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很快亮了。


    兩個仆人陪著,李春芳早早來到徐階府邸,正要敲門,卻聽嘎吱一聲,一張熟悉的笑臉迎麵而來。


    “石麓兄,我就猜到你會來,哈哈哈……”


    徐階很久沒有這麽好的心情,跨出門檻,拉著李春芳雙臂,接道:


    “咱們,這就走?”


    李春芳怔了一下,忽然大笑,道:


    “走!”


    哈哈哈,


    兩人一陣爽朗笑聲,在巷子裏迴蕩,而剛走出幾步,又有七八個三四品的官兒也出現在巷子口,見兩位大佬開懷大笑,也自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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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這樣,


    徐階、李春芳領頭,一路談笑風生,向著禁城而去,身後跟著的官員越來越多,一開始是七八個,剛走到大街上,就來了幾十個,而走出一裏不到,就跟來了三四百。


    眾官什麽也不談,隻是聊著一些家長裏短,奇聞異事,一路談笑,引來許多百姓觀望。


    “那不是徐閣老嗎?”


    “這是幹什麽呀?”


    “難不成有什麽好事?”


    “我呸!有個屁的好事!土蠻都要打進來了!”


    “誰說的?”


    “一大早就知道了!土蠻準備從古北口進來!”


    “放屁!”


    “聽說嚴嵩嚴世蕃已經被抓了?”


    “噓……”


    “……”


    百姓一邊談笑,卻是好奇徐階、李春芳這是唱得哪一出?而有些聰明的百姓已經猜到,徐階這個老狐狸多半是出來割韭菜的。昨夜鬧騰了一整夜,大概京城出了什麽大事,多半是太子和嚴家火並了,形勢僵持,這徐階就又成了關鍵人物?


    兩個老頭帶路,自然是走得很慢,且兩人其實是故意放慢腳步,以便越來越多的官員和讀書人跟著來。


    徐階顯得越輕鬆、越神秘,就越是能打動百官。滿京城的官兒,自也知曉如今的形勢——


    嚴黨已經被太子抓捕了,株連所及,已經達到二三百人!


    說是說謀反,可這罪定的也太牽強了。明明是太子在江右鬥不過嚴家,被嚴家拿住了把柄,結果太子惱羞成怒,反過來強行說嚴家謀反。又說什麽太監李彬等人已經劫持了玉熙宮,看來也是假的?如果是真的,今早上又怎麽會是這幅景象?那還不得滿街抓人?


    其實,就算很多人心頭還有疑慮,一見徐階、李春芳那麽氣定神閑,也就打消了念頭,畢竟,如果真的局勢失控,這兩老狐狸又怎麽會露麵?他們既然露麵了,那就說明事態已經有了轉機,太子無限株連、抓捕百官,大概不會持續下去了。這兩老狐狸既然往宮城方向走,自然是去討個說法……


    徐階、李春芳閑庭信步的消息,此時一傳十、十傳百,人人都跟著過來,還沒到午門,身後就已經是浩浩蕩蕩的潮流……


    李春芳望著威嚴的禁城,忽然停下來,喟然道:


    “少湖啊,嚴分宜應該還沒死吧?”


    徐階昨晚也打探到了一些消息,就在李春芳來之前,刑部一個郎中已經來報:司禮監的黃錦帶著禦林軍守著刑部大牢,沐朝弼帶人硬闖,闖不進去,天沒亮就走了……


    此時,李春芳這麽一問,徐階便笑道:


    “石麓兄,你猜上一猜?”


    “那多半是沒有咯?”


    李春芳多年來在嚴嵩手底下,深知此老妖厲害過人,哪裏有這麽容易就被弄死的?


    哈哈,


    徐階卻是笑而不答。


    李春芳看了他一眼,已然猜到,又自歎道:


    “身雖不死,名恐難存啊……”


    嗯嗯,


    徐階連連點頭,道:


    “然也,嚴分宜二十年獨相,天下人皆以為世間孤峰,如今竟弄得如此狼狽,人人自此皆知,就算強橫如嚴嵩者,也不過一紙詔令之事而已啊……”


    說到這裏,


    兩人不禁感慨——


    赫赫威嚴的嚴黨,其威勢已然被破了!


    這就像一尊菩薩,一旦被打翻在地,在善男信女眼中,自也就沒有絲毫威嚴可說……自今日以後,嚴家已然一落千丈了,就算不死,其實也跟死了差不多,至少,絕對不會再有此前的威壓了。


    ……


    兩人今日不約而同,帶著百官進宮,自然是為了善後昨夜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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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才,李春芳在徐府並沒有開口,兩人卻是一般的心思——


    太子如此暴虐,天下百官自然是心寒,而恰巧遼東軍情如火,此時天下人需要的,自然是安定。皇上就算有心不管,甚至冷眼旁觀嚴黨被殺,有了遼東軍報,也不得不出來管管了,就算不主動管,在百官請願之下,也不可能再裝聾作啞。


    他們二人故意不說破,甚至連隻言片語都沒有,就是為了免去私下串聯的嫌疑。徐階出門時,乍見李春芳,實在高興壞了,深知此事已經成了一半,而那些百官也能領悟,更是讓他老懷欣慰。


    這時,


    浩浩蕩蕩的人潮進了宮城。


    李春芳迴頭一看,道:


    “少湖,你也猜上一猜,皇上會怎麽說?”


    徐階先前被嚴黨百般羞辱,上迴被白啟常逼得死去活來,這幾個月窩在家裏,簡直是鬼都不上門一個,這時想到大局,卻是搖搖頭,歎道:


    “無論怎麽說,嚴分宜既然沒死,就得放了……”


    嗯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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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春芳自然是讚同。


    徐階又道:


    “朝局如何措置,那是皇上的事,咱們自然也不方便去說,可眼下,土蠻入塞、遼陽將陷,那才是頭等大事……”


    嗯嗯,


    李春芳歎道:


    “其實,你我心中,何嚐不是以大局為重?這幾個月的事蹊蹺得很,我看,能過就過去吧?”


    徐階淡然一笑,


    “走一步看一步吧……”


    說罷,


    兩人心裏已經有底,當即大步往前,直接朝著西苑而去。


    ……


    與此同時,


    玉熙宮內,嘉靖打了一整夜的坐,呂芳忙得有點焦頭爛額,不僅要管外麵翻天覆地的事,還要管好宮內雜七雜八的活,此時已然滿頭大汗。


    他擦了擦額頭,看了一眼跪著的黃錦,溫言道:


    “錦兒,你也忙壞了,先去歇息吧……”


    黃錦拂曉時擋住了沐朝弼的死士,當場雙方還各死傷了幾十個人,總算是把嚴嵩父子給救下了。但他心情卻非常不爽,總覺得嚴家父子死了就死了,卻還要他來救護,就算是天命難違,可那些死傷的人,難道就這麽算了?


    這時,臉上未免有些不快。


    呂芳笑了笑,道:


    “算了,迴去吧……”


    黃錦正要退去,卻聽一陣急促腳步聲傳來,陳洪三兩下竄過來,低聲喊道:“老祖宗,徐階、李春芳帶著幾千號官兒來逼宮了……”


    呂芳怔了一下,怒道:


    “別胡說!徐閣老怎麽能這樣?”


    陳洪又道:


    “老祖宗,好幾千人都快到西苑了……該如何是好啊?”


    呂芳稍加思索,喟然道:


    “錦兒,你也先別歇著,去看望一下徐閣老、李閣老……嗯,說話要客氣,不要得罪……陳公公,你也一起去,別讓他們闖了進來……”


    對眼下的事,他自是一點也不驚訝——


    徐階、李春芳帶著百官進宮,自是要討個說法,太子做出那等事情,百官心寒,自然需要安撫,可安撫也不能過度,故而,他叫性格溫和的黃錦為主,又叫暴烈一點的陳洪在旁邊壓場。


    待兩人走後,不知何時,嘉靖已經來到殿門口,望著初升的旭日,方覺昨夜的波詭雲譎,還頗有些驚心動魄。想到裕王一定已經嚇壞了,忍不住輕聲歎道:


    “裕王呢?”


    “先是在一處秘宅裏,天亮時倒是迴王府了。”


    說到這裏,


    他也不覺心頭一痛:裕王本來是個好好的人,卻硬生生被逼到了這步……如今百官、嚴家又沒事了,責任卻是他一個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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