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玉熙宮。


    嘉靖也無心打坐,又把高拱寫的陳情表讓呂芳拿出來。


    而這時再看,隻覺得方正的字跡,看起來也歪歪斜斜,字裏行間,分明透出兩個字——裝比!


    “臣拱言:


    臣性險直,少讀書,嚐斷章而取其義,此孔子所謂章句小儒也。及長,治禮經聞於鄉。然險直之性,不知小術之害,愈陶然忘返。及試,每落第,凡十七載。二十一年中進士,方知險直之害也。臣於小術,自此痛絕之。


    及為政,侍講裕王府,乃知嚴嵩之惡、嚴黨之毒。臣嚐撰“大雞昂然來,小雞悚而待”之句以刺之,嚴嵩父子銜之至今。及臣尚書戶部,總覽天下財賦,愈知大明之不堪矣。而緣其由,嚴黨縉紳之貪墨兼並也。然臣性險直,朝議每懟世蕃,而世蕃亦每辱之;臣因險直,素無朋輩,亦無可報之也。


    今朱學士變法江南,臣固知乃根本之道也。大明之中興,全賴此耳。然縉紳銜恨,煽亂莠民,嚴黨縱之,致使大政不行。甚者,世蕃乃指使黨羽,煽亂天下,必欲使陽明之學為尊。此天下之大害也。故臣險直之性、小術之癖,雖六十而愈烈,乃使殷正茂陰拮之。此小術也,權宜也,若使大奸隱沒,則中權矣。然臣固非上智者,唯表寸心於三清,請死罪於禦前。臣拱泣血書。”


    泣血,


    泣血……


    這些大臣來不來就泣血?


    嘉靖黯然扔掉這份貌似情真意切的陳情表,如一片枯葉飄落身後。


    呂芳自然也看過數遍,想要提醒皇上卻又始終不敢。此時眼見嘉靖扔了這文章,已經猜到他主意已定,忍不住輕歎一聲。


    嘉靖自然聽到了,卻又閉目好一會兒,才淡然道:“你又歎什麽氣?”


    呂芳哀傷道:“奴婢不敢瞞皇上,也不敢說如此大政,奴婢,奴婢隻是為朱墨不值啊……”


    不值?


    嘉靖喃喃地琢磨著,忽然冷冷盯著他,道:


    “呂芳,你以為朕真的相信高拱?”


    呂芳嗤了一聲:“那自然不會,這高胡子這般狠毒,日後哪裏會有個好?”


    嘉  靖點點頭,悠悠道:


    “是啊,哪裏會有好的……朕隻是先用用看,他畢竟也是裕王的師傅嘛……不用他,難道用徐階?朱墨是可是徐階舉薦的,朱墨不脫清關係,徐階就坐不了這個位子……嚴嵩呢,宣大的事兒還沒了呢,又怎麽坐?”


    呂芳默然。


    嘉靖又道:“這樣吧,高拱也別先做首輔,先代替了徐階的位子,實領內閣諸事,嚴嵩就先休息一陣子吧……”


    “奴婢這就擬旨?”


    “擬吧。”


    ……


    此時,


    京城喧囂詭異的氣氛,忽然消退了一些。不知是老百姓已經厭倦,還是嚴家認為火候已夠,暗中派人撤火,總之,氣氛突然平靜了許多。街頭巷尾雖然也還有人議論,可已經沒有那股邪乎勁兒了。


    朱墨雖說在老道和李三麵前誇下了海口,說是有辦法,可想了兩天,實在還是一籌莫展。


    這時百無聊賴,在街上轉悠一圈,迴到家門口,卻正撞見呂坤和另兩個中年書生。


    呂坤上前喜道:“子玄,這位就是何心隱!這位是顏山農!”


    哦?


    朱墨訝然不已。


    這何心隱果然神采不凡,三十來歲,臉上卻有著異樣的滄桑感,同時又有一種超脫的氣質,讓人很難辨別其真實年齡。顏山農呢,一個清秀書生的模樣,眉目低垂,一看也就是個善人麵相。看書溂


    如果旁人看了,怎麽也聯想不到這人就是攪動天下的名教大叛徒。而朱墨卻深知,這類人的確是有的,那三四個空想社會家,個個氣質都有點類似。跟這何心隱一看就是同類。


    朱墨很喜歡這種人,且這次就是這兩人出手,才讓天下的教書匠們同情自己,而百姓呢,又對教書匠們十分信任,這才有了百姓支持,這車裂淩遲之禍,也才算是逃過了。


    他當即正色,對著兩人深深一拜,道:“朱墨多謝何先生、顏先生救命之恩!”


    何心隱一見朱墨,也覺得此人神采過人,有一種超然世外的感覺,眼中透著一股莫測的深邃,也說不清楚是什麽,總覺得此人幽邃通透,有著常人不及的洞  見,能為庶民真正謀劃大政,可謂是千古變法者第一。


    他也立即恭敬迴禮,道:“朱學士言重了。”


    ……


    涼亭坐下,


    朱墨親自給兩人煮茶,跑開了一切繁文縟節,四人年紀相差也不很大,一時半會兒就聊得十分投機。


    呂坤先前就給他們看過朱墨的遺書,這時再拿出來看,自然又是一番大笑。


    朱墨歎道:“若非兩位救命,吾這行狀真要成立墓誌銘了……還是何先生說得對啊,未聞有為民請命而罹極刑者……高見高論啊,吾畢竟不如何先生,具大無畏之勇氣啊……”


    何心隱哈哈一笑,道:“朱學士過謙了,自古也無為民擘畫大政者,朱學士才是千古第一人,何某由衷欽佩!”


    朱墨嗤了一聲道:“可他們都說吾是衛鞅秦法……”


    他本以為何心隱這類人終歸還是儒生,對秦法必然也是反對的,不料何心隱隻是嘿然一笑,道:


    “秦法又如何?衛鞅又如何?秦法果真不行,蕭何丞相何故又沿用之?衛鞅果然無恩,為何三秦之民又翕然成治?可見,隻要是為民之政,就是善政、仁政。像他們整天吹噓聖道之治,而百姓卻形同奴仆,又有何聖可言?”


    好!


    啪啪啪,


    朱墨連番撫掌,讚道:


    “何先生這才是大氣魄啊,什麽聖道之治,如果這就叫聖道,那還真不如秦法了……”


    聊了許久,


    何心隱忽然問道:“朱學士啊,眼下形勢就是如此,不知你如何進退呢?”


    朱墨感覺這兩人都是心思開闊的人,跟那些理學家確實不一樣。迴想一路過來,就是因為缺乏誌同道合的人,這才險象環生,最終陷入嚴家和高拱擺下的誅仙大陣。如果這時再不信任這些人,在大明朝,也就沒有可信之人了,當即開誠布公說道:


    “吾也隻有一個辦法,想托熟人找藍神仙給皇上捎帶一句話,就是改弦更張,以心學名義推動變法,跟你們的想法差不多,隻是由朝廷來做……吾呢,也不能拋頭露麵了,但可以退居幕後,由張居正他們在前麵推……”


    看書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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