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淡睞他一眼,依然未答。


    並非隻有形天對他有所保留,他對形天亦然。


    盡管表麵上兩人關係似主仆,可底下的角力、互相猜忌,致使他們的關係微妙且複雜,像是處於非敵非友的模糊地帶。


    「先告訴我,與她夢境相連的盜夢石破碎,這究竟代表什麽?」撤去了慣常的溫柔,杜若目光陰寒,且用著不容形天拒答的強硬態度問道。


    「盜夢石會自行破裂,代表兩種可能性,一是那人正身陷危險,二是那人的意識太過頑強,足以抵擋盜夢石的窺探。」


    聞言,杜若一凜,隨即轉身步入與臥房相連的更衣室,再出現時,已換上一襲在這個時空慣穿的襯衫與西裝褲。


    形天就杵立在房門外,毫無作為的望著。「夜已經深了,你不該出去。」


    為了抵擋花姥姥派來的刺客,以及花姥姥可能使下奇門術陣,進行反製與追殺,杜若命令形天在這間豪宅布下了術陣,再加上英招看守,隻要待在這兒,他的安全無虞。


    盡管杜若偶爾也會離開這兒,但機會極少,再加上前一陣子花姥姥的刺客剛來過,刑天早有懷疑,花姥姥已命人伏身於暗處,伺機而動。


    杜若畢竟不屬於這個時空,他的出現,以及所作所為,已扭轉了某些人的命運,這些並非沒有代價。


    那些人所躲過的劫數,終將以另一種形式轉嫁到杜若身上,由他承受。


    眼下倚仗著芸姥姥的權杖,方能壓下那些無形的災難,可前有花姥姥,後有轉嫁而來的劫數,形天已不敢保證能夠時時刻刻護住杜若的性命。


    「我必須去看她。」杜若不曾再瞧形天一眼,麵色清冷地從他身邊擦肩而過。形天忽爾揚嗓喊住他:「你打算怎麽處置關苡樂?」


    杜若驀然停在幽暗的長廊中段,頎長的身影微微一側。「你還沒告訴我,關苡樂究竟是不是那個女人的轉世?」


    即便曾在周映潔的夢境中清楚看見芸姥姥的麵貌,而那張豔美絕倫的驚世容顏與關苡樂如出一轍,但這並不能完全證實,關苡樂便是芸姥姥在此時空的轉世。


    經過長年的隱忍與偽裝,杜若養成了處事謹慎入微的習性,除非萬般肯定,絕不輕易出手。


    隻因他明白,這條複仇之路,一旦行差踏錯,便是萬劫不複的煉獄。


    良久等不到形天的迴音,杜若嘴角一揚,挑起了嘲諷的淺弧。


    形天果然是護著那個女人。他很清楚,一旦自己證實了關苡樂便是芸姥姥的轉世,關苡樂便有性命之憂,因此他守口如瓶,怎樣也不肯透露。


    「你還是不肯說嗎?」杜若嘲弄地扯動嘴角。「無妨,隻要等到天殤日那一天,關苡樂與周映潔的前世記憶便會喚醒。在這之前,我不會動關苡樂。」


    這個時空並不存在天殤日這個節日,他口中的天殤日,出自於另一時空。


    一個關乎澤蘭王朝、北燕王朝、西杞王朝的時空。


    天殤日,源起於上古神人之間的爭鬥,因而流傳下來。據傳在那一日,天地慘遭血染,死傷無數。此後每逢天殤日,三朝國君倶會舉行祭天盛典,憐憫死去的神人安息長眠,並祈求國祚昌隆,盛世太平。


    「主上,聽我一句勸,別再接近周映潔。」


    杜若臨行之際,身後冷不防地傳來形天的勸告,那平緩清冷的聲嗓在幽暗長廊上迴蕩,隱隱透出一股刺骨的森寒。


    那已不是勸告,而是近乎警告。


    察覺這一點,杜若嘴角微揚,眸底浮現一抹酷寒,置若罔聞的步進電梯,轉身之際,透過逐漸闔上的金屬門縫,他瞥見形天晦暗的麵孔。


    總是不帶任何情緒的形天,一碰上芸姥姥也起了變化。那個女人究竟有多大的能耐,竟能操縱一切到如此地步!


    下顎一陣緊抽,杜若閉起眼,雙手緩緩握緊。眼下之計唯有等待,等到天殤日的到來,等到關苡樂與周映潔的前世記憶被喚醒。


    屆時,他將會親手了結這一切。


    用芸姥姥的鮮血,祭奠死去的懷沙王,祭奠他與兄長承受的屈辱,祭他死去的良知,以及那顆早被恨意扭曲,死去已久的心。


    顫抖的小手旋開水龍頭,霎時水花四濺,冰冷的水流聲,在寧靜的深夜中格外清晰。


    周映潔抬起臉,望著倒映在鏡中的自己,一臉飽受驚嚇,蒼白而憔悴,晶亮的眼陣惶然失神,仿佛依然深陷夢境之中。


    從小到大,她有過無數的夢境,經常夢見什麽鬼啊神的,或是一些稀奇古怪的夢,但她從沒放在心上。


    但這一次不一樣……


    今晚的夢境中,沒有鬼、沒有神,隻有一道熟悉卻又陌生的老女人嗓音,以及一個目測約莫十二、三歲的女孩。


    奇異的是,那女孩身穿不知朝代的淺紫繡花蔓古衫,長發半是盤髻,半是披散而下,眉目清秀,膚若白霜,巧鼻小嘴。


    那模樣,分明是她——


    十三歲時的她。


    她竟然在夢中,看見十三歲的自己。


    但這並不是真正令她惶恐的。


    真正駭著她的,是夢中那個十三歲的自己,仿佛是另一個人,臉上掛著淺淺甜笑,那翦盈盈似水的黑眸,透著一絲古怪的木然。


    「我是莞莞。」


    當女孩啟嗓,柔柔說道,一股深濃的恐懼陡然而生,她竟怕得在夢中尖叫出聲,甚至轉身逃離。


    「傻孩子,莫怕,她不是別人,她就是你呀……」


    夢境深處似又傳來老女人的歎息聲,她聽著,隻覺心慌,更不明白,為何老女人會說莞莞便是她。


    她是周映潔,不是什麽莞莞!


    那個名喚莞莞的女孩,麵上雖帶笑,可她的眼神是空的,是虛無飄渺的,仿佛缺了一縷生氣,隻是一尊能說能笑,會走動的人偶……


    叮咚!


    門鈴聲乍響,驚醒了沉思中的周映潔。


    失神的大眼慢慢聚焦,她迴過神,察覺洗手盆裏的水險些滿出,連忙扭緊水龍頭,隨手扯下架上的毛巾擦拭被水花濺濕的睡衣。


    出了臥房,繞過開放式空間的廚房與客廳,她打開燈光電源,站在玄關處,隔著那扇前不久才換過的白鐵大門,扯嗓發問:「是誰?」


    這間套房是老公寓在翻修,沒加裝監視器或電子顯示器,雖然交通便利,但安全性可就得靠住戶自個兒謹慎注意。


    由於先前有過遭竊的經驗,周映潔找過鎖匠,自行加裝了內外兩道鎖;盡管如此,遇上深夜有人按門鈴,不免令人不安。


    「是我,杜若。」


    暖潤低柔的聲嗓,驅散了空氣中的恐懼與不安,周映潔一怔,捏住毛巾的纖手下意識攏得更緊。


    他怎麽會來?還是在這個時間……疑惑剛掠過腦海,她的身體已快過思緒一步,打開門鎖,拉下門把。


    門外,一身整齊英挺的杜若,脈脈含笑,黑陣似兩泓暖泉,隱約可見關懷。


    「你怎麽會……」她怔了怔,鼻頭竟泛起酸楚。


    自他向她坦白心意之後,兩人見麵的次數多了,不過多是她上他的神秘豪宅,或者難得他來購物中心一迴,兩人就近在地下美食街,或者附設的餐廳約會。


    該說兩人是在交往嗎?表麵上貌似如此,可關於交往,或者男女朋友這樣的字眼,他不曾提及,而她也怕。


    怕一切隻是自己的一相情願。怕一旦開口厘清兩人關係,這場美夢便會終止。怕他會推翻這份曖昧,抽身離開。


    總而言之,兩人現今的狀態,隻能以曖昧不明,一語概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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