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光霽還是笑,“那我就不說什麽了,還是你剛才排的隊伍更合適。”


    挺新鮮的。


    徐遠川挑眉問:“那西城大學最好的專業是什麽?”


    沈光霽說:“服裝設計,不過是藝術係。”


    徐遠川又不說話了。不說話,也不走,從桌上拿了支簽字筆,在招生手冊上找到留白稍多的一頁隨手塗畫。


    他不覺得尷尬,但沈光霽覺得,隻好跟他聊天,問他:“想去東大?我看你剛剛在排。”


    徐遠川沒抬頭,隨口迴答:“保送了。”


    這事院子裏沒人知道,他不想說,不然鄰居們會恨不得當天就請遍親朋好友給他辦升學宴,可實際上他真正的家人一個都不會來,倒不如等到放假之後收拾東西提前走,先斬後奏,誰也管不了。


    氣氛還是沒自然起來,於是沈光霽換了個話題:“學過畫畫?”


    徐遠川:“嗯。”


    沈光霽:“不想去東大?”


    徐遠川手邊動作一頓。他圖省事,其實沒想過還能不去,沈光霽確實提醒他了,他去年年底參加過省聯考,但東城大學並沒有藝術係。


    他把手裏的畫遞給沈光霽,突然問:“學服設好玩兒嗎?”


    沈光霽低頭看,發現徐遠川畫的是他。


    畫上他的頭發沒有紮起來,衣服也不一樣,還由於用時太短而筆觸潦草,但一眼就能看出來是他。


    那天沈光霽迴避了徐遠川的問題,隻誇徐遠川有天賦,隻說這本手冊一定不會誤發到別人手裏。


    隔天徐遠川出門買畫具,鬼使神差地走到了體育館門外,可沈光霽已經不在那裏了,負責給西城大學招生的是個更年長一些的老師。


    沒有絲毫猶豫,徐遠川過去問他:“昨天那個人還來嗎?”


    老師說不知道,有可能已經迴西城了沈光霽上個月投稿的作品獲獎,他來北城走紅毯領證書,剛好碰上了這事,順便幫晚到一天的老師一點忙而已。


    徐遠川臉上的失望顯而易見,就像弄丟了什麽東西。


    帶著失望轉身走,偏偏那麽剛好,麵前又站著沈光霽。


    沈光霽偏著頭對他笑,說:“同學,走路要抬頭看。”


    徐遠川一愣,還沒開口,身後的老師先問沈光霽:“小沈老師,今天也有空來啊?”


    沈光霽先對徐遠川說“等我一下”,再對老師說“不是,我有東西忘了拿,今天就迴學校了”,接著走到地推桌後麵,從抽屜裏拿出一個眼鏡盒,以及一本有些折痕的招生手冊。


    徐遠川有預感,這是他昨天拿來畫過草圖的那本。


    沈光霽拿著東西走迴徐遠川麵前,道:“我半個小時之後去機場,時間還來得及,上去坐坐?”


    體育館的觀眾席空空蕩蕩,是個談話的好地方。


    徐遠川又不出聲了,沈光霽隻好笑著走在前麵,“來吧,你看起來有話要說。”


    簡短的交流之後,徐遠川知道了沈光霽的名字,知道了他是南方人,比自己年長整整十歲,西城大學保研,畢業後出國進修,去年剛迴國,被母校邀請來服設專業任教。


    問完這些,徐遠川就沉默了。


    沈光霽不禁莞爾,“我以為你是要問我考西大的事情。”


    徐遠川說:“那不用問。”


    沈光霽了然地“啊”了一聲,“對你來說,隨便考,發揮失常就來了,對吧?”


    這話聽不出一丁點兒陰陽怪氣,徐遠川突然覺得他很適合唱催眠曲。


    “保送東大不容易,多少人想去還去不成,剛才就當我開玩笑的,不用把西大列進你的考慮範圍。”沈光霽說著湊近了一些,說悄悄話似的,“而且你來西大我又沒有迴扣可拿,我真是路過的。”


    徐遠川淡淡道:“所有人都認為我一定要去東城。”


    聲音太小,沈光霽沒聽清,“我該走了,萬一堵車就麻煩了。”


    他站起來,迴身低頭看徐遠川,“遇見就算有緣,你叫什麽名字?”


    “我不想告訴你。”徐遠川仍然坐著,“除非以後還能遇見。”


    那天迴到院裏,倆小孩又在樓下聊長大以後要幹什麽,一個說不知道,一個說要賺大錢。徐遠川多少參與過這個話題,以前都是心裏想著“管他媽的”,嘴上胡扯“畫家吧”,畢竟人人都見過他畫畫。那天卻意外挑了挑眉,改口說:“設計師,好像也不錯。”


    陳風問他:“設計什麽?”


    徐遠川道:“衣服。”


    陸清也問:“因為媽媽買的衣服總是不合身嗎?”


    “可能吧。”徐遠川失笑,他其實沒想到這茬,“迴來路上看見有人在拍婚紗照,西裝和婚紗都好醜,他們多年以後迴顧這些照片兒會不會傷心死?”


    陳風:“你想設計禮服啊?那我們豈不是沒得穿…”


    “放…什麽話,禮服誰都能穿。”徐遠川說:“假如有一天,能和我的愛人穿著我設計的禮服結婚,挺浪漫的,不是嗎?”


    晚上睡前一迴想,徐遠川覺得自己瘋了。


    可他還是放棄了保送。


    高考結束,分數出來,比預想中還高。這事他原本打算和保送東大一樣,不告訴任何人,奈何本地電視台的記者直接找上了門。


    他拿條濕毛巾搭在額頭上裝病,一動不動,一聲不吭,陸清過來叫他,一看這情況,非常懂眼色地給他反鎖上門,於是他坐起來逗小孩,任憑樓下的鄰居用重複的語句不停誇他。


    他心虛得很,隻想原地消失。


    後來毅然決然地在誌願表上填了西城大學的服裝設計係,甚至沒給自己第二個選擇。鄰居問他為什麽,他一本正經說瞎話:“東大招生數太少,滿世界那麽多個文理科狀元,容易跟人撞車,去西大錄取率百分之百,而且服設專業在國內數一數二,我喜歡這個專業。”


    差點把自己都說服了。


    其他鄰居倒是好騙,那兩個從小靠他輔導作業的弟弟不信,尤其是陸清,一個電話就把他遠在東城的小叔叫迴來。然而已經過了提交日期,宋朝聞也沒辦法,隻能往徐遠川後腦勺拍一巴掌,說他讀書讀傻了。


    “是讀傻了。”徐遠川笑著說:“要什麽緊,學得不開心了,我迴來重考。”


    錄取通知書一到,他隔天就提著早就打包好的行李趕往西城,提前在學校附近租了房子,剛安頓好就急著找兼職。


    想存錢換個好點的數位板,他那個舊的已經用了很久,總是卡,耽誤他賺生活費。


    臨近開學的時候,接了個新的活,給兩個中學生當家教,每天晚上兩個小時,比他在便利店站一天的錢要多,這份兼職就算開學了也不影響,隻不過地方離學校有點遠,公交轉地鐵,要一個多小時,可雇主說迴去的打車費可以報銷,他又覺得值。


    何況,他還遇見了沈光霽。


    那天晚上將近七點,他剛出地鐵口。


    附近是夜市一條街,人來人往,徐遠川站在台階上,手裏拿著喝完的空水瓶。沈光霽距離他僅僅十步之遙,看樣子是從同一個地鐵口出來。


    沒有紮起來的頭發,挽起一截的衣袖,仍舊是他畫裏的模樣。


    他感到不可思議。


    西城那麽大。


    錯愕幾秒鍾的工夫,沈光霽的背影又遠了一些,徐遠川忙把空瓶子塞進垃圾桶,擦擦額頭的汗,飛快往沈光霽的方向跑。


    距離縮減到一步時,徐遠川叫了他一聲。


    沒有叫名字,陌生人一樣的:“hey!”


    沈光霽迴頭,順手摘掉隻戴了左耳的耳機,他不太記得徐遠川的聲音了,迴頭的瞬間眼裏隻有疑問,但他還記得徐遠川的模樣,愣了一下,疑問就都成了震驚,“你怎麽…你真的…”震驚完了,又不得不無奈,甚至難得苦笑著說:“希望你能告訴我,你是來西城旅遊的。”


    可早就過九月了。


    “我趕時間,沒空騙你。”徐遠川向沈光霽伸出手,說沈光霽說過的話:“遇見就算有緣,你叫什麽名字?”


    “沈光霽。”


    “我叫徐遠川。”


    沈光霽點點頭,“好,我記住了。”


    徐遠川沒有和他寒暄的打算,話說完就鬆手轉身走,沒再迴頭,隻是手指悄悄蜷起,有些留戀地握緊被沈光霽沾上的溫度。


    他想,按照固有套路,他剛才應該問沈光霽要聯係方式,可他並不著急。


    總會再見的。


    --------------------


    會跟關聯文稍微有點出入


    第5章


    沈光霽到底是答應給徐遠川剪頭發了,交換條件是,讓徐遠川做一天他的立裁人台。


    徐遠川起初覺得這交易劃算,站到腿酸之後不得不感歎:累了,麻了,有沒有什麽辦法能原地去世。


    沈光霽不允許他動,布料蹭在腰上覺得癢,下意識用手抓了一下,被一尺子打在碰過的地方,疼得皮膚發燙。


    沈光霽皺起眉,用棉布交叉遮蓋那道迅速紅腫的檁子,警告他:“再動一次,針就不會隻紮在布上了。”


    徐遠川絲毫不懷疑這話的真實性,人被紮兩針不會死,何況沈光霽確實下得了手。


    “老師,你猜我剛才在樓下看見什麽了?”於是徐遠川閉著眼睛,試圖轉移注意力。


    沈光霽沒理他。


    他習慣了,自言自語似的繼續說:“你偷偷喂過的那隻三花貓,肥了不少,看來過得不錯。”


    那是徐遠川很早以前發現的。


    他們在一起之前,徐遠川經常跟在沈光霽身後,跟得十分光明正大,甚至心裏都盤算好了,假如沈光霽突然迴頭問“為什麽跟著我”,他就直接迴答:幹什麽,這路你鋪的?要是聽起來不夠禮貌,“因為太極急支糖漿”他也說得出口。


    不過沈光霽隻停下來過一次,而且問的是:鉛筆,還需要我幫忙嗎?


    沈光霽喂貓的時候,徐遠川的腳步也會停下來,什麽都不做,光直愣愣地看著,沈光霽起身走,他就也跟著走,跟到沈光霽進教師宿舍為止。


    好幾次沈光霽出門,都會在門外的地上撿到一張速寫,想也知道,那是徐遠川等到他進屋以後放在這的,每一張都是默畫,默畫的是各種動態下的沈光霽。


    他們一前一後同時出現的次數實在太多,學生不免說起了閑話,徐遠川聽到過幾次,都是在揣測他和沈光霽的關係,往各個方向延伸,一句比一句離譜。徐遠川全當耳旁風,沈光霽卻有些為難,見徐遠川不為所動,終於在某個晴天私下裏找到他,說:徐遠川,你這樣不對。


    徐遠川不以為然,反問他:假如沒有人說你不好,你是不是就不會說我不對?


    沈光霽當時沒有迴答,徐遠川就當他默認了。那天開始,徐遠川再也沒有那麽直接地跟在沈光霽身後,他改成每天給沈光霽寫信,趁深夜教師宿舍附近沒有人,把信折成紙飛機,往沈光霽所在的二樓窗台上飛,掉在地上就撿起來繼續。


    這事實在有難度,徐遠川撞大運飛進去的次數是零,每次都隻能落在走廊上,可他從沒放棄。有一次被沈光霽發現了,他也不躲,笑著給沈光霽看他手裏的紙飛機,仰頭說:情書,給你的。


    學校裏的流言蜚語也調轉了風向,所有人都在背後對徐遠川指指點點,並同情沈光霽的無辜遭遇,原因是徐遠川注冊了一個小號,在學校的告白牆投稿,如實講述了自己對沈光霽的“所作所為”,比如去翻沈光霽每天早晨出門扔掉的垃圾,以此掌握他的生活習慣,以及收集他教學時裁剪下的碎布,拚接起來給自己做貼身衣物,並拍照發到沈光霽的郵箱裏等等。


    像個精神狀態不正常的人。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無論他是否祈禱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陸辭宗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陸辭宗並收藏無論他是否祈禱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