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在詞人祠門口等了1會兒,張4維、馬自強2人稍後也到了。


    “恩相,為何張惟時忽然急起來了?”


    馬自強也察覺到了異樣。


    張居正淡然道:“先看吧……走!”


    3人大步進堂,張雨、趙貞吉早已恭候多時。


    3人見張雨、趙貞吉默然對坐,氣氛有些異樣,當即也不想打招唿,而是各歸座位。


    張雨讓人拿出幾份抄本發給3人,又坐了片刻,便開口道:


    “太嶽,如今朝廷催逼很緊啊,太子監國,以變法複歸聖人之道,3年為功,而首在江南,我等可是擔子不輕啊……呃,這幾日,我也擬了1個方略,你們都看看,咱們議議……”


    張居正何等人物?掃1眼就看穿了1切——


    這份方略,比自己預想的還要糟糕,而且,還特別荒謬,甚至可以說是聞所未聞!


    方略說,絲綢、鹽場諸般,都要複歸聖人之道,而複歸的辦法,竟然是“以宗法為織造之綱目,以行團為百業之監督”?而原先他和朱墨的變法,是以家庭、個人為體,35戶聯手,即為合夥。


    張雨的方略,看似合情合理,的確體現了聖人之製,因為所謂的聖人之製,主要就是宗法嘛。但隻要稍加思索,即可察覺其荒唐。試想,產業與宗法有何相幹?行團又豈能統領百業?行團統領百業之後,官府又幹什麽去?如此荒唐東西,張雨竟然說是方略?還堂而皇之地拿出來商議?


    張居正看過1眼就極其不悅,有1種自己的孩子被別人家大人毒打了1頓的羞辱感。他當即臉色1變,竟是默不作聲。


    張雨自然體會到了這種感受,當即溫言道:


    “太嶽兄啊,如今太子監國,陳閣老力行聖人之道,皇上年事已高,急得不得了,哪裏還有功夫磨啊……實不相瞞,這方略,是我離京之前,與小閣老、吳尚書、呂尚書商議的……”


    他又看看趙貞吉,接道:


    “呃,孟靜兄,你怎麽看?”


    趙貞吉本來是反對的,但前天晚上,張雨忽然上門,語帶恫嚇,最後說行不行無所謂之類的怪話。趙貞吉想到臨行時,徐階百般交代“切勿齟齬”,於是隻能隱忍。這才有了今日之議。而張雨的意思,實際上就是今日就定下來,所謂商議,不過是給張居正1點麵子而已。


    1念至此,


    趙貞吉隻好歎道:


    “自來百業皆有人率之,既然是複歸聖人之道,以宗親統鄉邑,以行團統百業,自也無不可……咳咳……”


    嗬嗬,


    張居正兩眼猶如冷電掃過2人,憑空生出1種莽牛闖進瓷器店的感覺,眼見精美瓷器呯呯碰碰1地,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馬自強本身就是關中豪強之家,1輩子哪裏受過此等羞辱,加之平生又有英氣,當即啪的1聲拍在茶幾上,怒道:


    “卑職以為此方略斷不可行!”


    哈哈?


    張雨不禁1愣:自己2十6歲中進士,3十年了,還沒有誰敢當麵羞辱呢!1念至此,不禁轉驚為怒,冷冷道:


    “馬自強,你竟敢在上官麵前拍桌子、甩板凳?到底誰給你的膽子?”


    “你怕是以為你兄長馬自修是大鹽商,就想反對太子變法不成?我告訴你,太子變法,就是針對你們這些禍國殃民的豪強!”


    “太嶽,此人官居幾品、何人舉薦?我要參他!”


    說,歡迎下載-


    馬自強隻是意氣發作,想到自己和張居正等人那麽辛苦,才搞出了1點成績,這張雨這麽1句話,就要給廢了,這才忍不住的。但發作之後又十分後悔,畢竟,此人是嚴嵩派下來的,又怎麽得罪的起?


    正要道歉時,趙貞吉突然打圓場道:


    “惟時啊,此人就是這個性子,是庶吉士出身……呃,沒有什麽不正的來曆。惟時兄啊,他是邊郡人,難免有些禮數不周,我看就算了吧?”


    哼!


    張雨猶自恨恨,輕蔑道:


    “明目張膽反對太子變法,馬自強啊馬自強,你是昏頭了嗎?你有幾個腦袋?敢跟朝廷使氣?”


    馬自強見趙貞吉打圓場,心想再不挽迴,到時候可就真得罪嚴家了,這人口口聲聲說自己家族是豪強,又說太子變法就是專門來整治的,當即嚇出1身冷汗,對著張雨深深1拜,歉然道:


    “下官糊塗!下官隻是邊鄙之人,粗野難馴,還請張大人恕罪……”


    哼!


    張雨不想看他,而是磚頭冷冷看著張居正。


    張居正長長歎了口氣,心想這張雨指桑罵槐,無非就是逼自己就範而已……就範也不不可以,隻是1口氣著實難咽,當即站起來,踱了幾步,也溫言道:


    “惟時兄,不知此策具體如何鋪陳?在下忝居總揆,要想把事情做好,豈能不謹慎啊?”


    嗯嗯,


    張雨點點頭,心想這個張太嶽總算是個識時務的,當即笑道:


    “此策行來也並不難……呃,比如織造,鄉邑之中,7788,雜亂無章,各家各戶、各行其是,難免賤賣傷物嘛……我的意思,仍是要以強統弱、以大領小,這些民戶小作坊,先按宗親之法整齊劃1,交由耄老號令,再與大作坊合並,如此,則1村有1村之產、1鄉有1鄉之業,豈不美哉?


    以往,織造局每煩作坊太多太雜,如此1來,則綱舉目張,織造局隻需找到鄉村耄老,則省去諸多不便,豈曰斷不可行啊?再說城中百業,行總猶如耄老,豈能不整齊劃1?太嶽兄啊,你是當今幹城,我常年在大理寺審案,行政之才原不如你,我不信你就沒有施行之策嘛……”


    說到這裏,


    他語氣已經軟了1些,畢竟,真要幹起事來,還得靠張居正、馬自強這類人。


    張居正點點頭,已然明白了他們的企圖,那就是——


    仍以原來的大戶來兼並小作坊,讓小作坊給大戶供貨,賺點薄利,如果不同意,則由鄉村縉紳來施壓……搞到最後,實際上就是要直接來強占小作坊。而這些小作坊呢,本來1年能賺12十兩,如今恐怕就隻有56兩。但這些小戶不幹還不行,那些縉紳施壓過來,可不是開玩笑的……


    想到這裏,


    他不禁深深懷念起朱墨來——


    那少年雖然蠻橫霸道,可用心之正當,行事之公道,實在是舉世無其匹,與眼前之人相比,竟猶如天淵之別……


    1念恍惚之間,他又想起了與朱墨相處時的許多情景,深感那少年也不知從哪裏讀了什麽奇書,對經濟之道,實在有超凡的見地,什麽釋放生產力、調整生產關係之類說法,雖然怪異,卻是樸素可行,4省民生如今大暢生機,雖也有些小問題,可大體上是十分成功的變法……而眼前這人,張口閉口聖人之道,於經濟實用,卻無半點益處,要說是搶吧,又打著聖人和太子的旗號,說是變法吧,又是不折不扣的聚斂……


    想到這裏,


    他忽然後悔起來,如果當時不要猜忌,也不要太顧忌聖人之教,兩人1起合力,把事情做到不可改變的地步,此刻這些人也就無法可施了。


    但眼下,張雨步步催逼,不拿出個態度,是肯定蒙混不過去的,1念至此,他當即道:


    “惟時兄,我不是不讚成兄之方略,可此策施行起來,必定萬分艱難啊……試想,那些小作坊1年能賺23十兩,如今合並之後,能賺多少?還了我官莊的利息之後,所剩無幾啊。他們又怎麽會甘心合並呢?再者,耄老並非官吏,又如何施行?若是那些小作坊不情願,又該如何是好?惟時啊,不如我等親自下去看看,先在杭州鄰縣試行,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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