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幺弟從窗台上一縱步跳下來,不想正踏在地上的一棵小石子上,腳被硬得鑽心地疼。

    “哎喲!哎喲!你他媽也不知道把地掃幹淨點,你這不是害我嗎?”

    “哎喲!哎喲!怎麽這麽痛呀?我站不起來了。” 馬幺弟受傷的腳怎麽也使不上勁。

    李守春和苟軍把他抬到床上,破舊的解放鞋鞋底被石子頂穿了,腳也被頂出了一個深深的窩。

    “哎喲!哎喲!是不是正好整倒老子的哪個要害穴位了喲?!”馬幺弟正在哎喲地叫著,門外響起了重重的敲門聲。

    “軍兒,開門!”

    “糟糕,我奶奶迴來了。”苟軍嚇得話都有點說不清楚了。

    “別怕,你穩著點哈。”馬幺弟忍著腳痛說。

    “哦,有同學在這裏玩呀。好,好,你們玩。下雨了,我來拿雨傘,我要出去買點菜。”奶奶樂嗬嗬地說。奶奶60多歲,頭發花白,精神很好。

    “奶奶,我來拿吧。”苟軍慌忙把奶奶擋在門口。

    “在哪裏,奶奶?”

    “哎喲,我的小祖宗耶,這裏怎麽扯得這麽亂呀,記得今天早上才給你收拾過的,怎麽就這樣了呢?”

    奶奶這才注意到苟軍屋裏亂得一塌胡塗,該放在地上的東西統統放到了桌上,桌子上的東西又糊亂地丟在地上,床下的鞋子竟然放到了被褥上,她的雨傘本來是放在床下的一個紙箱子裏的,現在已被扯出來丟在了床上,被馬幺弟墊在了他的痛腳下。

    “我剛才找東西扯亂的,等會兒我就收拾。”苟軍慌亂地搪塞著奶奶。

    “我的雨傘本來是放在床下的紙箱子裏的,怎麽……。”

    “奶奶你別動,我幫你找哈。”李守春不等奶奶說完,一下攔住了奶奶。

    “奶奶,讓他們給你找,你老人家歇著吧。” 馬幺弟殷勤地說。

    “快找呀!” 馬幺弟提醒著有些慌張的李守春。

    “在那裏,那本《人民畫報》下麵。” 馬幺弟看到了一雙黑色的雨鞋。

    “哎,就是,就是。”苟軍把雨鞋取出來交給奶奶。

    “我哪裏是要雨鞋呀!我要的是雨傘!”奶奶把苟軍推開,自己到床前拿了馬幺弟腳下的雨傘。

    看著奶奶終於走了,幾個小毛賊終於鬆了口氣。拿著雨傘走到半路的奶奶心裏卻有了氣,心裏嘀咕著“這幾個娃娃今天有點不對頭,一個二個鬼頭鬼腦的樣子,對我遮遮掩掩的,好像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我的雨傘明明是放在床下的,怎麽扯出來了?屋子扯得那麽亂?為什麽不讓我看床下?不行,我得迴去搞清楚。”

    “哎呀,嚇死我了,要是被我奶奶發現了就糟了。”苟軍出了一口氣說。

    “就是嘛,我看還是把那些廢鐵放迴去算了,別幹那事了。”苟軍有點怕了。

    “一不做,二不休,都這樣了,豈有放迴去之理。” 馬幺弟不願就此罷休地說。

    “呯!呯!”

    “奶奶,你怎麽又迴來了。”

    “我不能迴來嗎?”

    “你不是拿雨傘上街嗎?”

    “是呀,可是我忘記拿雨鞋了。歲數大了,記性不好,做事總是丟三落四的。”

    “在哪裏?我給你拿吧。”

    “我自己拿,走開!”奶奶推開了擋在她麵前的苟軍,自己來到床前,揭開床單,一眼就看到了床下的廢鐵。

    “說!這是怎麽迴事?”奶奶盯著苟軍,嚴厲地問。

    苟軍不說話,馬幺弟見勢不妙,想下床蹓走,無奈他的腳一動就痛。

    “天啊!苟軍啊,我沒有想到你會學壞了呀,你叫我怎麽給你爹媽交代呀!你這個砍腦殼的,挨千刀的,怎麽學會幹這個勾當了?這是偷!你們知道不知道呀?我們家可是祖祖輩輩的老實人家呀,怎麽出了你這麽個孽種了?這事要是傳出去叫我以後還怎麽做人呀?你這是叫我這把老骨頭在別人麵前抬不起頭呀!都怪我呀!都怪我沒有想到這點,早點把這該死的窗子堵了呀……”

    奶奶氣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來,邊哭邊數落邊罵,苟軍的父母都在外地工作,他一直跟著奶奶。奶奶哭著,臉上的皺紋更深了,一條皺紋從她的眼角一直伸展到她的嘴角,讓人感到她的怒火、她的失望一直從心裏一直延伸到臉上,從過去延伸到現在。

    苟軍覺得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了,無論是他帶著馬幺弟到自己家裏來,還是奶奶的突然到來,一切都來得太突然了。使他有些徨恐,進而不知所措。

    躺在床上的馬幺弟更是如熱鍋上的螞蟻,隻覺得自己真是背時到了頭,發財夢還沒有做醒,中間卻突然殺出個程咬金,突然殺出了這麽個破夢人,仿佛這世界也到了末日一般,滿腦殼裏都裝滿了沮喪、惶惑、尷尬。

    李守春不怕打架,但他怕這種場合,他怕看見女人哭,尤其不願見到老太婆這樣哭天抹淚的。她這麽大的歲數了,打不能打,罵不能罵,何況自己做了見不得人的事。這事要是傳出去,對自己對自己的家庭都是不好的。三十六計,走為上計,想到這裏,他撒腿就要走。

    “嘿,你不能不管我呀!” 馬幺弟大聲地喊著李守春,生怕他聽不見。

    李守春這才想起馬幺弟還在床上,轉迴去背他,奶奶看他們要走,憤怒地爬起來站在門口,黑著臉不客氣地說:

    “要走不留!話還要說清楚。你們以後少來找我們家苟軍!你們這樣的朋友我們不歡迎!”說完抓過門後的掃把,在李守春的腳下使勁掃起來。

    “奶奶,你這是幹咋子嘛!?”苟軍覺得奶奶有些過分,讓他在朋友麵前沒有一點麵子。

    “幹咋子?你說我幹咋子?我掃地哩,我把渣渣掃出去!我把齷齪掃出去!”

    奶奶邊掃邊作嘔吐狀,小小的屋裏頓時塵土四起,讓馬幺弟、李守春尷尬得無地自容,恨不能像孫悟空那樣生出十八般變化,立刻逃離這個自尊心受到羞辱、臉麵已被自己丟盡的尷尬之地才好。

    李守春在奶奶的一陣狂掃中好不容易背著馬幺弟逃了出來。心中又急又亂又沮喪,一不小心踢著一個樹樁,兩人重重地摔了個嘴啃泥,李守春的手臂被磋掉一層皮。馬幺弟是從李守春的背上摔出去的,摔得更慘,腦袋撞在前麵不遠的泔水桶上,撞翻了泔水桶,臭氣熏天的泔水從頭上流下來,又順著脖子流到他的身上。他經不住這樣的洗禮,立刻“哇哇”地吐得不亦樂乎。

    李守春不願再背他,伸出一隻手遠遠地扶著他,拐一隻手緊緊地捂著鼻子,厭惡之情溢於言表。

    “我已經夠狼狽了,你他媽還嫌我臭,別離我這麽遠好不好!”

    “你他媽臭死了,再近點我也要吐了!”李守春還是不願靠近馬幺弟。

    他們忍著說不出的惡心慢慢向河邊走著,身後還隱約傳來老奶奶罵苟軍的聲音,還有甩鐵器發出的“乒乒乓乓”的撞擊聲,那些偷出來的廢鐵好像又被摔迴到鐵庫裏去了。

    “哎呀,你說我們怎麽就這麽背時呀?早知那老婆子這麽潑,我們就不來了。找錢真難呀!” 馬幺弟在水裏洗著他一身的臭氣,渾身冷得起了雞皮疙瘩。

    “哪有那麽多的早知道呀。不過,我聽人說,人的運氣是一陣一陣的,紅起來紅得發紫,黴起來就黴得起冬瓜灰。”

    “我現在就是黴得起冬瓜灰的時候吧。”

    “說不定哪天你就紅得發紫了。”

    “哈哈哈,托你吉言!‘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衝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馬幺弟在水裏忘形地比劃起來。

    “嗬嗬,你還有有兩手,還會背黃巢的詩呀!”

    “黃巢是誰呀?我隻不過是從戲詞裏撿到來的,也不知道是誰說的。”

    “黃巢是唐朝末年農民起義的領袖呀。”

    “管他是誰,我就喜歡他的這兩句詩。哎呀,好冷,把你的衣服脫件來穿穿。” 馬幺弟冷得上牙打著下牙地說。

    天上的毛毛雨還在下著,江麵霧蒙蒙的什麽都看不見,一首輪船開過,掀起一排排大浪,李守春的衣服也被大浪打濕了,他和馬幺弟冷得噴嚏不斷,趕緊抱著濕衣服狼狽地逃迴家。

    “哎喲,你怎麽不長眼!”

    急著趕迴家的馬幺弟一路上頭也不敢抬,就怕遇見熟人,誰知竟一下撞翻了思月給汪洋送飯的飯盒。熱騰騰的湯灑在思月漂亮的秋裙上,另一隻手上的花油傘也被撞到了幾米遠。如果撞著的是別人,他馬幺弟才懶得理哩。可偏偏撞著了思月,他忙著一邊給思月說對不起,一邊去給她拾花油傘。

    當馬幺弟把花油傘雙手遞給思月時,他看見思月很生氣。不過,她白皙的臉因生氣而變得如玫瑰般緋紅,粉紅色的緊身毛衣緊俏地束著她嬌小玲瓏的腰枝,飄逸的紫色秋裙使她看上去像天邊美麗的雲彩,有點朦朧,有點晃忽,有點看得著摸不著的飄逸,她漂亮矜持的大眼睛,滿含的都是勾人魂魄的幽怨,馬幺弟目不轉睛地盯著思月看,思月越發生氣,從鼻孔裏送給他一個“哼”字,就頭也不迴地徜徉而去,使馬幺弟要給她擦秋裙上的湯汁的手僵硬地留在了空中。

    馬幺弟一點不生氣,反倒覺得她這樣子越發地可愛,不禁自我欣賞自我陶醉地唱到“見了多少好姑娘,不如她一半……”

    “喲,我說是誰呢?原來是你馬幺弟呀?”街上有名的快嘴丫走了過來。快嘴丫胖乎乎的身上穿著齊腰的花衣裳,頭上紮著兩個朝天翹的小刷把。

    “是我,怎麽了?招你惹你了?” 馬幺弟對她沒好氣地說。

    “嘖!嘖!都搞成這付樣子了還嘴硬。”快嘴丫嘲弄般地看著馬幺弟的狼狽樣子說。

    “什麽樣子了?什麽樣子了?關你屁事!”馬幺弟氣得兩眼都要冒出火星來。

    “嗬嗬,你看看你,抱著濕衣服,穿著濕衣服,頭發沒幾根,全向一邊倒。”快嘴丫不給馬幺弟留一點餘地地說。

    “真的呀!”

    馬幺弟的口氣終於軟了下來,全因為他此時才感到思月的那聲“哼!”的真正含意,經快嘴丫這麽一嘲弄,他突然間感到這一聲“哼”竟像一把尖刀,一把好冷好冷的尖刀,直刺進了他的心窩。馬幺弟此時才意識到自己有多狼狽,居然還在這個時候見到思月,這不是給自己抹黑嗎?他在心裏恨恨地罵了句:“我某你個媽了!”慌亂地跑迴家,“呯”地關上門,起碼半個月沒有出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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