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有腳步聲傳來,劉芳亮抬頭看去,借著皎潔的月光,他看到是闖王和田見秀到來。


    “闖王來了!”


    劉芳亮叫了一聲,隨後翻身坐起,劉宗敏等人聞言也一個個翻身坐起,果然看到闖王和田見秀一起到來。


    劉宗敏拍拍身邊石頭笑道:


    “李哥,大半夜怎麽不睡覺,過來坐!”


    劉宗敏在李自成沒有稱帝之前,一直叫李自成李哥,他也是闖軍三號人物,更是闖軍最勇猛之人。


    很多人都以為劉宗敏是闖軍二號人物,其實真正二號人物乃是田見秀,他統管闖軍諸營。劉宗敏雖猛隻是中營首領而已。


    無論李自成淪落到何種境地,劉宗敏都死心塌地跟著李自成,曆史上甚至不惜親手殺死妻子,跟著李自成十八騎進入商洛山。


    入京後拷響也是他,直接拷死很多大明官員和勳貴,當時讓喜愛明朝的讀者感覺到爽快。


    可隨著他霸占陳圓圓導致吳三桂投降建奴,讓建奴白白撿個大大的皮夾子,華夏至此陷入三百年沉淪。


    即便他在抗擊建奴中戰死,即便衝冠一怒為紅顏隻是吳三桂選擇做漢奸的借口,劉宗敏還是難免被認為是民族罪人。


    李自成點點頭,目光一一掃過在場眾將,袁宗第,郝搖旗,劉芳亮,劉體純,劉宗敏,黨守素等二十多個闖軍大將。


    除了在場二十多位外,李過負責外圍防守不在其中,高一功和姐姐所在老營一起,目前也不在這裏。


    見闖王到來,眾人立即圍攏上來,穀可成馬上點起一堆火,並拿出一袋紅薯放在火裏。


    李自成看看劉宗敏,又看看其他兄弟道:


    “諸位兄弟,額想聽聽你們心裏話,你們覺得大軍到底去往河南好,還是堅決殺入四川?”


    郝搖旗毫不猶豫說道:


    “去河南破開封幹掉周王,兄弟們再不愁吃喝,老郝願意作為先鋒……”


    眾人看看郝搖旗,一時沒有人反對,不過也沒有人明確表示支持,郝搖旗見無人支持他的觀點,隻能盯著李自成,希望李自成能支持他。


    片刻,劉芳亮才說道:


    “不能去河南,聽說革左五營已經被滅在河南,狗太子給河南百姓都分了土地,百姓應該不支持闖營。


    還有,去河南必須過潼關,此次追殺我們的基本都是洪承疇麾下大軍,孫傳庭三萬多大軍根本沒有動,肯定守在那裏,此路兇險……”


    劉宗敏:


    “額是大老粗,對於最終去哪不持意見,一切全聽李哥的,你說去哪就去哪!”


    郝搖旗拍拍劉宗敏肩膀笑道:


    “你說這話和放屁差不多,沒有自己的主見還說個毛。”


    “滾犢子……”


    劉宗敏嘿嘿笑著推郝搖旗一把,對他的言語並未放在心上,兩個大老粗平時就喜歡說笑。


    袁宗第接著道:


    “去四川,別看前方靜悄悄的,額感覺還是去四川方便又安全,隻要過文縣地界就是川北,路程近很多。若去河南,闖營必須過文縣,走南原破潼關,比去川北增加太多風險,咱支持去川北。”


    袁宗第話音未落,諸將紛紛表示去四川:


    “對對,去河南又要被官軍追著屁股跑,我們支持去川北……”


    去河南還有不近的路,眾人基本上都支持去四川,唯有郝搖旗一個表示去河南,他看上開封周王府的巨額財富了。


    見兄弟們都和他意見相左,郝搖旗尷尬的笑了笑,很爽快的又道:


    “俺就是提出個建議罷了,還是大夥和闖王說了算,就當老郝放屁……”


    郝搖旗話音未落,突然一股從未聞過的香味傳來,眾人哈哈大笑:


    “哈哈,老郝的屁怎會如此香?”


    一旁穀可成急忙接話道:


    “是俺烤紅的香味,老郝的臭屁哪有這麽香……”


    “啊,我說呢……”


    目光幾乎同時投向柴火旁的穀可成異口同聲問道:


    “老穀,你在烤什麽?真香……”


    穀可成拿著兩個紅薯走到闖王麵前,給他和田見秀一個一個:


    “老鄉家裏拿的,聽說叫什麽紅薯,老鄉說烤熟很好吃,闖王和田哥先嚐嚐……”


    李自成拿著紅薯翻來覆去看一會才開始吃,他不懂吃法,並未剝去紅薯皮,盡管如此,他還是眼前一亮:


    “真香……”


    田見秀輕輕把外麵髒皮剝掉,隨後輕輕咬一口:


    “真的好吃,就是太燙,聽說這東西叫番薯,福建那邊有少量種植,百姓能吃上飯本是好事,但我們日子會更苦……”


    田見秀的意思很明顯,百姓都能吃上飯,誰還願意跟著他們造反,以後說不定帶著官軍搜山呢!


    李自成目光深邃,他看看眾位兄弟說道:


    “軍中目前還有些糧食,盡量不要去百姓家搶東西,落魄之時更不能得罪百姓,不然他們會給官軍帶路進山,很多小路額們都不知道,但附近百姓知道。兄弟們都清楚嗎?……”


    一個經常出去打糧的小頭目問道:


    “闖王,沒有糧草時,不搶百姓糧食,額們怎麽辦?”


    李自成看他一眼道:


    “打地主大戶,地主大戶都搶光再說……”


    “額……”


    小頭目低下頭不再說話。


    見絕大多數人都不願去河南,李自成把他們和張獻忠在河南會師的話咽進肚裏隻字未提,主要擔心出現分歧鬧矛盾。


    “兄弟們,一定要做好防守,若官兵不敢進山。額們就好好休息兩天,兩天後突圍去四川。”


    李自成說罷,對眾將擺擺手離去。


    這時烤紅薯全部烤熟,穀可成給他們每人分一個:


    “來來,一人一個,吃完再睡……”


    ……


    真正老營駐紮的地方是一個叫做徐家寨的古老山寨,大部分坐落在向陽的半山坡上。


    它原來是一個大寨,有三百多戶人家,現在百姓都跑光了,剩下的房屋還不到十分之一。


    寨門樓早被燒毀,寨裏的房屋差不多都毀了,顯得很空曠,到處長滿灌木和荒草,把有些小路和井口都封了。


    寨外向左是懸崖深穀,向右是一直伸展到山腳下的森林,寨的背後也是樹林,還連著一座高山,但有些地方已經被大火燒焦。


    老營駐紮的幾座四合頭院子,也是這裏唯一比較完整的宅院,但門窗和家具也破壞很重。


    宅院周圍安設上百座帳篷,駐著老營的一部分騎兵,所有路口都布著崗哨,戒備嚴密。


    近來闖王老營總管和中軍主將都由高一功擔任,但是由於戰鬥緊張,他經常不得不衝鋒陷陣,對敵廝殺。


    所以老營裏許多事情,以及屬於總管職掌的許多事務,例如全軍的軍需、給養和財務等等,目前都是他的姐姐高桂英掌管。


    就以老營宿營後的警衛工作說,本來中軍的將校們都會認真布置,不至於疏忽大意。


    但是夫人每天還要親自檢查一下,生怕有不夠周到的地方,她常常告誡中軍的將校們:


    “咱們平常慣用的那一套偷營劫寨、收買奸細的辦法,周山這個鬼東西都很清楚。不怕一萬,隻怕萬一。大家多辛苦一點,小心沒大差,備而無患。”


    高桂英是李自成的結發妻子,今年才三十歲,李自成三房妻妾,其他梁方都被人勾搭走,目前僅剩高桂英一個。


    雖然是農民家庭出身的姑娘,小時沒讀過書,但是近幾年來由於肩上的擔子愈來愈重,為了更好地幫助丈夫,她在馬上和宿營後抽空學習,已經粗通文墨。


    高桂英有苗條而矯健的身體,帶著風塵色的、透露著青春紅潤的、線條爽利的橢圓臉孔,大眼睛,長睫毛,眉宇間帶著一股勃勃的英氣。


    八九年的軍中生活和她的特殊地位,已經養成她舉止老練大方明辨是非,遇事果決而又心細如發。


    在封建時代,一個三十歲的農村少婦能夠具備這樣的德行,應該說是曆史上都很少見。


    正如她自己常說的:


    “要不是走投無路,隻好跟著男人造反,還不是一輩子圍著鍋台磨台轉?”


    她是赫赫有名的已故流寇領袖高迎祥的侄女,高迎祥和李自成兩個家族雖然不是同縣,卻是世親。


    李自成的堂伯母就是高迎祥的姐姐,依照所謂侄女隨姑的古老風俗,高迎祥的侄女嫁給了自成。


    高桂英既是高迎祥的侄女,又是李自成的夫人,所以在高迎祥和李自成所統率的這一支流寇中享有很高的威望。


    她自己也很重視維護高迎祥的光榮傳統,有時遇到部下做事不對,她就說當年高闖王如何如何。


    倘若是她的弟弟高一功或其他高姓的將校們犯了錯誤,她就傷心地告誡他們,說:


    “如果五叔活著,他可不允許你們這樣!”


    李雙喜請醫生治了創傷,迴到老營走進上房,高桂英立即叫他脫掉鐵甲,坐在旁邊。


    她看過了雙喜的箭傷,又詢問之前伏擊賀人龍追兵的戰鬥情形,同時也在等候闖王到來。


    她有一個女兒名叫蘭芝,今年才十歲,連天鞍馬不歇十分困倦,一住下來就在裏間床上睡著了。


    兩個短衣箭袖腰束綢帶身背寶劍的姑娘,一個蹲在火邊用砂鍋燒開水,一個站在蠟燭旁邊替雙喜縫鐵甲上的綻線。


    這個替雙喜收拾鐵甲的姑娘名叫慧英,今年十八歲,那個蹲在火邊的叫慧梅才十七歲。


    高桂英身邊像這樣的女親兵原有一百多個,幾個月來陸續戰鬥,目前隻剩下十幾個人,其餘的親兵都是男的。


    這時張鼐領來一個陌生的農夫,讓農夫站立在門檻外邊,他自己進去對夫人小聲說:


    “夫人,前營送來了一個莊稼人,說他是從河南來的,有密書帶過來。”


    夫人驚訝的站起來,急忙小聲問:


    “從河南來的?張獻忠派來的麽?”


    張鼎搖搖頭:


    “他說隻能親自告訴闖王,萬一見不到闖王,對夫人和田見秀說也行,帶來的書信也同樣如此。”


    “好吧,讓他進來見我,你再派人飛馬去稟知闖王,請他速迴。”


    “是!”


    來人被帶進屋來。


    夫人上下打量一眼,見他完全是一個逃荒人的打扮,約摸有四十歲上下,右腿似乎略微有點兒瘸。


    高桂英冷冷問道:


    “你到底是從哪裏來的?”


    來人微微一笑,同時向站在屋裏的張鼐和男女親兵們掃了一眼。


    夫人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揮手示意大家出去。


    但李雙喜卻握緊劍柄,留在門後以防萬一。


    夫人為使來人完全放心,她下巴輕輕一擺,讓雙喜也到院裏,然後她走到方桌旁邊,同來人隔著桌子道:


    “快說吧,你到底是幹什麽的?”


    “俺是張帥派來的下書人。”


    “張帥在哪裏?”


    “張帥潛來到崤山,離潼關不到二百裏,準備迎接闖王殺往河南。”


    “他帶了多少人馬?”


    夫人明知道張獻忠率領的是一支聯合軍,其中包括曹操等人麾下大軍,應該有十幾萬人。


    所以聽了這句迴答之後,心中暗暗高興。


    但是她立刻用嚴峻極不信任的眼神逼視對方:


    “八大王怎會有這麽多的人馬?”


    來人被她的盤問弄得有些惱火,冷笑一下道:


    “八大王自己隻有五萬多人馬,可是曹爺等多股義軍都聚在他的大旗之下,八大王為了攻潼關迎接闖王,這次帶來全部人馬。”


    但高桂英依然步步緊逼:


    “都有那些首領隨著八大王前來?”


    來人很不爽,不過還是說出了李定國,惠登相和王光恩等十來個重要首領的名字。


    但高桂英根本不在乎來人的不賴煩,又問道:


    “沿路官軍盤查很嚴,你怎麽過來的?”


    “不斷有成群的河南災民往陝西逃,我跟著災民一道混了過來。”


    “怎麽這樣巧,我們今晚才來到這裏,你就找到了?”


    “我來到這裏已經三天。”


    “住在什麽地方?”


    “距離這裏二十五裏陳家莊是我的姐姐家,我就住在那裏。”


    “你是靈寶人,你妹子怎麽會嫁到這裏?”


    “天啟年間靈寶一帶鬧旱災,我們一家人逃荒來陝西,把姐姐賣到這裏。”


    高桂英擔心此人是刺客,正要繼續盤問,此人卻拱手道:


    “夫人,久聞你的大名,既然這樣不放心,我就不用見闖王了,書信原封帶迴,告辭。”


    說罷,他轉身要走,卻不禁猛地瘸了一下,疼得眉頭一皺。


    “你的腿怎麽了?”


    “前三四天,給三四個鄉勇從背後追趕,叫我站住搜查,我偏不站住,中了他龜孫們一箭。”


    “中了箭你怎麽逃脫了?”


    夫人又問,依然用不相信的眼光打量他。


    “我從山坡上滾了下去,草很深,又是黃昏,龜孫們尋找不到我。”


    此人解開紮著右腿的破布條,拉起破棉褲,在小腿肚上揭開膏藥讓高桂英查看:


    “幸而沒傷著骨頭,足有兩寸深!”


    看到果然是箭傷,而且看樣子傷口不淺,高桂英露出了笑容淡淡道:


    “不要見怪,誰都不認識你,目前情形你是知道的。就算闖王派一個生人到你們八大王那裏,他也是要盤問的,書信呢?”


    來人立刻把破棉褲撕開一個小口子,掏出來像棗子大小的一個東西,遞給了高高桂英。


    桂英雖然過去沒有見過這種東西,但知道這就是常聽說的蠟丸書。


    她掐開蠟丸,取出一個紙團,展開後上邊密密地寫著幾行小字。


    內容是張獻忠已經率領十五萬人馬來到崤山,打算在七月二十日進攻潼關,希望李自成的人馬乘機從潼關南原衝出,到潼關以東會合。


    雖然信中有一兩個字寫得潦草,她認不清楚,但全部意思她是明白的,頓時一陣喜悅和興奮的情緒湧上心頭。


    “闖王一會就來,你先去休息吃飯。”


    高桂英立即吩咐李雙喜,讓他把客人帶到廂房裏去休息,在弄一點熱熱乎乎的東西給他充饑。


    當李雙喜把這個人帶走以後,高桂英又把書信拿起來看了看,心中又開始狐疑。


    不得不說李自成這個夫人真的很不錯,在李自成兵敗山海關後,她帶著李自成殘部一直堅持抗擊建奴,直到戰死。


    看著張獻忠書信,高桂英秀眉緊皺,剛要派人再去催李自成,外麵突然傳來一陣馬蹄聲,隨即看見李自成急匆匆地走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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