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經很遲了,幫忙的人們已慢慢地離去了。

    寒冷的夜空有幾許月光投在田野和樹枝下,微風吹來,幺爸靈棚周圍所有的酥油燈都不停地搖曳著,仿佛馬上就要熄滅似的,蓋在幺爸臉上的白布在搖曳的燈光下,仿佛也在像微微的波浪般輕輕地起伏著,仿佛已經死去了的幺爸又開始了唿吸,我心裏不禁有點害怕起來。

    我們用一件衣服將點點遮了個嚴嚴實實,點點好像極不舒服,它不停地亂動,讓我的心裏更加不安。我輕輕地隔著衣服親了一下它,叫它乖乖地,千萬不要出聲。

    守夜的喇嘛們半閉著雙眼還在那裏念著經,來來往往的人已稀少得多了。我想現在是最好的機會,我隻要輕輕走過去,把點點往幺爸身上一放,一切就算搞定了,我的心跳得好快,臉上好像火炭烤著一般。

    “我來吧。”陳嚴木初看到我那怯生生的樣子,從我的手中接過了點點。

    點點早就在我的懷裏不耐煩地動個不停了,它早就想出來了。我把它交給陳嚴木初的那一瞬間,它“喵!”地一聲大叫,從我的懷裏衝了出去。

    它衝進了停放幺爸的棚子裏,撞翻了兩盞酥油燈。可惜它直接鑽到了停放幺爸的木板床下,而沒有從幺爸的身上跳過去。

    點點的大叫驚詫了那些正念著經守著夜的喇嘛們,這可讓他們有些始料不及。他們嚇壞了,立刻跳了起來,擺開兩手,叉開兩腳,護在躺著的幺爸周圍,有的使勁地趕著貓,嘴裏還不停地喊著“臭貓,滾開!滾開!”。

    “點點,跳過去!跳過去呀!”我在心裏使勁地朝點點吼叫著。

    “大家小心,別驚著它,把它趕走就可以了。”一個喇嘛鎮靜地說。

    但是點點呢,還是被那滿屋的喇嘛驚嚇了,一雙大大的眼睛睜得更大了,放出驚恐萬狀的熒熒綠光。它慌亂地穿過一個喇嘛的腋下,再跨過另一個喇嘛的腳背,然後“嗖”地一下跳躍到了為幺爸設的靈台上。

    “好的,就這樣,從靈台上跳下來吧,這樣你就正好跳到幺爸的身上了,你就算完成任務了。”

    “快跳,快跳呀!”陳嚴木初也在使勁地為點點加著油。

    可是點點一點都沒有聽到我們給它發出的指令。它縱身一跳,從一個蹲狀姿勢的喇嘛頭頂上躍了過去,正好鑽進第二個喇嘛的胯下,那喇嘛還沒有來得及蹲下身去逮住它,它又從另一個喇嘛的腿下鑽過去了。它驚恐而敏捷地衝向了黑夜中冰冷的田野,在夜色中消失得無影無終。

    營救幺爸的計劃就這樣失敗了,我很傷心,也很失落。可是在幺爸的葬禮上,我看見了一個更傷心的人,那就是深愛著幺爸的格西斯滿。她沒有同大家站在一起,一個人孤零零地遠遠站在一棵核桃樹下。核桃樹的前方就是春天來了時的那一大遍玉米地,那一望無際的玉米地裏藏著她同幺爸的秘密。

    她很孤獨,我想掙脫阿*手去陪伴她。阿*手把我握得好緊,我別想離開半步。我機械地讓阿媽牽著,機械地跟著人群向前走。但我的雙眼卻始終留給了那核桃樹下的孤獨傷心人——可憐的格西斯滿。

    格西斯滿愛幺爸,她為他揮灑了自己所有的愛;她覺得擁有了他就仿佛擁有了世界,她就仿佛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然而,屬於她的單相思的愛情像場夢,仿佛真實但卻虛幻!

    她和好多單相思且深愛著的人是一樣的,那就是不管不顧,把現實同虛幻相混淆,把現實同夢境相混淆,可憐的人呀,不愛的時候反倒清醒,愛著了,反倒糊塗了,反到不知道這麽一個簡單的道理了,這就是:真實的人生把夢與現實劃分得無比的清晰。

    她的愛情像一壇還沒有品出味就已消失了的酒,這場沒有留給她多少幸福、殘缺的愛情啊,留給她的隻有深深的刺痛和永遠也無法抹掉的痛苦迴憶。

    她愛得太深,深得不願計較所謂的公平,她為自己留下了傷痕;她的情也太深,深得可以穿越時空和她的生命,深得還未來得及許願卻已兩眼淚痕。

    看著人們抬著幺爸漸漸遠去,格西斯滿恨不得也隨了他一起去,出事那天的情境清晰地又重現在眼前。

    為了完成上級交給的改土任務,村裏的改土地點選在遠離寨子的麻子溝。這裏沒有鬱鬱蔥蔥的森林,更沒有葳葳的草場,隻有滿地的亂石裸露出原始的荒蕪。沙石地裏到處都是敗草枯葉,風一吹,塵土四起,仿佛置身於硝煙彌漫之中。

    下午四點來鍾就要起風了,改土隊的中午飯都不迴家,大家帶點打尖(幹糧)湊合著吃。吃完後接著幹,幹到下午三點半就收工。

    大家打著“哈欠”,好不容易磨蹭到了三點半。收工哨子一響,大家來了精神,爭先恐慌後地急急往家趕。

    “拿來!”眯眯眼一把搶下了他借給仁稱的手套。可是隻搶下了一隻。

    “來拿呀!來拿呀!”仁稱拿著另一隻手套在路上跳著說。

    “算了吧,我們倆分著用。”眯眯眼不願上前去搶了。

    “哈哈哈……,隻分著用手套不過癮呀!還想同你分著用一個人呀!……”仁稱說著朝大家擠弄著眼睛。

    “哈哈哈……,對呀,把你的老婆也同他分作用吧!”

    “哈哈哈……”

    “你有本事別跑,看我怎麽收拾你!”眯眯眼奮力向仁稱追去。

    “哈哈哈……,你們倆別把勁使完了,記得留點晚上使哈!”

    “哈哈哈……”

    ……

    幺爸是改土隊的隊長,他每天都要收拾完工地上的工具,仔細地檢查雷管炸藥是否放好了,然後才最後一個人往迴走,他總是走在最後。

    當他走到麻子溝溝口時,看見前麵有個姑娘,仿佛在等待著什麽人,走攏一看,原來是格西斯滿。

    “怎麽不走了?”

    “我在等你。”

    “有事嗎?”

    “嗯。我……” 格西斯滿紅著臉,欲言又止。

    “是不是找到男朋友了?”

    “不是找到男朋友了,是阿爸給我找了個男人了。”格西斯滿說話怪怪的冷冷的。

    “哪裏的?”

    “中寨的茸麥。”

    “哦,不錯。我認識,他們家兄弟姐妹多,他可以上門的,家境也還可以。他同意來上門嗎?”

    “嗯。可是……,可是我愛的你!我什麽人也不嫁!什麽人也不嫁!……”

    “別傻了,好妹妹。一切都會過去,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他是個不錯的小夥子,你們會相愛,會幸福的。親愛的妹妹,我祝福你!祝福你們!”

    幺爸說著要把格西斯滿擁在懷裏,可格西斯滿不要他的擁抱,她哭泣著朝前跑去。

    起風了,狂風大作,樹葉和塵土被大風卷著飛上了天空。天空突然就變得陰沉沉黑壓壓的了,赤裸裸的山上飛沙走石,仿佛有千軍萬馬突然從這荒涼的山穀中穿過,卷起陣陣兇猛的風濤沙浪。

    幺爸預感情況不妙,他猛地上前一步抓住了狂奔的格西斯滿。他什麽都來不及說,他要把她往後拉,他們隻要再往後退讓十米,他們就安全了。那裏有一塊巨石,橫亙在山腳下,正是躲避飛石的絕好去處。可是,處於悲傷中的格西斯滿哪裏知道此時的危險處境,她還在同幺爸拉扯著,別扭著。幺爸什麽都顧不上了,一把將她抱起來向那巨石奔去。

    就在他們要到達那塊巨石時,他們的頭頂上突然橫空飛來一塊雞蛋大的石頭,石頭正對準格西斯滿衝下來。說是遲,那是快,幺爸一個側身,將渾然不覺的格西斯滿緊緊地護在了自己的胸前。幺爸完完全全地頂替了格西斯滿的位置,隻聽得“啪”地一聲悶響,那飛石正中幺爸天門,幺爸當即倒地,臉色蒼白、鮮血和腦漿一並飛出腦外……

    奄奄一息的幺爸望著淚流滿麵的格西斯滿,仿佛有很多話要說,可是他再也說不出一個字,頭一歪,死在了格西斯滿的懷裏。

    “嚴木初!嚴木初!你醒醒!你醒醒啊!” 格西斯滿的哭喊震天動地,可是她再也不能喚醒我的幺爸了。

    ……

    看著送葬的人們遠去了,格西斯滿的心已隨之遠去了,她的靈魂已飛出了她的胸膛,在漫天飛舞的雪花中飄蕩,清冷的天空中迴蕩著她和幺爸空靈的話語:

    “嚴木初,我愛你!”

    “當我的妹妹吧,我以親哥哥的名譽愛你一輩子!相信我好嗎?”

    “不!我要做你的愛人!”

    “哈哈哈!你別傻了!”

    “我不傻!我愛你!我的靈魂已隨你而去了。我再已不可能有第二個愛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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