,卸下了所有的獵物。


    「獻給妳!」


    得勝者將獵物進獻給梁王,是理所當然的,而梁王也會因此賞賜得勝者珍貴的物品。


    可是耶律霍齊口中的「妳」,顯然不是梁王。他目光炯炯的注視著一個人,所有人的視線隨著他望向觀禮台上的……雪音……


    雪音的心跳狂擂起來。她怎麽都無法想象,他居然會當著所有人的麵,赤裸裸的表現出對她的執念。


    無能逃離那樣火燙的視線,可是她又知道不能任由這種情感,繼續發展下去……


    「雪音姊姊,他為什麽把獵物獻給妳?」


    小公主忌妒的聲音及時救了雪音,她彷佛突然醒過來似的大聲說:


    「不!他是獻給妳的!」


    「我?」


    「是啊!」幸好小公主就在她身邊,所以雪音的說法也勉強能說得通。


    小公主的臉瞬間亮了起來。


    而雪音的心,彷佛罩上一層黑幕……


    「我真的不舒服,先告退了。」幸好她之前說過了頭疼。雪音連看也沒看他一眼,但她全身都感應到他強烈的視線。


    迴避那樣的視線,雪音匆匆起身離去。


    她以從沒有過的慌張步伐,迴到自己居住的宮殿。


    「站住!」


    身後傳來憤怒的吼聲。雪音閉上眼睛。畢竟該來的還是躲不過……


    「妳搞什麽鬼?」


    「我不明白你說什麽。」她平靜的直視他。隻希望她的聲音夠鎮定,不要像她的手一樣抖得厲害。


    「妳該死的明白我在說什麽!那些獵物是獻給妳的!妳跟那個小花癡說什麽是給她的,是什麽意思?害我被她纏得煩都煩死了!」


    「我不能收。」


    「為什麽?」男人低吼。「我是聽梁王那老家夥說,贏了的人可以娶妳,所以才參加那個無聊的比賽的。」


    雪音抽了一口氣。


    他真傻……有種既酸楚又甜蜜的感覺湧上心口,雪音閉上眼睛。


    「我們是永遠不可能的,請你死了這條心。」她讓自己的聲音平板的近乎無情。


    這句話她已經不知道對他說過幾次了,然而他似乎從來不把它當真。


    果然,這次他也隻是擰緊濃眉瞪著她。


    「誰說不可能?除非妳不喜歡我。」


    「我是不喜歡你。」雪音直視他。


    「妳說謊。」


    「我沒有說謊。」在宮廷這種環境下長大的雪音,有自信讓對方看不出自己的真正想法。


    他挑起了眉,眼裏寫滿了不相信。


    雪音歎了口氣。


    「你會『以為』自己喜歡我,不過是因為你以為我們兩個人有同樣的處境,可是我們其實是不一樣的,你來自敵國,梁國的人對你的態度自然不好;我來自友邦,其實他們對我都蠻不錯的。」


    「是嗎?妳那麽喜歡待在梁國宮廷裏,那為什麽還會晚上一個人偷偷躲在被窩裏哭?」


    雪音訝異的瞠大眼。他怎麽會……


    耶律霍齊凝視著她。


    「妳以為沒有人知道嗎?也許其它人不知道,可是我知道,沒有人比我更了解妳。盡管妳在別人麵前當個聽話的乖孩子,可是隻有我知道,妳其實很寂寞,很想要有人疼。」


    他溫柔的眼神弄得她的麵具幾乎要碎裂,雪音無法否認內心的衝擊,猛然別開視線。


    「我對妳的感情不是『以為』。」耶律霍齊繼續說。「而且我不認為那隻是我單方麵的想法。在這裏,隻有妳是對我最好的人,每次我跟人打架,妳總是幫我包紮傷口,妳還會準備東西給我吃,而且隻有在我麵前,妳才吋以不用偽裝出好孩子的樣子。」


    「少胡說了!」雪音轉過頭來,眼眶微紅的瞪著他。「那些都隻是你的自以為是。」


    她沒有發現,自己正用從來沒有在任何人麵前展現的激動,對著他吼。


    「你這麽說的話,我以後再也不會管你了!不管你受傷,還是餓肚子,都別來找我!」


    他皺眉,沒對她的話有反應,反而抱著自己的手臂呻吟了一聲。


    「你怎麽了?」


    他把左臂後方給她看,那裏的衣服被抓破了,還有幾道血紅的痕跡。


    「被獵物給抓傷的。」


    雪音慌了,想也不想的就拿出手巾按住傷口。這些年來對處理他的各種大小傷口,她已經訓練有素了。


    「這些傷口會感染的,必須要盡快處理,你怎麽不早說!」雪音又急又氣的直跺腳。


    相對於雪音的氣急敗壞,耶律霍齊扯動了嘴角,看著雪音包紮他的傷口,反而像得到什麽寶物似的,笑得很開心。


    雪音抬頭。「到我那裏,我那裏有藥--」她的話戛然中斷了,因為看到他可疑的笑,然後她突然想起來了--剛剛她對他說,以後再也不管他了……


    「瞧,妳是喜歡我的!」他篤定的說。「妳還能否認嗎?一看到我的傷口就此我還緊張。」他笑得燦爛無比。


    雪音一怔。


    「妳喜歡我,我也喜歡妳。從那年第一次見麵,我就喜歡上妳了,還有什麽原因我們不能在一起嗎?」


    他像是比得到狩獵比賽冠軍還要興高采烈的表情,讓雪音的心跳加速了。然而她又知道這樣的心動,是不可能有什麽結果的。


    她羨慕他的坦承,或者說是直接。對於他想要的東西,他從來不隱藏,他也從來不懷疑自己可以得到它。


    然而他不懂啊!這個世界不是想要什麽,就能得到什麽的……


    也不是兩個互相喜歡的人,就可以在一起的……


    今日雪音依舊關在房間裏讀書,讀書是雪音每天最重要的事情。


    「公主,您歇息一下吧。」


    奶娘端上一壺枸杞茶和幾盤精致的小點心,為的是幫公主補補身。


    「謝謝。」啜飲了一口茶,雪音抬首問道:「今日可有語國來的消息?」


    「沒有。」


    雪音的眉間輕鎖著憂鬱。


    上迴從語國來的使者,帶來母後身體微恙的訊息,母後的信中也提到了自己的病。


    近幾個月,在語國流行著可怕的疫病,母後太過關心百姓的疾苦,不顧醫官的警告,進入疫區,實際體察病情,因而也感染了疾病。


    雖然母後跟使臣都說母後的病不要緊,可是從母後的信裏,她隱約有種不安的預感。


    母後一反常態的在信中交代很多治理國家的事、宮中的事、各個朝臣的個性跟能力……在雪音看起來,似乎帶著某種急迫……


    「公主,您不要想那麽多,女王陛下不會有事的。」奶娘見她一臉愁容,忍不住勸說。


    擠出一抹微笑,雪音輕輕「嗯」了一聲。


    奶娘不會懂得她內心的千愁萬緒。縱使母後沒事,她也感覺到該是她迴國的時候了。一方麵她的年紀大了,二方麵國家目前正因為疫病而動蕩不安,而且不隻是疫病這麽簡單,疫病過後跟隨而至的是民生蕭條、饑荒貧病,國家需要很長的時間,才能夠重新恢複生氣。


    她恨不得立刻迴國,把她這幾年來所讀的一切,都一一實踐。


    可是,她心裏的某處又有些不安……


    她從出生到現在就知道,自己將來要負擔的責任有多重大,她也一直在為這件事情作準備。可是……當這一刻真正來到她的眼前……


    「派人到語國一趟吧!我想要知道最新的情況。」


    「是,奴婢這就命人去辦。」


    奶娘退下後,雪音輕咬著下唇,心情紊亂,她雖然看著眼前的書冊,卻好像始終都沒把那些墨黑的字讀進去。


    砰!


    聽到那個聲音,雪音知道又是「那個人」來了。


    這個認知讓她的心漏跳了一拍。


    耶律霍齊一樣大剌剌的,如入無人之地般的進入她的書房。


    他的存在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於是別開視線。


    他走近她。「妳又在念書?這迴念的是什麽?」


    他瞄了一眼書冊,隨即隨口背出內容--


    「所謂壹刑者,刑無等級。自卿相將軍以至大夫庶人,有不從王令,犯囚禁、亂上製者、罪死不赦……拜托!這已經念過幾百遍了,妳還在念?」


    雪音在心裏歎氣。


    有時候她真的很羨慕他,也很討厭他,因為他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她必須背上幾日的書,他一下子就熟記了。


    這些年他常來找她,她不肯陪他,堅持要讀書的時候,他就也賭氣似的跟著她看書,就這麽把她的書全看完了,也記熟了。


    多年來,梁國宮廷的人一直把他當成粗鄙的蠻夷,大概沒有一個人知道他有這一麵。


    「請你不要打擾我。迴去吧!」


    端出冰冰冷冷的語氣,這是雪音抵抗他帶給她的騷動唯一的方式。


    「迴哪裏去?那個小花癡一天到晚纏著我,煩都煩死了。」


    她知道他說的是梁國的小公主。


    是嗎?雪音酸澀的想。她一天到晚纏著他嗎?她羨慕她可以光明正大的表達出自己的感情,可是她同時也知道,這是自己絕對做不出來,也不可以做的事情。


    「她不錯啊!人長得美,又喜歡你,為什麽要拒絕呢?」


    耶律霍齊怒瞪著她,用力一拳打在書案上,全身好像都充滿了怒氣。


    「妳說的是什麽鬼話!妳明明知道我的心意,不是嗎?!」


    雪音別開頭不說話。


    「這算什麽?故意試探我嗎?妳還不相信我對妳的感情嗎?」


    不,我是真的覺得你跟小公主在一起會好一些。


    那是雪音心底的話,可是她不能說出口,因為說出來,隻會讓他更加生氣。


    她閉緊了嘴巴,就像是一個怎麽也不願意打開的蚌殼。


    耶律霍齊看著眼前的女子。


    明明是柔弱的外表,卻有著最強韌的個性;明明看起來溫柔,但倔起來的時候,沒有人可以動搖她的決心。個性愛逞強,其實卻很怕寂寞;刻意表現冷漠,其實有顆柔軟的心。


    沒有人比他更了解她,也沒有人比他更愛她……


    所以,他沒有辦法繼續對她生氣。


    「別念書了,我帶妳去一個地方。」他說著,拉起她的小手。


    「不。」雪音掙紮,甩開他。


    「我不跟你出去,哪裏都不想去,我擔心母後的病,擔心我國的疫病、我擔心--」


    「妳就是太會擔心了。」耶律霍齊嗤的一聲打斷她的話。「妳擔心的話,妳母親的病就會好起來?」


    「……」


    「妳擔心的話,疫病就會消失嗎?」


    雪音無言。她知道他想要說的是什麽,可是她還是……


    「拿一件鬥篷出來。」他替她下了決定。


    「要鬥篷做什麽?」


    他沒等她拿鬥篷,也許是因為這麽多年了,他很清楚她的習性跟反應,他從椅子上站起來,扯下掛在一旁的鬥蓬。


    不顧她的抗議,他將鬥篷攤開來,把她整個人緊緊包裹在裏麵。


    「不--」她幾乎是整個人被他抱住了。隔著幾層衣衫,她仍清楚地感覺到他堅硬的肌肉緊貼著她,他的氣息混合了青草和陌生的男性體味,讓她又慌又亂,腦筋一片空白。


    此刻,她腦海裏隻一直重複--這是不應該的,不可以……可是她又四肢酥軟,根本提不起一點力氣抵抗他。


    「放手……」她隻能虛弱的喘氣。


    「別出聲,跟我走。」


    輕而易舉的就製住了她最後的小小抵抗,耶律霍齊抱起了她,施展輕功,從屋後的窗戶躍了出去,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之下,把語國的公主給綁架出去了。


    雪音自從出生以來,就一直是一隻養在華麗宮殿裏的金絲雀。每天、每天她努力的學習著治國的學問,她周邊的所有人,都把她當成最珍貴的瓷器來對待,她唯一離開過王宮的一次,就是從語國來到梁國的路上,但即使如此,她一路上也隻是待在由上好的綢緞所層層阻隔的轎子裏。


    風狂肆的在耳邊吹著,吹得她的鬥篷颯颯作響,雪音的心跳很快,緊緊抓住了保護住她身子的一雙手臂,因為那是她此刻唯一的依靠。


    「你要帶我去哪裏?」


    「很快就到了。」


    他特有的低沉嗓音在她耳畔響起,這提醒了她此刻兩人的距離有多近。雪音害羞的全身好像要冒出汗來。


    她是被他抱著的。


    他的力氣比她想象中的還大,因為他不隻是抱著她翻越了宮牆,還一路往王宮後山飛奔。他的氣息不因為快速的奔跑而顯得急促,反而穩定而悠長。她的身子對他而言彷佛是一根羽毛一樣,不造成任何負擔。


    以熟練的腳步跟毫不遲疑的態度看來,他已經不是第一次偷跑出宮。


    這點……並不讓她特別意外。


    宮牆的外麵到底是什麽?這是雪音從小到大一直想要知道的。


    她一直被教誨外麵很危險,不可以出去,她也一直遵守著這個規矩,可是心裏還是想要知道啊……


    隻不過怎麽都沒有想到,她第一次出宮,竟然是這種情形。


    在她看來不可能的事情、不能違反的規定,他好像輕而易舉就做出來了。


    「到了!」


    不知過了多久,耶律霍齊的一聲歡唿,拉迴了她的思緒。


    輕輕的放下懷中的人兒,他指著前方。


    雪音不能唿吸了。


    那是一個有點坡度的山丘,從山丘的頂點望去,正好可以俯瞰底下蜿蜒的大江。大江一直往前延伸到天的盡頭,那彷佛夢幻一般的遙遠山陵。天空有幾隻自由自在飛翔的飛雁,間或發出鳴叫。


    他們站的地方不高,卻視野遼闊。雪音從來沒有看過這樣的美景。在宮廷裏,她隻見過小橋流水、雕梁畫棟,那些是屬於人工的美麗,而眼前的這一切……多麽令人胸襟一開。


    雪音第一次體會書上所說的天地悠悠、江平水闊。


    看到雪音的表情,耶律霍齊咧開嘴笑了。


    她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前方,像是被眼前的美景怔住了,那正是他所想要的反應。


    帶她來是對的!此刻的她退去了在宮中時永遠看起來老成持重的沉靜,單純的像個小孩。


    他在自己的心裏決定了--她應該多出來走走的,整天關在那個會讓人喘不過氣來的宮廷裏,難怪她的眉頭越鎖越深。


    「是不是很美?我第一次發現這個地方的時候,心裏就想著,有一天一定要帶妳來看一看。」


    雪音轉頭看他,眼底有另一種驚訝。


    他喜歡她那樣的表情,呆呆的很可愛。


    耶律霍齊忍不住,也不想忍地伸出手,碰觸她的臉。


    她像隻受驚的小兔般睜大著眼。


    像個受到花兒的香味所吸引的蜜蜂,他直覺的低下頭去。


    她一定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麽吧?她的反應隻是怔怔的看著他,彷佛被魔咒定住般。耶律霍齊不是個會隱忍自己欲望的男人,尤其在麵對自己最心愛的女孩時……


    但這時,突然傳來唿喚的聲音,打破了這神奇的一刻。


    「阿霍!是阿霍嗎?」


    他們同時轉過頭去。一對穿著布衣,背著竹簍的老夫婦,向他們走來,對著他們露出真誠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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