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


    嚴府也陷入了莫名的緊張之中。


    不同以往,宣大一敗,對嚴家的打擊是實質性的,嚴世蕃朝會上提出的那些方略全都被擱置了,連票都沒擬,不僅如此,宣大除了葛縉等幾個大號的官兒還沒動,其他大多部分換了。也正因為如此,高拱也才相信嚴嵩肯讓步,把首輔位子給他,於是才有了殷正茂的殺民逼宮。


    因此,


    這時的嚴府,氣氛早已不同以往,家臣們個個都不敢大意,嚴世蕃也真轉了性,不再是那個大唿小叫、髒話連篇的狂躁之徒了。


    而滿座之中,除了先前的理學大師魏良弼,今日又來了一個中年儒生,名叫孫應鼇,也是所謂的醇儒,意思就是平生隻做理學,其他一概不問的人。


    嚴世蕃待每一個人都看完了《千人教習疏》,才悠悠道:


    “各位都看仔細了吧?兩位老師也都看過了吧?這個東西不簡單啊……天下書院為了聖人之製,搞了個山長疏,那是為了樹立天下正統啊,而這夥人,什麽何心隱、顏山農、羅汝芳,都什麽人啊?怎麽就要跟聖道做對呢?我是個不讀書的,也看不懂,你們都聊聊吧,啊,嗬嗬,暢所欲言!”


    羅龍文反應機敏,立馬微笑道:“兩位大師在座,也就輪不到我們這些無學之輩來班門弄斧了,兩位大師可得多說說啊……”


    魏良弼哼了一聲,道:


    “各位大人不知,這個何心隱,乃是一個名教聖道的叛徒,整日裏是胡說八道!早年在王心齋門下讀書就遊手好閑,仗著家裏有錢,蠻橫慣了,什麽都敢說!說什麽人人皆可為堯舜,什麽與民同欲,什麽良知就是天地之心……一派胡言!心齋先生就說過,此子不複為名教所羈絆……可見啊,此人是個野狐禪,聖人曰,勿為小人儒,說的就是這種人啊!”


    哦……


    眾人有的聽過一點,大多數還真不知道這些來曆,這麽一說,也大概有數了。


    鄢懋卿年輕時其實學問很好,後來酒色財氣都消磨了,這時聽他娓娓道來,已經看到了問題的關鍵,脫口道:


    “兩位老師,人人皆可為堯舜,這話可是大逆不道啊……試想,我們聖道中人,以至聖先師為尊,而聖人已與麒麟同隱沒,後世又哪來的聖人?他竟說,人人都可以做堯舜,那,那簡直是瘋癲之語啊!”


    這麽說一點破,人人也都明白了——


    這篇上疏的破綻就在這裏,扯什麽大道,無非就是為了反對聖道,而他們所謂的大道,又是狗屁的人皆堯舜,那還不是昭然若揭嗎?


    嚴世蕃見眾人都已經領會實質,笑道:


    “扯什麽致良知即可至大道,聞所未聞,說到底,還不是說泥腿子可以不讀書就翻身?哈哈哈……”


    哈哈哈哈,


    眾人一陣大笑,三言兩語,極盡嘲笑。


    “小閣老一語中的,什麽大道?都是劉向劉歆父子搞的假書嘛!”


    “小人之儒,著實可惡!”


    “這個何心隱本來就是個盜賊!”


    “何心隱?哼!江右那邊都在說,他從小就是個混賬!”


    “他還說殺君殺父呢!”


    “……”


    哄笑了一會兒,一直沒有說話的孫應鼇,這時覺得也該表現一下了,幹咳一聲,拱拱手,道:


    “閣老、小閣老,各位大人,魏老師……這個何心隱,吾曾與他通過書信……唉,滿紙胡言也到罷了,此人還有一個大大的隱患……”


    他賣了個關子,把大家興趣提上來,才道:


    “他在江右搞了個聚合堂……說什麽老弱孤獨皆有所養,把合族的人弄在一起住,一起耕田,一起讀書,一起祭祀……而吾聽江右朋友言道,這個聚合堂,那是一個耕戰之社啊!平日裏裝模作樣,到了夜裏,都在講衛鞅功爵之法,名為心學,實為法家啊!”


    哦?


    眾人立馬懵圈!


    這?


    有幾個也曾聽說過,確實有種種疑竇,此時聽他一說,立馬將信將疑——如果不是耕戰之社,又怎麽會去支持朱墨?儒門中就算再生僻的異端,也沒有這種搞法啊……


    說到這裏,


    嚴世蕃又故作正色道:


    “老孫啊,你這就說對啦……大家看看這個,這是鄭必昌派人去湖州打探到的,這個何心隱,前幾日帶著百多個書生,卻湖州府衙,說是要嚴懲殷正茂,給那個朱墨洗冤呢!


    一百多個書生,難道會不約而同就去了?這就是問題啊!老孫,你一說耕戰之社,我就想起來了……事情不簡單啊,看來有人是真的要變亂祖製了,民間搞耕戰之社,朱墨在朝廷上搞衛鞅之法,唉,有些事啊,它就得這樣坐下來聊,聊著聊著不就出來了嗎……”


    嗯嗯,嗯


    眾人一起稱是,均感事態確實有這個可能,對朱墨還是低估了,真沒想到這人還真有這番野心?


    嚴世蕃沉吟一會兒,接道:


    “老孫啊,以前請了你好幾次,你不來我這裏……我也看出來了,你是個大才,天下沒有大事,你是不肯出山的,這迴,出了個離經叛道的朱墨,你這才肯出山來幫我……如今,這股逆流,你既然已經洞若觀火,那麽一事不煩二主,吾就請你來給朱墨做個蓋棺定論,如何?”


    說著,


    嚴世蕃站起來,對著孫應鼇深深一拜,道:


    “嚴世蕃拜托孫先生了!”


    啊?


    孫應鼇受寵若驚,立馬起來扶起嚴世蕃,連聲道:“小閣老,我孫應鼇何德何能啊?竟蒙你如此看重?好!我孫應鼇為了天下計、為了萬民計,就給朱墨做了這個定論!”


    好,好!


    啪啪啪,


    眾人一起撫掌。


    而孫應鼇的爹雖說也是個小嚴黨,卻是不入流的那種,一輩子跟著老爹到處當小官,雖說過得也比平民好一點,可也沒享過什麽福。前不久,鄢懋卿托人帶著書信來請他,說了些時局的事,他立馬想到小閣老也許是要把朱墨定成法家?


    來到京裏,他故意一言不發,就是為了留心聽,而今日聽得真真切切,小閣老果然是這個意思。他立馬就把準備好的一套說辭拿出來,果然贏得了小閣老的器重。至於什麽耕戰之社是不是真的?他才無所謂!反正是欲加之罪嘛,一輩子讀書,難道連這個也不懂?


    迴到家,


    他立馬發奮疾書,寫了一篇《與朱學士論變法書》。主旨都是把朱墨的變法說成秦法秦政,什麽紡織、鹽業等等,都是為了搞“民爵”,以對抗朝廷科舉的功名,目的是廢除聖道之治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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