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格,你醒醒!你醒醒!” 大媽走進我的房間,搖了搖我,見我沒有醒,又抹著淚水出去了。

    “可憐的孩子!”

    其實我根本就沒有睡著,接連幾天,我都這樣不吃不喝,不睜眼裝睡。

    慢慢地迴憶著所發生的一切,身體的疼痛是可以忍受的。漸漸地我感到心開始痛起來,那種痛的滋味無法形容。我仿佛走進了一個沒有光明的黑暗世界,落進了一個沒有盡頭的無底深淵。這種痛是在傷口上撒了鹽還痛的無言之痛,幾乎讓我昏死,讓我變成癡呆。是的,我不吃不喝,不看人,不說話,隻求速死。

    “聽說了嗎?有人看見阿斯滿了。”大媽悄悄地對大爸說。

    “在哪裏看見了?”大爸冷冷地問。

    “今天早上聽人說,前兩天,仁稱到縣城去購年貨,迴來得遲了,走到亂葬墳,看見遠處突然燃起一堆火,看見一人披頭散發地舉起火跳舞。仁稱嚇得差點昏過去了,以為遇見鬼了。不久火熄滅了,接著火又點燃了,那個披頭散發的人舉起火又亂舞著跳了起來。仁稱大著膽子慢慢地靠近那人,仔細地看清楚了,原來那人燒的是新墳上的花圈,那舉著花圈跳舞的人就是阿斯滿呀!仁稱要上前抓住她,準備把她送迴來的,可惜他驚動了她,隻聽得‘啊’的一聲大叫,阿斯滿披頭散發又衝進了茫茫的夜色中……,聽說她已完全瘋了。”

    “我可憐的妹妹……”大媽邊說邊哭。

    “那又怎樣?我們還能把她找迴來嗎?”

    “怎麽不找迴來呢?”大媽堅決的聲音。

    “可憐啊!可憐啊!這麽冷的天!”大媽悲憤的聲音。

    我很快穿好衣服,跳下床,鞋都沒有穿就直接向亂葬墳跑去。

    “格格,你站住!”大爸大聲地吼我,我沒有停下來,我知道我不會停下來。

    “格格,你不要去!”大媽大聲地唿我,我也沒有理她,我知道誰也別想攔住我。

    亂葬墳是公路邊的一塊墳地,埋葬的都是那些野死他鄉的孤魂野鬼,也埋著死後無人管的孤寡老人。

    這塊墳地離我們藏寨很遠,要先走幾公裏凹凸不平的機耕道出溝,出了溝往東南方向走2公裏才能到達。我一路跑著出了溝,路上遇見誰我都不理睬,我隻想立刻飛到我阿媽身邊去,我要把她找迴家,她不能沒有家,她需要一個家。

    出了溝,來到公路上,隻知道急急地趕路,差點被急馳而來的拉木頭的車子撞死,司機是個大胡子中年人,他下車來把我狠狠地罵了一頓,又愛憐地叮囑我小心點,沒事別到處瞎亂跑。“喵!”一隻野貓尖叫著從我身後的墳地裏竄了出來,把我嚇得出了一身冷汗。

    “你看見我的阿媽了嗎?”我問野貓。

    “看見了,看見了,她一個人睡在冰涼的岩石旁邊。” 野貓怪怪地看了我一眼,飛快地從我的麵前消失了。

    “汪汪!”一隻不知從哪裏鑽出來的野狗不停地朝我吠。

    “你看見我的阿媽了嗎?” 我問野狗。

    “看見了,看見了,她一個人睡在冰涼的樹林裏。” 野狗也怪怪地看了我一眼,又飛快地從我的麵前消失了。

    “哇!哇!……”一群烏鴉在我的頭頂上盤旋著,任我怎樣討厭地趕著它們,它們也不願離開。

    隨同它們來到了山腳下,我聽到了“哎喲!哎喲!” 痛苦的呻吟聲,

    這聲音好熟悉,好像阿*聲音,這聲音讓我的心跳加快、讓我的血往上湧,這聲音給我的複雜感情難以言表。終於,在一顆核桃樹下,我找到了阿媽,我日夜思念的阿媽!

    阿媽躺在一些幹樹葉鋪著的地上,痛苦地扭曲著身子,扳斷了身邊的好幾棵小樹。她的臉因痛苦而沒有一點血色,臉上還沾著樹葉和幹草。阿媽曾傷心地哭過,阿*嘴裏含著一截短木棍,雙眼緊閉著,她是強忍著痛苦的呀!強忍著身心的雙重痛苦啊!我可憐的阿媽!

    “阿媽!阿媽!阿媽!”我抱著阿媽使勁地搖晃,我要搖醒她。

    阿媽終於睜開了眼,看著我不斷地流淚,她已說不出話。

    “阿媽,你餓了嗎?”我使勁想取脫她嘴裏的木棍。

    “阿媽,你鬆口,你鬆口啊!”可是阿媽不鬆口,她把那木棍咬得更緊了,她的兩眼瞪得很大,她痛苦地扭曲著身子,仿佛用盡了她全身的力氣。

    “啊!”地一聲大叫,阿媽再也不動了。她又緊緊地閉上了雙眼,這一次無論我怎樣叫她,她都沒有再把眼睛睜開了。

    阿媽睡著了,讓她好好睡吧。我把她頭上的幹草拾幹淨,又把她破爛的衣服整理好,從小溝裏取來清水,輕輕地替她洗去臉上的汙垢。阿媽又美麗了,我笑了。我要守著阿媽,讓她好好地睡一覺,等她醒來之後,我就帶她迴家。我不要任何人欺負她,我要讓她還像過去一樣的美麗!

    我憧憬著心中的幸福,脫下藏袍,輕輕地蓋在阿*身上,我在四周跑著跳著,這樣可以暖和一點。

    “格格!格格!你在哪裏?”

    遠處傳來淒清的唿喚聲,這是大媽在叫我哩。大媽啊,大媽,你別叫了,格格在這裏,格格找到阿媽了,格格高興著哩!大媽啊,大媽,你別叫了,阿媽正在睡覺哩,你別吵醒了阿*夢,讓她多睡一會兒,讓她多睡一會兒!

    “格格!格格!你在哪裏?” 淒清的唿喚聲由遠及近,不屈不撓。我越是擔心它會把阿媽吵醒,它就越是唿喚得急切。我正要朝那聲音跑去,告訴它我的阿媽正在睡覺時,大媽已經來到了我的麵前。她看到了睡在地上的阿媽,撲上前去,撲通一聲跪倒在阿*麵前,用顫抖的雙手理了理阿媽零亂的頭發,又摸摸她美麗的臉龐。

    大媽微微地一怔,像被什麽東西擊了一下。抓起阿*手,試了試,又是一怔,像被什麽東西重重地擊打了一下,急忙揭開蓋在阿媽身上的藏袍,站在旁邊的我也清楚地看到了,阿*屁股下麵有一灘已成凝固狀的殷紅的鮮血。

    “阿媽!阿媽!你怎麽了呀?” 我被阿*血嚇哭了。

    “別哭了,孩子。你快到公路上去攔一輛車,我背著你阿媽馬上就來,送她到醫院。”

    大媽已經意識到了阿媽有危險,我也知道隻有送她到醫院才能救她。我急急地跑到公路上,攔截著一輛又一輛的貨車。

    “達布,你要做什麽?”終於有一個司機把車子停了下來。

    “你快點去救救我的阿媽吧……”我再也說不出話來。

    大媽已經背著阿媽趕來了。她同司機來不急說一名話,好心的司機已經知道是怎麽迴事了。他幫著大媽把阿媽送到了最近的鎮醫院,可是我們晚了,還沒有等醫生開始搶救,阿媽已經斷氣了。

    “你阿媽已經死了。”一個醫生對我說。

    “不,阿媽沒有死,你救救我的阿媽!救救我的阿媽吧!”我不相信他說的話,哭著跪倒在他的麵前,無論如何不要他離開。

    我無論如何不相信阿媽就這樣舍我而去了,我弱小的身心再也承載不起近段時間以來的接連打擊,我大概是昏過去了。

    我後來被一陣陣哭聲喚醒,這是哪裏?好像已經不是在醫院,也不是在寨子裏,原來我們並沒有進寨,我們隻是在出寨和進寨的交叉點上。

    “你們讓我的阿媽迴家呀!讓我的阿媽迴家呀!”我不顧一切地奔向阿*身邊。

    “你的阿媽不能迴家了。” 阿斯根和娥瑪緊緊地拉住了我。

    “為什麽不能迴家?她好久都沒有迴家了。我要她迴家!”我不顧一切地哭著,喊著。

    “格格,喇嘛說過了,死在外麵的有病的人是不能迴家的。” 阿斯根和娥瑪也跟著我哭了。

    “我可憐的妹子呀,你怎麽就這樣丟下我們走了呀!……”這是大媽如訴如泣的哭聲,全寨子的人都來了,全寨子的女人們都在流淚。

    “女兒啊,女兒,阿媽來了!阿媽來了!……”這是誰在叫我的阿媽女兒呢?是莫姆,她的頭發在她兒子死後一夜之間就白了,現在顯得更白了。她顫巍巍地走到阿*屍體前,使勁地捶打著自己的胸口。她又緊緊地抱著阿媽鼓漲的肚子不放,不斷地說“老天啊,懲罰我吧,懲罰我這老不死的吧,把我的孫兒還給我!把我的孫兒還給我!”人們把莫姆拉走了,她的身後還不斷傳來要她的孫兒的哭喊聲。

    沒有喇嘛來念經超度,阿媽也沒有被埋在亂葬墳,阿媽被埋在溝口的一塊荒地上,她沒能獲得天葬,她終於與誰都不相幹了。

    親愛的阿媽,你可聽見有人在哭泣?從此以後,我的情何所依?我的心何所靠?親愛的阿媽,你就這樣走了,你一無所有地來到這個世界,又什麽都不奢望地離開,你像水一樣地流走了,你像風一樣地飄走了,不留一絲痕跡,你隻帶走了一生累累傷痕。你美得勝過天使,誰折斷你的雙翅讓你不能飛翔?你是純潔的公主啊,可誰殘酷地破滅了你追求幸福的夢想?又是誰讓你的童話故事支離破碎?你勤勞善良,可誰讓你得不到起碼的安慰?阿媽,你聽見了嗎?深愛著你的格格在哭泣,哭蒼天對你的不公,哭你一生坎坷,哭你傷痕累累,哭你孤苦無助!阿媽呀!阿媽!你可曾聽到女兒心中一聲聲深情的唿喚?你可曾看到女兒夢中為你獻上的一根根潔白哈達?

    我在阿*墳墓上插上她最喜歡的雪蓮花,讓雪蓮花永遠陪伴我可憐的阿媽。親愛的阿媽,女兒在心裏為你建了一個嘛哩堆,你從女兒的這個嘛哩堆裏可以到達天堂。願你的靈魂從此得到安寧!

    我看見你美麗的靈魂已經飛到了天堂,我知道你從此不再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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