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人謙和是一方麵,處事並不十分迂腐是另一方麵。康熙朝對外洋遠夷,甚是器重,固然不假,但是滿洲大員當中,大端架子,看不起漢族同僚的頑固之人,也不在少數。對於洋人,特別是外洋遠夷,或視為洪水猛獸,或自視天皇貴胄,不屑與之打交道,或格外苛刻,百般限製,把所謂中外之大防,看得比女子貞操還要嚴重,種種迷信和無知,殊為可笑。與此相比,祖秉圭算是相當落拓,從不拘謹苛刻。


    洋人大班同上一任的「撫院海部」楊文幹交惡,均有怨恨之心。祖秉圭到任,基本上是採取綏靖安撫的政策:該交的船鈔、規禮和繳送是一文不能少,但是其他方麵,一是辦事效率甚高,洋人也算滿意,二是對洋人限製很少。做生意固然自由,洋人可以和任何一家洋貨行簽約購貨,廣州城外貿易鎮和黃埔錨地,也任由洋人自由活動;洋人在中國店鋪買酒,放槍作樂,爬上高塔鳥瞰廣州城,不是特殊情況,都由得他們。


    洋人大班最敏感的一點,乃是祖秉圭在禮節上,充分尊重這些貿易者,也就是以己度人,對領導整個貿易的大班們,以「紳士」相待。這裏所謂的紳士,也就是中國概念中的大人。貴為二品正堂的祖秉圭大人,中國的老百姓一見麵就要跪下磕頭,但是祖秉圭卻十分尊重這些洋人大班:接見的時候,設座奉茶,並送一點象徵性的小禮物。洋人大班們自然感覺很好,對祖秉圭也多有溢美之詞。


    尊重和客氣,甚至小恩小惠,當然隻是一個方麵。另一方麵,對於洋人大班們關於「規禮」和「繳送」的抱怨,從來是裝聾作啞,充耳不聞。洋人大班自雍正四年起,一直覺得撫院海部規定的「規禮」和「繳送」,是讓洋人蒙受了「冤枉」(grievance),皇上肯定是不知道他們的冤情的,所以他們也千方百計要在大人麵前喊冤。祖秉圭到任,這種冤枉也不知聽到了多少,但是這位海部大人一律裝得聽不見。


    洋人大班並不知道,加征「規禮」和「繳送」,本來就是雍正皇帝和楊文幹之間有默契的事情,因此,這份冤枉,就是喊破了天,也絕無昭雪之可能。祖秉圭裝聾作啞,當然是上上之策,不會再進一步得罪這些洋人大班,至少使得貿易能順利進行下去,粵海關稅銀不斷增加,奇珍異寶源源送進宮裏去。這是他當官的唯一關注。


    祖秉圭雖然落拓,對洋人遠夷的態度也堪稱平等尊重,但是仍然脫不出中華上國故步自封的老套。雍正年間,廣州對外貿易規模已經十分巨大,每年貿易總量超過數百萬兩白銀;海關監督大人受命於皇上,是和外洋遠夷直接打交道的最高官員,何況對前來廣州的洋人大班平等相待,本來有一個十足的好機會,了解世界,和其他國家相互交流。尤其是對歐洲國家,這是第一個知彼知己的機會。


    廣州城的大小官員,很多是兩榜進士出身,祖秉圭是否是科場出身,查無憑據。但是畢竟和老一輩的滿洲貴胄一刀一槍博得的功名不同,應該也算是一個知識分子。但是祖秉圭也好,其他官員也好,就是對外洋國家的國情不感興趣。那些行商們,雖然能操熟練的洋涇浜英語,和外洋大班的私交很好。人之常情謂之好奇,肯定了解了一肚皮歐洲國家的情形,可惜他們一不是知識分子,二沒有功名地位,皇上那裏,沒有任何話語權。


    這是非常脫節的一種情形:一方麵對外貿易進行得熱火朝天,過程繁複之極,中外之間溝通得非常好;另一方麵,上至朝廷,下到海關監督和地方官員,對外洋諸國絲毫不感興趣,因此對於歐洲的國情,基本上是無知無識。對外洋來船,除了以旗色加之區別外,向來視為一體;不管是哪個國家,都是紅毛遠夷,不予細加區別。


    再者,朝廷從來也沒有把其他國家,置於和中國對等的地位:外洋船到港,仍然要搞這勞什子的丈量儀式,好像都還是來朝貢一樣;瑞典國外洋船到,祖秉圭接見貨真價實的「瑞典國王特命全權大使」,根本也是裝聾作啞,顧左右而言他,好生讓這滿心要和中華帝國建立友好外交關係的國家失望。


    雍正幹隆年間,廣州民間和瑞典人的交往很多,既有和瑞典人交朋友的,也有生意往來十分密切的,在瑞典東印度公司的檔案中,可以找到不少這樣的證據。洋貨行的行商對瑞典的認識應該已經比較清楚,簽訂合同的時候,明白地寫作「(口)瑞國」。幹隆四年,坎貝爾幫廣順行的陳壽觀把一些絲綢帶到歐洲賣掉,再幫他買好呢絨布帶迴來,坎貝爾:瑞典哥德堡大學圖書館,瑞典東印度公司檔案,gub,soka,h22∶3c,第55頁。可見雙方互相信任,關係親密;坎貝爾迴去之後,就托其他的外洋船給陳壽觀帶禮物,包括幾瓶洋酒和一箱葡萄牙鼻煙。美國詹姆士貝爾基金會圖書館,明尼阿波利斯(jfbl),查爾斯愛爾溫檔案,1740年2月10日,編號1740~31a。


    民間交流這麽多,但是官方對瑞典的情況,可謂一無所知。在瑞典船的故事發生將近一百年之後,中文典籍當中,才第一次出現關於瑞典的簡單介紹。雙目失明的通譯謝清高,在朋友的幫助下寫了一本《海錄》,裏麵有關於瑞典的語焉不詳的幾段話,這本書寫作的年代大概在一八二零年。可惜的是,瑞典船的故事中,祖秉圭沒有這番心思,而對歐洲各國比如瑞典已經有了相當了解的行商們,也沒有能夠留下片言隻語,否則,我們今天在講述這個故事時,也不會有那麽多的「語焉不詳」和「無從考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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