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生之中,吳兌一開始就反對陰謀做法,這段時間也沒有再吭聲。


    此時,


    孫應鼇的文章傳遍天下,而裕王又長跪玉熙宮,那就說明皇上很可能是想妥協了。而看老師的口風,似乎還意猶未盡?照這樣下去,這夥人就沒有好結果吃了,就算為了自保,他也該說幾句了,於是幹咳一聲,道:


    “恩師,既然皇上已經有了態度,我等還是應該謹慎,殷大人辦的案子,料來沒有什麽瑕疵,其他嘛,我等也沒有出頭,別人自然也無話可說。如今之計,我等可全憑皇上聖裁,其他就不管了……”


    他的意思,這時候皇上是很不情願妥協的,是因為被逼得沒辦法,這才妥協,而其中起了關鍵作用的人,正是恩師高拱。如果再去觸黴頭,肯定沒有好果子吃,且這次恩師是跟嚴家聯手,雖然誰也拿不到把柄,可朝臣如果議論起來,也會十分被動。因此,這話已經勸諫之意,提醒恩師高拱不可再激進,


    高拱早知道他會這樣說,自不想去理會,隻是淡然道:


    “那是自然,老夫先前就說,要讓他們兩家兩敗俱傷,如今朱墨是完了,可也不能讓嚴家勝了!你們啊,叫你們盯著嚴家的人,都查到什麽了嗎?”


    盧煌是他的心腹中的心腹,早已找刑部的人去查了,這時就喜道:


    “恩師,查到了嚴世蕃給孫應鼇的宅子,就在西城,另外還有一千兩銀子,是鹹同錢莊存的……”


    高拱大喜,撫掌道:


    “好!道含是個幹實事的!你們呢,還有嗎?”


    楊宗氣是他的同年,也笑道:


    “恩相啊,我也查到了一點……呃,那個百人山長疏,是嚴府賬房嚴年去張羅的,有幾個禦史居中連線,也都拿到了證據了。”


    好!


    高拱連聲叫好,眾人也都跟著撫掌。


    但與此同時,


    大家又是既欣喜又害怕,畢竟,敢這樣整嚴家的人,可是十分危險的,比如那個朱墨,不就是現成的例子?


    大家也相信嚴嵩肯定會履行承諾,同意舉薦高拱為下任首輔,可大家也不傻,一想到這是逼迫朱墨才逼出來的首輔,拿在手裏總覺得很不妥。畢竟,皇上支持朱墨變法,這已經是公開的秘密了。往深裏說,皇上會不會含怒於心?


    因此,


    事情雖然進展順利,可高府書房內,卻總是彌漫著一股不安情緒。


    高拱是何等人物?自然是心知肚明,但他既然敢幹,就有這個自信,當即正色說道:


    “汝等勿慮……試想,老夫為相,較之嚴嵩,不是好過數倍?須知,皇上真正的心腹大患,還是嚴嵩……老夫出來替代嚴嵩,對皇家是利是弊,不是也很清楚嗎?皇上啊,還是高興的……”


    他再看看吳兌,又看看楊宗氣,搖搖頭,笑道:


    “你們啊,總是不如殷養實……試想,一者,與嚴嵩相比,老夫並無霸朝的野心;二者,老夫對百姓自然也不會像嚴嵩那樣敲骨吸髓……皇上是一代明君,輕重緩急、孰是孰非,自然有聖斷!”


    眾人自然是附和點頭。


    而吳兌卻想:話,當然是可以這樣說,可皇上又不傻,難道還看不出來是你在搗鬼嗎?有了這層芥蒂,這首輔又怎麽當?這天下又怎麽治?你說是不霸朝,可這樣逼迫皇上接受,跟霸朝又有什麽區別?


    他卻不知,


    高拱早就有了後路,此時的心思已經十分清晰——


    過幾天,老夫把嚴家煽動縉紳的證據交給錦衣衛陸炳,讓陸炳送到呂芳手裏,皇上自然就會諒解了。


    到時候老夫再寫一道陳情表,親自呈給皇上,說清楚苦心、忠心,皇上也就不會芥蒂了……其實說到底,他對誰又真信任過了?用嚴嵩,還不是用來打擊群臣?這時候老夫表態願意做他手中的惡杖,還有什麽不願意的……?


    這番話,


    他自然不會說出來,可那個吳兌就是那麽討厭,想到這裏,他悄悄給盧煌使了個眼色。


    盧煌立馬對吳兌道:“君澤兄啊,恩師所做的一切,不都是為了天下嘛……就算用了權宜之計,可目的不還是正當的?你總是畏首畏尾,又如何拯救天下蒼生?吾輩讀書,不就是為了今日嗎?”


    吳兌暗自歎息一聲,實在已經是無語。


    ……


    這日,


    朱墨跟呂坤聊了許多何心隱的事,又看了何心隱寫給呂坤的一些信件,愈發了解到了大明庶民的真實處境——


    嘉靖二十年以後,嚴嵩秉政,不僅是敲骨吸髓,還派出滿天下的惡奴、家丁,任你是一方縉紳,說打就打,根本沒地方說理。而天下縉紳們,唯一的出路就是依附嚴家,稍敢對抗,就會被打成奸黨,抄家發配、子女為奴,二十年來可謂是不絕於道路。在此之下的庶民賤民,自然就更加悲慘了。


    其實江南契奴原先也沒有那麽多,大多數還是這二十年才出現的,而這些契奴之中,除了那些疍戶,大多數還是有地的。後來之所以賣身為奴,多數還是因為借了錢還不出來,也就是債務奴隸,先抵了田,又抵了屋,最後就是賣身為奴,而那些債主,又往往是嚴家黨羽。


    契奴潮流的同時,是部曲化的莊園經濟正在興起,比如這次湖州出事的那個叫南潯的地方,禮部尚書董份家族就幾乎占據了七八成的財富,他一個丫頭出嫁,董份竟然給了一百間房子做嫁妝!


    不僅如此,這些年還逐漸的開始搞起了武裝家丁。朱墨所知的,比如嚴家的福祿壽喜四大家丁,還有大賬房嚴年,經常帶著家丁隊伍橫行天下。朱墨所不知的則有更多,比如董份的家丁就多達百餘人,一個南潯鎮,可以說完全就是董份私人的領地了。而董份之所以能做到這些,除了尚書身份之外,還因為他與嚴嵩交好,又能投嚴世蕃所好,算得上是嚴家的鐵杆。


    庶民賤民的處境,跟那些大神說的也有所不同。一般大神都說,農戶把土地投獻給縉紳,是為了避稅,而實際上,他們的田地是真沒了,由不得你不投獻,你不投獻,一個村的所有稅賦,都會壓到你頭上,幾輩子也交不出來。而一旦投獻了,想拿迴來,就要出錢,而這筆錢,一定是你出不起的。


    南潯這次事情,那些投獻戶也跟著鬧,就是因為他們想趁此機會退了董家的投獻,而董家長子跟他們索要一大投獻費。他們出不起錢,就拿不迴地,也就無緣朱墨的變法去改種桑苗,這才導致事態愈演愈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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