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整天徐遠川都有些振奮,時不時過來碰一碰沈光霽,要麽拿掉他的畫筆,要麽桌上的菜都不動,故意隻夾他碗裏的。沈光霽也不嫌煩,隻是在想,原來現在也一樣會開心好久。


    徹底入冬後,沈光霽又帶徐遠川去了一趟美院,說集裝箱的鑰匙要歸還了,去看看有什麽剩下的東西要帶迴來。


    徐遠川對這個地方倒沒什麽陰影,一路上都在擺弄手裏的遊戲機。


    沈光霽上周給他買的,昨天晚上才送到,說是給徐遠川為工作室取好了名字的獎勵。徐遠川有點心虛,工作室叫“光川遠寄”,不是他費勁想的,根本就是他的微博id,他自己喜歡,幹脆直接拿來用了。


    他的微博id最開始是一串亂碼,掛著初始默認頭像,簡介是他的郵箱。當初注冊隻是為了發畫,有個公眾平台更方便接稿,不少人看見這串亂碼還不敢來,擔心被騙,但徐遠川太懶,一直沒改,直到借住在沈光霽的教師宿舍時,某天睡醒一時興起,改成了“遠川光霽”,頭像也換成了沈光霽給他燒的那套餐具,拍照方式過於隨意,毫無藝術感,粉絲直唿看不懂。再後來,是因為大年初一那個漫天白雪的淩晨,徐遠川在雪地裏踩出許多個“光”和“川”。


    這也算他的秘密,沈光霽從來都不知道。


    “那我們是注冊新的賬號,還是就用你的微博宣傳?”結果沈光霽突然這樣問。


    徐遠川一愣,“你別這麽搞...你怎麽知道?”問完還再三確認,“你真知道?查我手機是吧?”


    “有學生給我看過。”沈光霽說。


    徐遠川有些震驚,“被校友發現了?那估計是叫遠川光霽的時候。”說著斜睨沈光霽,故意語氣誇張道:“你怎麽沒叫我改啊?沈老師,你不對勁。”


    沈光霽不說話了。


    當時有學生刷到過徐遠川的號,私下問過沈光霽,說“老師,你表弟怎麽把你的名字也放到id裏”,沈光霽往屏幕上一瞥,看到幾格局部打了碼也蓋不住少兒不宜的漫畫,臉上的笑差點端不住。他見這學生的表情也沒多少好意,就迴答說“他微博不叫這個,應該是碰巧重名”。


    他那時認為徐遠川的愛裏表演成分居多,而這個id像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表白,說不上原因,倒真忍住了沒問徐遠川,甚至偷偷給他點了個關注。所以很難不知道,徐遠川在沈光霽把工作室送給他的那天發了一條:蹭了個大的,不接稿了,等著發財。


    徐遠川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不過臉上仍然不見尷尬,隻是笑得更燦爛了,問:“那怎麽辦?你之前在西大那麽受歡迎,以後肯定更多人猜到。”


    沈光霽沉默了一會兒,說:“那好吧。”


    “那好吧?你可真會說話。”徐遠川笑道:“你開車,一會兒再跟你聊。”


    但到了美院,徐遠川又說不出話了。


    石子路上的每一個集裝箱都已經畫好,四格漫畫,和徐遠川存在沈光霽平板裏的一樣,隻不過集裝箱上是黑白漫畫,沒有上色。


    但讓徐遠川心跳加快的不是這些。


    笑容燦爛的正臉、眉頭舒展的睡顏、迎麵跑來的身影,以及一隻握著畫筆的手。和徐遠川畫裏的最後四格相對應,這是沈光霽最常見到的徐遠川。他把它們畫在了最後一個集裝箱上,徐遠川剛走過來就看見一張自己的臉,繞著集裝箱轉一圈,半晌沒出聲。


    “要死,哭不出來。”徐遠川皺了皺鼻子,“除了熱淚盈眶,還有什麽辦法能表達感動?”


    沈光霽說:“語言。”


    徐遠川道:“我好感動。”


    沈光霽點頭,“嗯。”


    “求你多說倆字兒。”


    “知道了。”


    徐遠川感到頭大,放棄跟沈光霽聊這個了,跑去集裝箱旁邊站著,讓沈光霽給他和畫上的自己拍張合影。沈光霽拍完拿給徐遠川看,徐遠川隻粗略掃了一眼,也舉起自己的手機拍照,另一隻手攥著沈光霽的袖子,被沈光霽拿開了握在手心。


    “看鏡頭,老師。”徐遠川晃了晃沈光霽的手。


    沈光霽抬頭看屏幕上的徐遠川,看到他的笑容和身後的畫一樣。


    “老師。”徐遠川低頭看著剛剛拍下的照片,手指放大看沈光霽的臉。好看歸好看,但顯然一上鏡就不太自然,似乎還是有點緊張,“工作室真的就叫這個名字嗎?我微博裏發過很多東西,如果以後有人試著多翻一會兒,你的痕跡根本藏不住。”


    沈光霽問:“所以?”


    “所以我們要不要換一個名字?”徐遠川說:“我很認真在問你,如果你不希望被認識的人發現,我就再注冊一個賬號,也不是多麻煩的事兒。”


    沈光霽望向徐遠川,又和以往一樣輕輕皺起了眉,似乎在思考。答案就在嘴邊,但包含不確定性,他不敢輕易開口。


    “可以直接說,不用擔心我會不會失望。”徐遠川說著走進集裝箱裏,門仍然沒有鎖,但今天以後就會鎖上了。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說這話時,他從地上撿起了一顆薄荷糖,興許是上次掉下來的,滾到桌子下麵,沈光霽也沒發現。他隨手拍拍包裝袋上的灰,把那顆薄荷糖裝進了口袋裏,迴頭對沈光霽笑著說:“我恐高,好像是天生的。我爸爸知道,但還是經常帶我去爬山、走玻璃棧道,鼓勵我戰勝它。可我還小的時候就非常不明白,我到底為什麽非要戰勝它,大不了以後不爬山不就好了嗎?”


    沈光霽的眉頭卻皺得更深了,他第一次聽說徐遠川恐高。


    “長大了一點兒我就不跟他去了,我知道,他叫我戰勝它,是因為他不害怕,所以不懂我有多害怕,不恐高的人永遠不會明白我站在高處是什麽感受,生理反應根本不是靠鼓起勇氣就能解決的。”徐遠川抬手撫摸沈光霽的眉心,“每個人都有自己害怕的事情,你當然也有,我想告訴你的是,這種害怕可以存在,不是非要戰勝。你想把自己藏起來,那我跟你一起藏不就好了嗎?”


    沈光霽仍然沉默,而徐遠川在等待他的迴應時,臉上沒有一點不耐煩。於是他沉默過後說:“如果我想要戰勝呢?”


    徐遠川麵露詫異。


    “不用換。”沈光霽捏捏徐遠川的臉,不確定性隻剩確定,“你跟我一起,我就不藏了。”


    “不是為了哄我開心?”


    “不全是。”


    “首先你要知道就算藏著掖著我也不會不開心,地下情麽,挺刺激的。”徐遠川還是覺得有點不可思議,“這不是因為我習慣了,主要是我真不在意這個,但你...我知道你,我意思是...啊我他媽的是真的有點兒感動。”


    話接得語無倫次,把沈光霽逗笑了。


    輕輕的,一閃而過,微微彎起眼睛。


    跟從前對所有人都有過的笑容不一樣,從他們在北城相遇以來,這是第一次。


    徐遠川滿臉錯愕,手足無措的同時還有點想手舞足蹈。


    “你再笑一下。”徐遠川又從衣兜裏掏出手機,鏡頭差點要懟在沈光霽臉上,“開防抖了,你展示吧。”


    沈光霽沒理他,轉身出了集裝箱。


    迴去的路上又得步行經過美院那條四處是雕塑的林蔭道。徐遠川走兩步就轉頭看沈光霽一眼,因為這裏偶爾會有三兩學生,而沈光霽從集裝箱出來開始就一直牽著徐遠川的手。


    徐遠川感受得到他緊張,隻是牽手而已,如此親昵的動作,竟然握得徐遠川骨頭都疼。


    “別過度敏感,別過度在意他人的看法,沒有人是我們的觀眾。”徐遠川用另一隻手拍拍沈光霽的手背,試圖幫他緩一緩情緒,“我爸爸以前是這樣跟我說的,我聽了他的話才能跟你有今天,那你也學一學。”


    沈光霽聽見這話確實鬆了點力道,但顯然持有不同意見,不過隻是想想,沒開口說。


    他想,徐遠川那麽無所顧忌,未必是真不敏感。別人的底氣是有父母做後盾,而徐遠川一遇上什麽事,大概是在心裏默念:反正無父無母無牽掛,大不了跟他玉石俱焚。


    “對你來說沒有觀眾好像也有點兒難。”徐遠川又笑起來,“你長得帥,剛才有倆人走過去了還迴頭看你。”


    沈光霽心下無奈,尋思這才剛開始,徐遠川就著急給他製造焦慮。而徐遠川心大得很,眉眼彎彎晃起了手臂,說:“給他看,羨慕死他。”


    --------------------


    上章也算完結章,後麵隻有小日常。


    第67章


    工作室正式開業的那天並沒有舉行什麽儀式,說開就開了,靜悄悄的。不過徐遠川在幸福路的花店給沈光霽買了一束洋桔梗。


    他不太懂花,諮詢了一下兩位喜歡花的弟弟,但他們意見不同,他隻好聽了花店店員的。


    “店員說花語是真誠不變的愛。”徐遠川道:“真誠不變地愛你,老師。”


    於是沈光霽也出了趟門,去了同一家花店,挑了個好看的玻璃瓶。這個花瓶一直放在一樓的櫃台上,洋桔梗臨枯萎就會換上新的,徐遠川每次都沒發現沈光霽是什麽時候換的,看起來就像他送的那一束永不凋零。


    工作室就隻是用來做設計的地方而已,並不像服裝店那樣對外營業,衣服都是線上出售。不過這才剛起步,即便沈光霽的“朋友們”幫忙給他宣傳了,生意也不可能一夜之間就火爆。而空閑的時間裏,沈光霽忙於完善他們的網頁。


    沈光霽很難對自己設計的作品感到百分百的滿意,一直以來都是如此,徐遠川覺得已經夠好了,想不通沈光霽還想改動什麽,怕他死鑽牛角尖導致平白無故心情差,想著跟他說說話轉移注意力。


    他明知故問道:“這網頁最開始找誰設計的?”問完還故意稱讚幾句:“簡潔大方,我喜歡。”


    沈光霽說:“自己弄的。”


    徐遠川湊近了看,“你還會網頁設計呢?”


    沈光霽搖頭,“做得不好。”


    “怎麽不好,剛還誇你呢,質疑我的眼光?”徐遠川挪開沈光霽那隻握著鼠標的手,說:“你怎麽什麽都會,教教我唄?”


    沈光霽轉頭看他,突然冒出來一句徐遠川曾經說過的話:“嗯,等你到了我現在的年紀一定比我會的更多。”


    無心說的話徐遠川都不記得,這句是他當時故意用來激怒沈光霽的,沈光霽說到一半他就想起來了,強忍笑意更正道:“我說的是一定比你現在更優秀,這句話我不收迴啊,但這還早著呢,現在還是你最棒。”


    沈光霽沒反應,又把頭轉迴去,盯著菜單欄,思考要不要縮小個幾毫米。


    那點多餘又可怕的注意力根本轉移不掉,徐遠川隻好作罷,也開了自己的電腦,準備把模特圖片修一修。


    已經上架的衣服都是專門請人實拍的,他們還沒有固定的拍攝團隊,徐遠川在考慮要不要自己學一學,畢竟他不是真的想隻坐在家花錢,他沒有那麽多錢要花,閑也閑不住。對此沈光霽並沒有發表看法,他認為工作室是屬於徐遠川的,老板想幹活還是想清閑都在情理之中,總之他隻負責打工。


    然而徐遠川並沒有這個認知,還在一旁感歎:“有人買我的設計,好神奇,我們倆作品放一塊兒,竟然有人能注意到我的嗎?”


    沈光霽不知道徐遠川是有意給他自信,還是真的有這種疑問,忍不住皺了皺眉。他最近一皺眉就會被徐遠川發現,果然,徐遠川的手指立即點在他眉心,但自己反倒皺起來,“說實話我那些衣服都是為你設計的,你看出我設計圖上的模特都是照著你畫的了嗎?”


    沈光霽點頭,實在很明顯。


    “買的人什麽想法我不管,你會不會穿?”


    “早就穿過了,是你沒發現。”


    “我不信。”徐遠川斬釘截鐵。


    “隨便吧。”沈光霽不想迴憶。


    徐遠川說:“‘隨便吧’好像是我的台詞。”


    沈光霽道:“借來用用。”


    天氣一冷,人就跟著懶。徐遠川開始每天出門都隻穿家居服,比羽絨服還暖和的大棉衣,往身上一裹,有時毛衣都不用穿。非常在意形象的沈光霽一時難以接受,看徐遠川的眼神裏摻雜了一點嫌棄。徐遠川不禁大聲反駁:“幹嘛啊,嫌我穿得醜?美醜有什麽重要的,這多省事兒。”


    “那好吧。”沈光霽別開臉,“好”得十分勉強。


    於是徐遠川給沈光霽出了個主意,“那這樣,反正你每天都要換衣服,我就每天穿你前一天換下來的,這大冬天又不用天天洗,我就愛穿你穿過的。”


    僅實施了一天,徐遠川就放棄了,沈光霽的衣服太薄,穿在他身上又寬鬆,一走出門就兜滿身的涼風。


    “給你買了新衣服,不穿浪費。”沈光霽感到委屈。


    徐遠川不太能共情,繼續往身上套家居服,說:“這襖不也是你買的嗎?給人買了不讓人穿啊!”


    家居服是同款,沈光霽也有一套,但他隻在每天迴家後穿。見徐遠川沒有一點心理負擔,他忍不住做起了心理準備。


    過了兩天,徐遠川發現沈光霽臨出門了還穿著家居服,詫異道:“哇哦,飯後竟然不換衣服,這跟您的日程表不符,怎麽今天是國家強迫症痊愈日嗎?”


    沈光霽麵露難色,但語氣堅定,道:“我也試試。”


    跟去美院的空地一樣,去工作室也得把車停了走一段。這段路夏天有綠蔭,冬天行人多,是個適合生活的地方。徐遠川照舊發揮了他天生的好本領,走過來的這一路,出攤的人們都熱情地跟他打招唿。


    “早啊!”


    “吃早飯沒?”


    “來,這我家孩子昨天帶迴來的,嚐兩口。”


    徐遠川一點不客氣,走過去抓了一把店家果籃裏的車厘子,並發表評價:“甜。”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無論他是否祈禱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陸辭宗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陸辭宗並收藏無論他是否祈禱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