莞莞一進囚房,便看見矮案後的杜若,就著案上那盞燭火,讀著手裏的書冊。一聽見熟悉的腳步聲,他抬眸望去,嘴角含著溫潤淺笑。


    一抹似曾相識的熟悉感瞬時滑過心底,可莞莞非常清楚,這股熟悉感是屬於周映潔的,不是她,莞莞。


    「用膳吧。」莞莞捺下胸口的騷亂,麵上同樣掛著淺笑,端膳上前。


    杜若看著她放下擺著簡單飯菜的烏木托盤,忽然說:「這些事大有其他人會做,你不必自己動手。」


    莞莞怔了一下,想了想,反問:「如果我沒來,你還會好好吃飯,好好喝水嗎?」


    「如果我迴答會,你還會再來嗎?」那雙美眸熠熠如星,異常深邃地瞅她。


    莞莞尋思片刻,昧著良心迴道:「不會。」


    「真的不會?」杜若似已看穿她心思,嘴上那笑,格外刺眼。


    莞莞有些惱,正欲站起身,一隻大手卻按上了她的手背,她心口突地一個竄跳,下意識將手抽迴去。


    「這些年來,你跟著花姥姥,究竟都學了什麽?」他笑問,大有調侃之意。


    莞莞可不傻,自是曉得他在笑自己,長年跟在花姥姥身邊,什麽樣的男子沒見過,又什麽樣的男子沒瞧低過,不過是輕輕一碰,她的反應便如此之大,絲毫不像是長年受花姥姥調教的門徒。


    其實莞莞自己也愣了一下,可當她意識到這一點時,手已經抽迴來,再掩飾已是徒然。


    過去的莞莞,少了尋常人該有的七情六欲,無心且無情,更不識情愛。


    可眼下的莞莞,因為找迴了七情六欲的魂識,自然萌生了許多感觸,以及過去未曾有過的情緒與情感。


    莞莞不悅地反問:「那你呢?過去你為了躲開捜捕,躲在辛蕊的後宅裏,還用計取得藍又姍的信任,你在這些女人身上又學了什麽?」


    杜若知她動怒,倒也不以為意,一派從容地迴道:「一個身上帶著逃奴烙印的男子,在女尊男卑的澤蘭王朝,能有什麽活路?我先是進了南風館,卻因不願接客,飽受淩辱,不得已之下,我隻好捏造了不喜女子的謊言。」


    「就憑借著這個謊言,你逃過了接客的命運?」莞莞的好奇心被挑起。


    杜若笑笑,揚眉。


    「澤蘭王朝的女人你比誰都清楚,她們心高氣傲,可容不下我這樣有著缺陷的男子,此後,我在南風館便淪為一般仆役,幹起各種苦勞。」


    「你是為了逃離那裏,才會用計讓辛蕊注意到你?」她又問。


    「我確實略施小計,方讓辛蕊收我為男寵。」提及這些舊事,杜若的麵容蒙上一層淡淡陰鬱。


    「辛蕊待你極好,你為何要殺她?」莞莞心念一動,不禁想問。


    杜若垂下眼瞼,眼底是濃濃的悔恨。


    「那時,我一心隻想去尋芸姥姥的轉世,又透過後宅那些男寵,去探辛蕊的口風,得知芸姥姥的轉世在另一時空,於是我便尋了機會,趁著辛蕊得了花姥姥口諭,跟著她一同去了二十一世紀。」


    頓了頓,他的眸色越見複雜,複又接續著往下說:「原以為一切天衣無縫,怎料辛蕊到底不是個簡單人物,我的行跡敗露,她視我為叛徒,想擋下我,不讓我透過花姥姥下了術的法器去到另一時空,情急之下,我隻好對她動手。」


    莞莞默了一會兒,忽問:「你,後悔過嗎?」


    杜若一僵,抬眼望進她幽幽的瞳心,那裏似藏了幾分憐憫,幾分同情,他不由得心頭抽緊。


    「你是後悔的,對不?」莞莞又問。


    杜若竟笑了,低悠的笑嗓透出一股蒼涼。


    「事已至此,後悔又有什麽用?」


    「蕊蕊沒死。」驀地,莞莞語出驚人地說道。


    他一凜。「此話當真?」


    「那時她命在旦夕,是姥姥有所感,即刻命人去救她,這才讓她逃過死劫。」


    「原來辛蕊沒死。」他輕扯唇角,貌似自嘲。


    「看來這段日子,我對她的愧疚是白費了。」


    「沒白費。」她淡淡地說。


    「蕊蕊若是知情,心中一定很寬慰。」


    「辛蕊貴為澤蘭王朝的宰相,怎可能在乎一個男寵愧疚與否,恐怕她是後悔當初收了我,才會釀此災禍。」


    杜若隱身於澤蘭王朝十多年,自然清楚澤蘭女人的脾氣。


    莞莞默了半晌,又說:「至少,有我知道你不是一個忘恩負義的人。」


    杜若胸中一動,目光添了一抹灼亮,反問:「我是不是一個忘恩負義的人,這對你來說重要嗎?」


    沒料到他竟會有此一問,她心頭略慌,麵上卻不露痕跡地說:「當然重要。怎麽說你也是懷沙王的後代,倘若你也跟他一樣,姥姥肯定不會放過你。」


    杜若失笑,笑裏大有自嘲之意。「我身上流著懷沙王的血,無論我是否忘恩負義,我的下場都隻有死路一條。」


    莞莞不語。姥姥離開西杞之前,都不曾再召見過她,她知道,她沒能記起前世記憶,沒能使得動權杖,找迴形天,姥姥為此傷神費心,在這之前,姥姥怕是不願意再見她了。


    沒能跟姥姥談上話,自然也無從得知,姥姥打算如何處置杜若。可至少,她很清楚,眼前姥姥絕不可能動杜若。


    「花姥姥肯定希望你能動手殺了我吧?」


    聽見這一問,莞莞心口倏顫。


    杜若麵色坦然,目光還染著笑意,似乎早有所料。


    「那你為什麽還不殺我?」


    「何必殺你?你鎮日被囚在這間房,還能濟得了什麽事……」


    話未竟,眼前忽爾掠過一道黑影,下一瞬,莞莞被杜若壓伏在冰冷的地磚上。驚愕盈滿水眸,她瞪著他,後者卻噙著一絲笑,將俊顏打偏,那雙唇就這麽印上她的。


    來不及喊出的阻止硬生生被吞沒,卻是以著極為溫柔的力道。


    體內屬於周映潔的那份熟悉感瞬時湧現,可莞莞畢竟不曾嚐過這般滋味,她嬌軀發僵,雙手緊緊抵在他胸口。


    「或許被囚在這間房的我濟不了事,可假使這間房有你,那麽很多事便有了新的可能。」


    杜若刻意壓低的嗓音略顯沙啞,撓過她的耳,引起一陣顫栗。


    「你可知道,當初我為何會對周映潔格外留心?那是因為我始終記得,那一年,當我性命將盡,是那個有著與她相同容貌的女童,救起了我。」


    他低吮起她的下唇,將她的雙臂拉開,分壓在兩側,略嫌清瘦的雄性身軀,用著出乎她意料的強悍蠻力,將她不斷掙紮的身子重重壓製。


    兩具身子緊密相貼,透過他沉定的唿息,以及布料之下那一束束緊實的碰觸,她方明白,他並非如外貌予人的那樣單薄。


    他肯定習過武,且底子深厚,隻是他細膩俊麗的外貌,總容易讓人產生他不諳武學的錯覺。


    「杜若,你別……」阻止的低嚷未竟,又是一陣吻吮。


    莞莞隻覺胸口下的那顆心跳得厲害,仿佛要撞破胸口似的,又急又喘。


    她身子僵硬,雙手受製於他,隻能任由他擺布。她不識情愛,不識男女間的親密,這一吻,使她亂了陣腳。


    「你喜歡的是周映潔,不是莞莞。」心慌意亂中,她失聲嬌嚷。


    重重吻在唇上的力道倏失,他撐起上身,低垂眉眼凝視她,黑如兩泓深壑的美目,深邃而不可測。


    伴隨他異常濃烈的凝視,她心一陣緊抽,幾乎喘不過氣。


    「可周映潔與莞莞是同一個人,不是嗎?」好似在笑她矛盾,他笑意盎然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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