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六年(189年)四月,視大漢天下如玩物的漢帝劉宏走向終焉,年三十三歲,諡號曰“靈”,取亂而不損之意。其長子劉辯繼位,改元光熹。


    九月,吳縣,顧氏莊上。


    一處院裏,兩個青壯手持長刀鬥在一起,一人七尺有餘,寬鼻闊口,濃眉虎目,另一人身長八尺,劍眉星目,麵如冠玉,二人招式淩厲,身形騰挪轉動靈活,身手不凡。


    鬥了好一會兒,二人氣喘籲籲的停了下來,隻聽七尺壯漢讚道:“公子武藝精進,如今已不弱於我。”


    “公德莫要謙讓,我雖長進不少,但若非公德讓我,隻恐撐不了這許久。”


    二人正是蔡瑜與淩操。


    時光如梭,又是四載過去,如今的蔡瑜年過十九,英姿勃發,氣宇軒昂。


    四年中,蔡琬、蔡琰相繼生子,羊衜之子取名羊承,顧雍之子取名顧邵。


    蔡邕年紀漸長,將至耳順之年,又連得了兩個外孫,心中快慰,遊曆之心漸熄,幾年來除了迴鄉祭祖,便多在吳郡泰山兩地往返。


    顧雍去歲受州郡舉薦,授了合肥縣長之職,不在家中,蔡邕唯恐女兒心中委屈,便來幫襯,已在顧氏住了多日。


    蔡瑜見老父含飴弄孫,暢享天倫之樂,心中高興之餘,每日隻管與淩操習武比鬥,以待其時。


    九月暑氣未去,蔡瑜二人又鬥了一身大汗,便去取水衝洗。剛出了院子,就聽莊上人說,方才有天使來過,送了朝廷詔令與蔡公。


    蔡瑜頓時顧不得其他,匆匆趕去,隻見蔡邕坐於案前,案上擺著一封詔書。


    稍作整理,蔡瑜上前問道:“阿翁,我聽聞朝廷有令,不知何事?”


    “如今董卓當政,召我入雒陽聽用。”


    “阿翁欲如何應對?”


    “瑜兒當知我無意再入朝堂,遂欲托病推辭,董卓知我心意,想必也便罷了。”


    蔡瑜走到蔡邕對麵坐下,又問道:“近日朝中生變,常有消息傳至吳郡,我聽聞董卓領兵屯於雒陽,獨攬朝綱,有意行廢立之事,可見其行事霸道暴烈,絕非君子,阿翁當真能推辭得了嗎?若董卓脅迫,不從便夷三族又該當如何?”


    “這,當不至此。”蔡邕聽了,頓時啞然。


    蔡瑜並未再說此事,轉而問道:“不知阿翁以為當今天下安平否?”


    蔡邕愕然:“瑜兒怎有此問?黃巾之後雖時有叛亂,皆被撲滅。如今朝堂生亂,乃是新君繼位,宦官趁勢作亂。今宦官被誅,朝中諸公定能穩住朝局,又能有何大事?”


    蔡瑜麵色肅然:


    “阿翁,我之所見卻非如此。


    中平元年,黃巾起事雖被鎮壓,餘賊遁入山林者不計其數。


    同年,涼州韓遂、邊章起事,至今未曾剿滅。


    中平二年,西至益州,南至交趾,皆有暴亂。


    中平三年,江夏郡趙慈起兵,殺南陽太守秦頡,全賴羊公臨危受命,禪精竭慮,方才平定。今歲初羊公逝於任上,焉知不是受此事之累?


    中平四年,滎陽郡有民暴亂,漁陽郡張純、張舉起事,長沙郡區星起事。


    去歲,中平五年,黃巾餘部再起,太原、河東、汝南,青州、徐州、益州,皆有賊亂,聲勢浩大,聚眾百萬。


    今歲,天下稍安,朝中又起紛爭。


    阿翁,這天下果真無事嗎?”


    蔡邕聞言不語,隻是挺立的脊梁似乎垮落下來幾分,看起來蒼老許多,蔡瑜心裏一痛,狠心繼續說道:


    “阿翁曾言,黃巾之禍根由不在民間,而在朝堂。


    今新君繼位,倘若朝中大臣齊心輔佐,盡除先帝弊政,或可一掃傾頹之勢,誰知大將軍何進又放了董卓這頭猛虎入雒陽。


    董卓一介武夫,粗豪魯莽,無伊尹霍光之德,偏要行伊尹霍光之事,朝廷公卿大臣定不能容。


    黃巾之後,各地諸侯手握重兵,名為剿賊,實為擁兵自重,又多與朝堂勾連,隻怕此時反董之義軍已蓄勢待發,隻待時機一至,又是一場亂戰。


    不僅如此,大臣、諸侯各懷私心,宗室也有人心懷鬼胎,去歲,太常劉焉請命恢複州牧之製,廢史立牧,又自請擔任益州牧,一州軍、政盡握於手,倒是好算計。”


    蔡邕垂目沉默,不發一言,蔡瑜見此,感歎道:


    “阿翁說,天下能有何大事,依我看來,亂世將至,亂世已至!如今未必是自先帝繼位以來最壞之時,恐怕卻是將來十數年,甚至數十年最好之時!”


    蔡邕聽了這話,終於有了動靜,隻見他抬起頭,緊緊盯著蔡瑜的雙眼:


    “我從未想到瑜兒思慮竟如此深遠,若果真是亂世,卻不知瑜兒有何誌向,莫非,是要代漢嗎?”


    蔡瑜深吸一口氣,雙目與蔡邕對視,毫不躲閃:


    “阿翁,我本無大誌,時局至此,所思所慮隻有兩件事:一是護佑家人平安,二是濟世安民。


    華夏大地,大漢百姓,已受盡千萬般苦,我實不願將來看到‘白骨露於野,千裏無雞鳴’之等景象。


    阿翁與我說過,為我取名之時曾許下大願,望我將來能匡扶天下,叫天下再無一人被饑寒所迫,再無一個嬰孩被父母所棄。如今,我所欲者,我將行者,便是此事!”


    聽得蔡瑜由衷之言,又看到幼子眼中的赤誠,蔡邕鬆了口氣,說道:


    “瑜兒欲為者,盡可放手為之,隻有一事,瑜兒切勿忘卻,我雖不願再入朝堂,亦是漢臣!”


    蔡瑜拜道:“阿翁之言,我自當謹記。”


    一番稍顯緊張的對話過後,父子二人各自釋去心中顧慮。


    蔡邕對蔡瑜方才所言極為驚異,但細想之後,不得不認同幼子之言大有道理。


    於是問道:“我聽瑜兒言下之意,似是以為我之應對不妥,瑜兒有何良策?”


    “阿翁,爭鬥一起,吉兇莫測,我不願阿翁去雒陽行險,但亂世當前,若不設法謀得權位、基業,又談何自保?因此,雒陽不得不去,我以為,當由我替阿翁往雒陽一行。”


    “瑜兒如何能去?又當如何自保?”


    “董卓此人,素有勇名,久經沙場,如今大軍在側,兵強馬壯,絕非易與之輩,雒陽又有險關據守,一兩載內,縱起兵事,當可無恙。


    彼輩召阿翁入雒陽,無非是看重阿翁名聲,以便為其造勢,收攏人心。


    阿翁托病推辭,我亦有些薄名,代阿翁入雒陽一事想來董卓當會應允。


    至雒陽後,我多示之恭順,於無關緊要之處獻策亦無妨,待取得其信任,再隨機應變,尋求脫身時機。


    至於時日,我眼下雖無法斷言,不過,無論成敗,短則數月,長則年餘,我定會伺機出雒陽。”


    蔡邕不擅機變、權謀,對蔡瑜所言不能盡解其意,卻能感受到幼子頗具信心,這才頷首應下,當下便按蔡瑜之意書信一封,托天使帶給董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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