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他一個天天在京城裏走動的人,如今突然消失了,怎會無人議論?厲總管在他的詢問下,僅是透露外傳他得了怪病,沒多傳什麽。


    他不信,傳言隻會加油添醋,絕不會少,在廣千園過了大半輩子的厲總管還是太善良了。


    他嘲諷的勾起嘴笑,「怪病?還真是貼切,連大夫們也不識這病。」


    雖然不相信外界的議論僅是怪病這麽簡單,但他現在也沒心思大家是怎麽想的,他隻想痊癒,不再受這病痛折磨。


    真是難為了六十歲的厲總管,城裏能請的大夫他都請來了吧。


    才想著,一個熟悉的重重腳步聲響起,伴隨著的還有另一個腳步聲,他微微一訝,厲總管還真是忠心耿耿,動作這麽快,馬上又為他再找來另一個大夫?


    「爺……表少爺過來看你了。」厲總管因來迴走動,微微吃力的喘著氣,但他仍努力移動那略胖的高大身材。


    「薑順?」杜慕羽努力的欲撐起身子。


    厲總管見狀,馬上過來要伺侯,方才大夫問診,主子把下人都屏退了,如今他這大總管隻得親自服侍爺,無奈他臉圓、身體圓、雙腳都肥的身體移動速度就是不敵年輕腳長的薑順。


    「表哥,你怎麽會弄成這樣?!」


    薑順是個斯文俊逸的男人,舉手投足皆見溫潤優雅,就連幫杜慕羽撐起身來那動作也見輕柔,像是一個永遠都不會發脾氣的人。


    杜慕羽苦笑一聲,此時厲總管搬來一把椅子放到床榻前,讓薑順坐下。


    「甭提了。你怎麽有空?你這樣正派的人來找我,你爺爺會不開心的。」


    薑順無聲的淺笑,「幹麽劃分得如此清楚?我爺爺也是你外公啊!他的確很不開心,所以明知道你病幾天了,仍到今日才讓我過來。」


    「何必讓你爺爺不開心,你更不需要過來的。」杜慕羽無所謂的一笑。


    薑順的表情異常認真,「你明知道爺爺的不開心是因為你放棄了自己。」


    厲總管站在一旁,這一聽,也用力的點頭,原本三層的肥下巴都變四層了。


    杜慕羽瞟了老總管一眼,「你不必替表少爺泡壺茶來?」


    「啊,是。」厲總管連忙迴神的行禮,但又帶著乞求的目光看向薑順。


    「老總管不必忙了,先下去吧,我會好好念念你家主子的。」


    厲總管眼睛一亮,「謝謝表少爺,謝謝表少爺。」他笑咪咪的連連彎腰行禮,不管主子那張不以為然的俊顏,開心的退下去。


    沒辦法,願意對主子說真話的人也隻剩薑順表少爺了,他可不想見到主子一直墮落下去。


    「表弟要念我什麽?我人生正美好,終日盡情於美人酒鄉,何來放棄之說?」


    話語乍歇,他的臉色陡地一變,該死,那股莫名的劇痛又來了。


    薑順見他神情瞬間變得蒼白,連忙起身趨近,「表哥看來真的不太好。」


    杜慕羽努力的擠出笑容,「你迴去別這樣跟你爺爺說。」


    「可以,但你什麽時候去看看他?」他忍不住問,表哥跟爺爺曾經是最親密的祖孫,現在卻是連見個麵都不願意。


    杜慕羽忍著痛,聳聳肩,「是我把他給氣病的,你還希望我去看他?你真不孝。」他仍擠著笑容說,但下一瞬,俊臉又是一陣青白,痛啊!這該死的怪病,痛得他都想呻吟了。


    「怎麽是你氣病的?爺爺是多年的老毛病,始終難以根治,就連他隱世的奇醫老友當年也無法替他治愈完全。」薑順搖搖頭,說了句公道話。


    杜慕羽也知道,他曾經比薑順更貼近外公的生活,但這兩年來,他努力的讓自己在體力與心思都在極度的玩樂中消耗殆盡,讓自己沒有一絲一毫的心力去思考,除了找到「那個人」之外……想到這裏,他斂下眼眸。


    薑順也想到表哥這兩年的自甘墮落,但他多次勸告鼓舞也沒用。


    而現在,他身子不適,更不是談振作的時候,「對了,奇醫這幾年為爺爺的病研究了特殊草藥配合針灸療法,派了他的徒弟赴京來治療爺爺的長年頑疾,才月餘就見療效,我現在就迴去請她過來看看你的病。」他說完就要走。


    杜慕羽拉住他的手臂,「不用了。」


    「表哥這樣下去不行,我來時巧遇胡大夫,他是老禦醫,竟直言從未看過你這樣的病症,他連寫張藥單都不知該如何下筆呢。」


    「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我死不了的,何必麻煩。」他還是覺得沒必要,如果就這麽走了,也許還是種解脫。


    薑順聽出表哥話中的苦澀,曾經他那麽的意氣風發,卻冷不防的被推入萬丈深淵,將心比心,表哥的沮喪與消極都是可以理解的。


    「我馬上去將她帶來。」他還是很堅持。


    杜慕羽抿抿唇,看著表弟步出寢房後,他再深吸一口氣,想移動雙腳下床,無奈全身無力,他咬咬牙,再深吸一口氣,鼓足氣的對外喊人,「丁華、李智!」


    在門外隨侍的兩人立即快步進來,就連厲總管也主動移動胖胖身軀跑進來,嘴裏還在啐念,「表少爺不用走那麽快啊,找奇醫徒弟有用嗎?」他語氣裏多有遺憾,怎麽不多念念他家主子再去嘛。


    杜慕羽沒好氣的瞪他一眼,「你這老總管沒事做?老在我這裏打轉!」


    他用力點點頭,咧嘴笑,「最近除了替主子找大夫之外,是沒啥事可做,廣千園沒姑娘、沒那些酒肉朋友,從門庭若市到無人上門,是輕鬆許多,」他暢所欲言到發現主子的黑眸愈來愈黯黑,他才驚覺自己越矩了,忍不住額冒冷汗,幹咳兩聲,「咳、咳,奴才下去了。」他連忙行禮走人。


    丁華跟李智很佩服厲總管的膽量,雖然那是他偶爾少根筋才會出現的膽識,但''他們可沒忘記兩年前的主子是什麽樣的人,冷峻霸氣而邪魅,當然,他自負也驕傲,直至被最親近的堂哥背叛,才自暴自棄成了浪蕩子。


    杜慕羽看著厲總管肥胖的身子迅速的奔出房門外,眼睛閃過一絲嘲弄,原來每個人都有潛能嘛,就像一直在他麵前裝懦弱、裝傻的堂哥杜政中。


    兩個隨侍靜靜的站立在一旁,也看到他那陰沉不定的冷酷黑眸,而主子的這種眼神隻有在想到杜政中時才會出現。


    唉,主子就是一直陷在被杜政中背叛的陰影裏,才始終振作不起來。


    「我想坐得更挺些。」杜慕羽突然開口,半坐半臥的,並不舒服。


    兩人立即上前服侍主子坐挺些,再將枕頭塞在他身後,接著退到一邊。


    兩人也都注意到主子又恢複成吊兒郎當的神態了。


    「我外公還好吧?」杜慕羽問,雖然剛剛薑順提到奇醫的徒弟治療已有療效,但他還是想再確定。


    「主子明明很關心老將軍,剛剛怎麽不親口多問問表少爺?」或許是主子的問題出乎意料,丁華脫口而出,問得很直白。


    杜慕羽挑眉一笑,「看來是爺的問題?這廣千園裏,主子不像主子,奴才也不像奴才了。」


    「呃,沒有,是奴才不對,請爺恕罪。」丁華意識到自己失了分寸,急急的拱手行禮。


    「爺,丁華不是有心的。」李智也急忙為同伴說話。


    杜慕羽揮揮手,「行了,先迴答我的問題。」


    「呃,老將軍就是腰疼的老毛病,仍斷不了根……」


    其實廣千園跟將軍府隻隔了約三條街遠,兩邊的奴仆也都熟識彼此,每日上街采買日用品等物時,若是遇上了,長舌一番總是免不了的。


    尤其是老將軍對主子的事更是關切,在主子被皇上停官罷職後、行跡日漸放蕩,他還多次上門斥責怒罵,可惜主子依然沉溺在溫柔鄉裏,為此老將軍的態度還由硬轉軟,出言勸勉他迴頭是岸,無奈主子就是不思振作,讓老將軍氣到再也不肯上門了。


    杜慕羽聽著兩人說著外公的腰痛仍然時不時的泛疼,夜裏難以入眠,瞳眸愈來愈深幽。


    「還有,老將軍雖然身體微恙,但還是吩咐將軍府的奴才們,要是有遇到咱們廣千園的人,得主動問問爺的狀況,好迴去稟報,但不能讓爺知道他還在關心爺……」


    丁華說到這,還挺心酸的,畢竟主子跟老將軍曾經是全京城最叫人羨慕的一對祖孫,他跟很多人都希望老將軍和主子能恢複深厚的祖孫情。


    杜慕羽聽到這裏,心卻悶悶的。


    外公也真是的,他的事有什麽好問的?不就是繼續花天酒地,城裏城外的流言他就是不信?還是外公以為私下的他是不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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