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念阿*日子時,有件事總在我的眼前晃動。

    家裏有一個很舊的人造皮籃球,已經看不出它曾經是什麽顏色了。籃球的表麵雖然補了幾個補丁,但它卻是我和弟弟的最愛。我們曾為它打過不少次架,為此也挨過阿媽打和罵。但我們總是記不住。阿媽無奈,規定每人保管一個星期,但弟弟要耍賴。

    那天早上,弟弟急匆匆地吃完飯,什麽都顧不上,就去把籃球抱在懷裏。

    “唉,這個星期該我保管了。”我邊吃飯邊故著鎮定地跟弟弟打著招唿,但心中一點底都沒有,有點隱隱發慌。

    “我知道這個星期該你管,你讓我今天管一下行嗎?就今天一天。”弟弟邊說邊用近乎哀求的目光看著我。

    “不行!”我曾經讓過他幾次了,這次我不想讓了。我丟下手中的碗筷,站起來大聲地說。

    弟弟見我今天沒有一點要讓他的意思,也急了。瞪著兩個大大的眼睛,直直地看著我,企圖視機而逃。果然,趁我不注意,一下向樓梯口衝去。

    在這個時候,誰說我能不注意呢?如果有不注意的話,那也是假裝的。說是遲,那是快,在他即將衝下樓梯口的一刹那,我一個箭步衝到弟弟前麵,用我的身體擋住了弟弟的去路。

    “你讓開。”

    “不,除非你把球給我。”我不依不撓地說道。

    “我不。”弟弟也不管不顧。

    “給不給?!”我幾乎吼了起來。

    “就不給!就不給!氣死你活該!”弟弟一點都不怕我。

    “我看你給不給!我看你給不給!”

    我急紅了眼,真的氣壞了,終於動手了。我一把抱住弟弟扭在了一起。我們誰都想把對方摔倒在地上,但力量都不夠大,誰也沒有把誰摔倒。這種局麵沒有僵持多久,我發現弟弟沒有力量維持了。我趁勢將弟弟按倒在地上,他死死抱著藍球不肯鬆手。我身體死死把他壓住,同時抽出手去奪他抱在胸前的藍球,弟弟終於認輸了,抱著球撲在地上一動不動,喘著粗氣說道:

    “阿姐,你鬆開手,讓我起來,把球給你還不行嗎?”

    弟弟終於認輸了,我不能老是把他壓在下麵呀,對弟弟的憐憫之心油然而生,我甚至責怪自己太狠心,不應該這樣狠心地把弟弟壓倒在地上。我鬆開了手,讓弟弟站起來。弟弟立刻趁機站了起來,沒有想到的是,他沒有把球給我,而是順勢把球向窗外甩去,嘴裏還說:

    “甩到外麵去,誰拾到誰耍。”

    弟弟個子太矮,甩出去的球從外寬內窄的窗子上反彈迴來,正好打在弟弟的頭上。他根本就顧不得痛,本能地伸出雙手去接球。沒有接住,球滾到桌子下麵。我們同時向桌子下麵爬去,由於用力過大,我和弟弟的頭撞在了一起,“蹦”地一聲脆響,撞得真不輕,幾乎又是同時“哎喲”一聲,誰都顧不上用手去摸一下頭,都跪在地上,四隻小手緊緊地抱著籃球不放,兩人都想爬起來。一抬頭,兩人的頭又都重重地撞在了桌子上,誰都不願意放棄手中的籃球,又將屁股高高蹶起,由於桌子太矮,屁股又將桌子頂翻了,隻聽到“乓”地一聲碎響。

    誰都不動了,都意識到撞禍了,而且是撞大禍了。我們高高蹶起的屁股,共同頂起了喝茶的桌子,桌子上阿媽最喜歡的玻璃花瓶被打碎了,在那個物資極其匱乏的年代,阿*這個花瓶來得可不容易了,那是阿媽花幫別人紡織毛衣才換來的,那花瓶的確很好看,玻璃是琥珀色的,瓶口是幾個製作極其精致的金魚,瓶肚上忽隱忽現地浮現著婀娜的水草,整個花瓶小巧玲瓏,晶瑩剔透,花瓶裏還插著阿媽自己親手做的臘梅花。

    這些都不說了,更糟糕的是,被我們高高頂起的桌子,正好把神龕上爺爺燒香敬神的玉缽頂下來了,它接受了繼花瓶之後被摔得粉碎的命運。

    這玉缽可不是一般的玉缽,它是爺爺花了看家的本錢從一個印度傳教士那裏買來的,它小巧玲瓏又不失端莊神聖,潔白無暇,無處不閃現著它神聖不可侵犯的威嚴,爺爺說它會給我們家帶來好運,他每天都要精心地擦拭幾遍,一早一晚總要站在它麵前凝視著、思考著,仿佛他的整個希望和全部的寄托都隻有這隻玉缽了,然後念著他的祈禱詞。

    現在爺爺的寶貝被打碎了,這就意味著對神靈的不敬,對神靈的褻瀆,也是對爺爺的藐視。我當時就嚇哭了,弟弟不管這些。他趁我嚇傻了、嚇哭了的時候,趕緊撿起那個惹禍的爛籃球,兩眼賊賊地盯著,滿懷誡心地一步一步地朝樓梯口移動他的身軀,他下樓了,他的腦袋最後從樓梯口消失了,樓下傳來了弟弟得手後狂奔的腳步聲,還有那條該死的草地藏狗的“汪汪”狂叫聲。

    我又想哭,但我沒有眼淚,我想起了我出生時那個喇嘛說的話,難道這又是不祥預兆的開始嗎?

    阿媽迴來了,楞楞地看了看地上花瓶和玉缽的碎渣殘屍,一句話都不說,隻是彎下腰,默默地將它們分開收拾在一塊,她把花瓶的碎片掃去倒了,麵對玉缽的碎片歎了一口氣,她用一塊上好的綢緞把它包好,先是放在桌子上,覺得不妥,還是把它話迴到了神龕上,燒了一炷香,虔誠地跪在神龕前祈禱著。

    爺爺迴來了,知道了所發生的事,臉色鐵青,什麽都沒有說,好像是什麽話都說不出來,恨恨地看了我一眼,留給我三個字:“造孽啊!”

    爺爺甩門走了, 三天沒有迴家,據說這三天他在寺廟裏度過的,阿媽一直虔誠地跪在神龕前,不起來,也是整整的三天,直到她跪昏過去。大媽沒轍,到寺廟裏找迴了爺爺,爺爺迴來了,除了祈禱還是祈禱。

    我想起了我出生時那個喇嘛說的話,我的苦難什麽時候可以結束,我帶給家裏的不幸什麽時候才是個盡頭?

    歲月如煙、往事如煙、人生如煙、隻有時光才可以把記憶的花瓣甩得粉碎,縱然日子從我的手指之間悄無聲息地流過,它也隻不過就像被時光甩得粉碎的記憶花瓣,永遠無法從我的大腦中倘洋而過,爺爺那悲憐虔誠的樣子,始終讓我感覺這個世界是那樣的充滿了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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