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真是頗常參加葬禮,許遙的葬禮剛剛結束一段時間,今天又輪到許遙好友的妻子的葬禮。


    這個人和自己一點關係也沒有,段林原本沒有必要去的,可是想到弟弟還要過去,想起上次許遙葬禮發生的事情,以及沐紫昨天說的那個什麽養屍術,段林不放心,決定跟過去。沐紫不知出於什麽心態也跟著來了,不過他的跟來讓段林反而放心。


    今天的葬禮並沒有什麽特別,陸祥來完全是甫喪妻悲痛到呆滯的樣子,由他的父母帶著站在親屬席任由來人默哀,一對雙生子則是由陸家的親戚抱著,完全不知道自己母親死去的樣子,兩兄弟「咿咿呀呀」玩得很開心。


    他們不知道什麽是死。不過還有比他們更可悲的,他們未曾謀麵的兄弟,甚至不知道什麽是生。


    最後看了一眼靈堂,段林徑直離開。


    今天有點陰天,但是正是因為陰天所以格外的涼爽,於是三個人決定走迴去,走累了再搭公車迴去。周圍的人們過往如常,


    不知道走了多久,段林忽然聽到了小孩子的聲音。


    三人彼此看了一眼,風將孩子們的笑語傳入三人的耳朵,段林這才發現孩子們唱的是一首古怪的兒歌:「下雨啦,下雨啦,人家打雨傘,我有大頭。」


    段林聽起來是這樣,可是這個詞……


    完全不能理解,不過那些小家夥卻唱得很開心。順著聲音走過去,段林這才發現聲源的地方原來是一家幼稚園,意外地在幼稚園門口發現了一輛警車,熟悉的牌照讓段林開始搜索車子的主人……


    「金梓先生。」段林打著招唿。


    似乎對己方三人的突然出現有些驚訝,不過很快地,金梓迴禮,「你們好,這是……」


    看著金梓目光瞧著己方三人身上的黑衣,段林知道他明白了。


    心照不宣,段林看著金梓道:「金梓先生今天也有來吧?我看到你的車子了。」


    「嗯。」


    看著默默答應的男人,心諾忽然笑了,「一開始啊,我覺得金梓先生是個不好惹的人,脾氣一定又臭又硬,不過認識之後才發現,金梓先生真是個好人。」


    「哦?我還是第一次聽說呢,你怎麽知道?」金梓先生有趣地看著心諾。


    「比如參加葬禮這種事情啊,金梓先生和我學長他們都隻有案件往來吧,不過你們卻都來祭拜了。」


    「嗬嗬……就是因為這點麽?」金梓笑了,「這點我想員警和醫生很相同,醫生審的是病情,我們審的是案情,醫生醫好病人會很高興,如果那個人有個什麽事情也可能會想要去看看,我們員警也是一樣。


    「所以說……這和我是不是好人沒有關係,不過你還真猜對了,我原來就是個脾氣又臭又硬的不好惹的家夥呢,三天兩頭給警局惹事生非。」


    「哦?看不出來呢,什麽原因讓金梓先生變成現在這樣的?」


    「嗬嗬,孩子啊,我有了孩子以後,就開始變得穩重了,畢竟已經是父親了,凡事要多想想。」


    聽著笑著說話的金梓,心諾發覺男人提到自己兒子的時候,表情總是比平時溫和。父親啊……離自己還是很遙遠的事情。


    不過忽然想到金梓現在所在的地方是幼稚園,韓心諾想到了一個可能。


    「啊!說到這兒……金梓先生你現在站的地方是幼稚園呢,嗬嗬,你這種長相的大叔站在這裏,很容易讓人誤會喲!」


    「心諾!你說什麽呢!這裏明擺著是金梓先生兒子的幼稚園麽!」生怕弟弟的無禮讓金梓難堪,段林急忙打斷弟弟,卻在迴頭的時候發現弟弟滿眼的戲謔,這才發現弟弟原來隻是開玩笑,再迴頭看看金梓,他也笑著。


    「你們猜對了,這裏正好是我兒子上課的地方,現在還沒放學,我等他一會兒。」說著,金梓將視線再度投射到幼稚園裏麵正在遊戲的小孩子們身上。


    「哦?哪一個是你兒子?」模仿金梓的樣子,心諾也趴上幼稚園圍欄的欄杆。


    裏麵有十來個孩子。


    「是最後麵那個吧?」原本一聲不吭的沐紫忽然開口。


    「嗯。」金梓點了點頭。


    「哇,沐紫你真行啊,平時總是悶悶的,不過好像沒有你猜不對的東西呢!」韓心諾拍著沐紫的肩膀。


    沐紫卻隻是曖昧地微笑,一邊不引人注目地避開了韓心諾的手掌。


    段林站在一旁,看著沐紫所說的那個小孩,和別的小孩沒有什麽不同,就是個子矮一點。


    「挺活潑的,不過看起來不像金梓先生這麽高大。」段林淡淡地發表著自己的看法。


    「我小時候個子也不高,而且我老婆生他的時候難產,我老婆……」說到這裏的時候,男人眼中一暗。「不在了。」


    一下子,段林明白了為何金梓先生對兒子如此在意,妻子不在,隻有兒子和自己相依為命麽。


    段林想起了自己的外公,雖然這樣對父親似乎不太尊重,不過自己畢竟對外公感情最深,可惜外公不在了,如果他在,自己不知道有多愛他……


    段林非常理解金梓的感情。


    「你不用這麽看我,我現在也很幸福,小寶——我兒子他每天送我一個禮物。」看著想裝作不在意,然而表情泄漏了他的同情的段林,金梓笑了。


    「哦?」


    「他第一次叫我爸爸,他第一次寫出來的字,第一次畫出來的畫……每天都有禮物。」看著園子裏麵的兒子,金梓的表情淡然而滿足,忽然想起了什麽,露出手腕上的一個草繩一樣的東西,「你看這個,也是我兒子給我的,嗬嗬。」


    黑不溜丟的仿佛草繩似的東西,男人卻戴得開心,這個就是父親啊……


    兒子給他的每個東西都當作寶貝。


    弟弟是不是在這樣的感情下長大的段林不知道,可是,段林知道自己和父親一輩子也不會有這樣的親密。


    最後怎麽離開的段林不記得了,段林隻記得最後離開時,遠處那個叫小寶的男孩朝爸爸跑過來時,金梓笑開了的臉。


    ***


    經過這麽一個變故,為了方便照顧兒子,陸母搬了過來和兒子一起住。


    自己那個媳婦其實是個不錯的人,兒子跑去實習,實習完了就發誓再也不當醫生了,這麽多年按照父親的指示走下來,最大的收獲可能一是在醫大混了個文憑,二來就是在實習的時候混了一個媳婦。


    媳婦沒了卻是很可惜,可是幸好自己的兒子還在,隻是可憐了兩個孫子,這麽小就沒了娘,而且最近兒子完全不抱他們,這和沒爹也沒什麽區別。


    陸父看到兒子這樣,幾次想要打兒子都被陸母阻止了。


    其實兒子現在軟弱的個性和自己也有關。他爸爸是那樣的性格,不滿意就揍,自己這個做母親的,卻軟弱不加阻擋。時間久了,兒子也就成了這樣懦弱的性格,禁不起挫折,一點挫折之後就會長時間不起。


    可是……這也太久了啊。


    陸祥來還在看錄影,這幾天不知是為了懷念還是怎的,他一直在看錄影。


    自己從小到大就是一個沒有什麽堅持的人,不過現在想起來……隻有拍照這個愛好延續下來了,照相機、dv,自己喜歡這些可以記錄人的痕跡的東西,所以家中最多的就是相片和錄影帶。


    對麵電視機裏麵放映的,是自己買dv以來攝下的各種片子,麵前擺著的是自己拍下的照片。


    薇薇是自己在實習的時候認識的,那個時候吊兒郎當的自己,並沒有什麽能吸引女孩的地方,明明是在醫院實習,可是卻整天抱著相機、dv,陸祥來知道很多醫師暗地裏說自己不象話,是怎麽認識的呢……


    大概是薇薇對自己說了一句「這些照片很好看」之後吧?


    自己因為在實習過程中,受到病人大出血症狀的刺激而得了恐血症,再也無法拿手術刀之後,也是薇薇陪著自己一起離開,走上現在的道路。


    對於忽然變得恐血這種事,自己或許暗地裏是感覺鬆了一口氣吧?


    總算可以開始自己的人生了。


    可是,這個念頭開始改變了。薇薇被推入產房,自己卻因為怕血無法陪同,本來已經覺得愧疚,然後看到薇薇因為喪子變得瘋狂……陸祥來第一次痛恨自己無法握手術刀的手。


    薇薇死的樣子直到現在還印在陸祥來腦海裏,他無法原諒自己,無法原諒自己居然覺得那樣的場景……


    惡心!


    陸祥來隻能看著原來的照片,企圖用膠片上薇薇平時可愛的模樣,代替腦海裏讓自己害怕、覺得惡心的薇薇的模樣。


    任由電視機打開著,陸祥來走到了大廳,大廳裏香煙嫋嫋,看著牆上掛著的薇薇的頭像,陸祥來想到,今天晚上是守靈夜。


    現在天還沒有黑,不過靈堂前已經沒有人了,不,還有一個。


    「你還在?」看著剛從外麵進來的博筱雪,陸祥來問,他有點詫異,


    「那個……我和成瑞決定留下來幫忙,成瑞去幫伯父伯母招待客人,我原本是迴來續香的。」


    陸祥來點點頭,輕輕道了聲謝。


    「大乖和小乖呢?」畢竟是父親,薇薇已經沒了,自己要連她的分一起用上,把兩個人的孩子帶好。


    「似乎和他爺爺奶奶在一起,抱歉太亂了我沒太注意。」


    「哦,沒關係,已經很感謝了,對了,薇薇生產的時候……你也在吧?真是謝謝了。」


    不止是生產,連薇薇死的時候……如果沒有記錯,陸祥來記得當時目睹薇薇自殺的也是這個女人。


    「那個……沒什麽,我添好香了,你先一個人靜一靜吧,我下去看看還有什麽需要幫忙的……」


    女人似乎也覺得她的身分頗為尷尬,於是飛也似地逃走了。


    靜一靜,天知道自己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安靜。這種安靜太死寂,容易讓自己胡思亂想。


    「呣,嘛!吧!」忽然傳來小孩的聲音讓陸祥來嚇了一跳,是大乖和小乖他們!


    他們在家!


    陸祥來急忙順著聲音的方向覓去。猛地推開門還在尋找兒子們的身影,這才發現聲音原來隻是電視機裏麵發出來的。電視機裏麵薇薇抱著兩個孩子,笑靨如花,大乖和小乖「咿咿呀呀」地叫著不明含義的話,肉肉的小臉好不可愛!


    無論是照片還是錄影帶,裏麵都很少有自己的影像,畢竟自己是負責拍別人的,而不是讓別人拍。


    錄影放到一半的時候,陸祥來忽然有點悲哀:其實……這個時候的薇薇,已經開始不正常了。


    現在的畫麵是在水池裏玩,自然是薇薇帶著大乖和小乖負責站在鏡頭前,自己負責拍攝,可是這段錄影上,薇薇卻一邊陪小乖他們玩,一邊在逗弄自己這邊,在薇薇看來,拿著攝像機的自己身邊也有她一個兒子。


    那個不存在的二乖。


    薇薇……眼角有些濕,正要低頭,忽然……陸祥來呆住了,在看到畫麵某角的時候呆住了!


    不敢相信的向電視機飛快地跪行幾步,陸祥來按下了暫停鍵。


    他驚呆了……隻是普通的畫麵,生活場景,從水池戲水迴來一家人準備迴家,薇薇推著大乖和小乖,自己拿著dv跟在旁邊,拍的就是這樣的場麵。


    畫麵上薇薇正對著自己微笑,坐在推車裏的大乖和小乖昏昏欲睡,三胞胎的車子雙胞胎搭乘,中間那個座位就空出來了,這很平常,除了薇薇一直認為中間的位置坐著她的二乖以外。


    這個畫麵真的很平常,除了……


    陸祥來將手扒在了電視機旁,用力瞪著推車……左邊的玻璃!


    雖然隻是淡淡的影子,可是陸祥來分明在那個玻璃反射出的影子上,看到了讓自己無法相信的東西!


    從櫥窗玻璃倒映出的影子上,陸祥來在那個應該是空閑的推車中間的位置上,看到了一個孩子。


    不是大乖,不是小乖,和自己家的孩子長得一點也不像的孩子,穿著黑色的衣服,他的腳光著,遠比嬰兒長的細瘦小腿蹬出車外,露出了赤著的腳,那腳是鮮紅的,這樣看去就像是穿了一雙……紅鞋子。


    「不……不……」陸祥來用手撐著自己向後倒退,他開始翻照片,找所有能夠倒映影子的地方。


    這張、這張、還有那一張……好多能夠有倒映的地方,陸祥來都看到了那個孩子,有時候是自己,有時候是薇薇,那個孩子親昵地窩在兩人身邊,看不清的小臉上露出詭異的笑。


    「不——」


    隨著東西落地的一聲響,不自禁後退的陸祥來將身後的茶幾撞到在地,上麵的錄影帶照片撒了一地,好像每張照片都能看到那個孩子!


    陸祥來驚恐得不知如何是好。薇薇是不是早就看到了?自己不相信,還把她送進了醫院……不……其實自己也早就看到了……


    這到底是怎麽一迴事?誰來告訴我?誰?!


    「祥來,你怎麽了?好大的聲響……」


    門被打開了,以為看到救星而飛快抬頭的陸祥來,一看到來人急忙奔了過去。


    「救救我!成瑞!你救救我!我看到那個孩子……」


    「了」字沒有說出來,在看到成瑞身後那人的時候,陸祥來觸電一樣飛快地扔開了成瑞的手。


    被成瑞高大身影擋住的、第二個進屋的人是博筱雪,在她的懷裏縮著雙胞胎之一。


    「你不要過來!你離開!離我遠一點!」嘶吼著,陸祥來的神情幾近瘋狂,那種似曾相視的表情讓進得門來的成、博二人心中一凜,一種糟糕的預感隨即而來……


    這種表情……似乎是哪裏見過的……


    許遙的臉上……毛薇薇的臉上……想到這裏,兩人感到脊背上的汗毛根根豎起!


    「祥來,我們不過去,你離窗戶遠點啊!」生怕他步上許遙的後塵,成瑞吞著口水,努力勸誘陸祥來離開任何可能導致他自殺的地方。


    窗戶這個詞卻仿佛提行了陸祥來什麽,咽著唾沫,陸祥來努力振作,將頭向身後的窗戶望去。


    屋子裏開著燈,自己迴頭……就可以看到屋內任何東西的倒影……


    陸祥來覺得自己可以聽到扭頭時候,脖頸扭曲發出的「嘎紮」聲,一寸一寸艱難地迴頭,陸祥來睜開了原本因為害怕而閉上的眼睛。


    鏡子裏有自己、成瑞、博筱雪,以及博筱雪抱著的孩子,紅色腳的……孩子。


    「不!你放過我吧?我做了什麽對不起你的事情?你放過我吧!放過吧……」


    陸祥來激烈地喘息著,他的緊張明顯已經到了極點,再也無法忍受這種無形的精神壓力,忽然看到地上被自己撞倒的茶幾,陸祥來猛地扯過茶幾,用力擲向占據了半麵牆的落地窗。


    一下沒有碎,看著那個還是能夠映出倒影的玻璃,陸祥來一下一下用力砸著,他根本不讓任何人接近。


    成瑞開始打電話,一邊叫員警做好在樓下布置營救的準備,一邊自己先跑到樓下,說明情況之後,請求對方讓自己過去窗台。


    剛剛跑上樓,便聽到巨大的玻璃破碎的聲音,心中一墜,成瑞的目光反射性地向上看去。


    陸祥來的身子在落下。不是一個人在落下……陸祥來的身子經過自己所在的樓層的時候,成瑞清楚地看到了陸祥來驚恐到極點的表情,以及……


    扒在他身上的,緊緊卡住他脖子的小孩。紅色腳的孩子。


    隻是飛一樣的一秒中,可是那幅詭異的景象卻深深地刻在了成瑞心裏,陸祥來的身子還在下墜,成瑞急忙扒著窗台向下望去……


    那個影子……那個扒在陸祥來身上的影子……


    成瑞知道那個孩子看到自己了,他對自己笑了……


    站在陽台上,成瑞腦子裏「轟」的一聲後,什麽也不知道了。


    ***


    陸祥來死了,死在他妻子的守靈夜,第二天正好一起火化。


    他不是死於墜樓,事實上成瑞之前的電話很有用,在他跳下去之前早就有員警在樓下布置好,如果他跳下來一定會被接住。


    可他跳下來的時候已經死了。


    眼睛睜得很大,嘴張大露出舌頭,是典型被掐死的模樣,然而他的脖子上沒有任何勒痕,除了……


    在陸祥來的脖子上圍著臍帶,他的妻子臨死前從身體裏拖出來的臍帶。


    那種東西不會勒死人的,當然,母體裏的胎兒除外,有很多胎兒還沒出生就死於臍帶繞頸,可是,那種力量勒不死一個大男人。


    有人說他是殉情,有人懷疑是連環殺人案。


    連續目睹夫妻兩人死亡過程的博筱雪被員警傳訊了,成瑞卻知道他們是問不出什麽的。


    因為那根本不是「人」幹的,是紅腳的孩子,是他……


    他用他那紅色的小腳丫,踩著死神的舞步,要一個一個的……把大家都殺死。


    他來了……他對自己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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