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墨幹脆讓那個王聲繼續待在雲中書院,同時讓二人寫了一篇供述,講清楚跟饒陽郡王的關係,然後來到都禦史衙門,交給虞禎。


    虞禎本來就有點苟,升了官就更苟了,一直避免跟朱墨說話。


    可這時,他見朱墨親自奔走,隻是為了救兩個小書生,也不禁感慨,歎道:“朱公子啊,你真是個好人,這兩人要是說不清楚,這一生啊,可就全誤了,哪裏還有功名可言,就算舉人身份也會沒了啊……”


    朱墨何嚐不知?


    這大明也不知道是怎麽了?似乎一切事情都在雲裏霧裏,根本沒有客觀的規則可循,任你是何人,隻要不處在食物鏈頂端,就一定會被這無形的羅網困住,總有一天會莫名其妙就倒了大黴,再也沒法翻身。


    而這,就是沒有客觀規則的世界的常態……一切都是潛規則、暗能量,當你搞清楚它的運轉之日,往往已經精疲力盡,再無任何機會。


    想到這裏,


    他也是搖頭一歎,又想起代王妃的事,幹脆直接問道:


    “老虞啊,你跟我說句實話,代王妃的事你知不知道??”


    虞禎怔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恐懼,又淡然道:“我也不知啊……”


    “老虞,就不要瞞我了,這事,你能撇得清嗎?她可是你關押在觀音院的……”


    虞禎歎了口氣,又沉吟一會兒,用手蘸了茶水,在桌上匆匆寫了一個“六”字,然後又迅速擦掉,嘴上卻言笑如常,道:“我說了不知,就是不知,誰說得準呢?朱公子啊,你說是嗎?”


    嗯嗯,


    朱墨一看六字,已經猜到是“陸六”,也就是陸炳。


    這麽說,


    陸炳見張二被廢,也坐不住了,這就急匆匆地要殺人滅口?如此看來,張二、陸六跟饒陽王、嚴世蕃、俺答,也有一定的瓜葛了。


    他拍拍虞禎肩膀,笑道:“好吧……老虞啊,那個人犯可要盡快押走,從這裏到鳳陽,路可是不近哦,可別又出了岔子。”


    虞禎站起來,拉著朱墨左臂,一直送到門外,誠懇道:“朱公子,相處旬月了,你行事光明磊落,是條漢子,我十分佩服……我的為人呢,你應該看得清楚……還是恩師說得對啊,但念君恩,我隻有這句話,你,你可明白?”


    朱墨心想:你明知陸炳他們殺人滅口,又不去阻止,跟上次一樣,黏黏糊糊的,瞻前顧後、左顧右盼,這樣有意思嗎?總以為自己走鋼絲能走出來?我嗬嗬了,早晚得翻了船……


    但他對這人的性格很是不爽,本想再拿出代王妃藏著的那首詩,可想想還是算了,當即拱手道別。


    ……


    迴到巡撫衙門。


    麻祿、馬芳、李文進、王崇古都在,朱墨拿出代王妃的玉扣和那首詩。


    王崇古在大同時間最長,仔細看了幾遍,似乎想起什麽,一時間又說不上來,隻說道:“這首詩,頗有一點富貴氣,但又甚為浪蕩,似乎是贈給婢女或者妓女的……”


    朱墨看他一本正經,又說著這些很裝的話,笑道:“嗯嗯,不錯不錯,我看也是,這詩看起來清雅,骨子騷得很……”


    眾人一時都笑了起來。


    而就在這時,門子跑進來,喊道:


    “代王求見!”


    哦?


    眾人都一下子嚴肅起來,都在想:這老王爺戴了天大一頂綠帽,這時聽說婊子死了,也不知道是喜是悲?


    代王緩步進門,對大家一一拱手致意,看上去變化蠻大的,一副老態龍鍾的樣子,但看精神也倒還不錯。


    大家都不敢提代王妃,場麵就頗為尷尬,代王搖搖頭,笑了笑道:


    “朱公子,我本意要找巡撫楊大人,上書宗人府,去了宋銀兒的夫人之號……可是剛到衙門口,又想起楊選他們已經革職待參了,嗬嗬,這就隻好請朱公子代勞吧?”


    哦……


    大家這是明白過來:這王爺算是看明白了,也參透了,死因也不想查了,隻求撇清關係……唉,可見這婊子進門、家破人亡啊,還好這王爺平時為人和善,否則還真不好說呢……


    朱墨正色道:“王爺放心,我這就擬一道奏折,請徐閣老專門盯一下這事。來人,筆墨伺候!”


    他說著就動手,但這時,手裏的玉扣也啪的一聲放在案桌上。


    代王眼睛一晃,凝視半晌,忽然脫口道:


    “朱公子!這是何人之物啊?”


    “哦,這,這個是代王妃的遺物……”


    “她的?他怎麽會……?”


    朱墨立刻心頭一凜:他知道?


    “王爺,你知道此物的來曆?對了,這裏還有一樣東西……”


    他立馬給代王看了那首詩。


    代王沉吟一會兒,歎道:“冤孽,冤孽啊……朱公子不知,這個景字,乃是景王府的標記……”


    景王?


    眾人頓時傻了!


    景王不是在湖北安陸州嗎?怎麽會跟代王妃有關係?看樣子,好像是早有一腿了?


    這是皇家的秘辛,眾人自然是不敢說話,又因為牽扯著代王的名譽,更是連看也不敢看他一樣,個個不是低頭就是看著旁邊。


    朱墨卻立馬想到了要害——


    景王朱載圳可是嘉靖的第四子啊!他跟代王妃有瓜葛,那還得了?嘉靖那貨還不得瘋了?更可怕的是:這背後影影綽綽的,豈不是又有奪嫡之爭?


    他當即收起來,笑道:


    “王爺想多了,天下的銘文落款,多的是重複的,也不一定就是你說的這人……呃,王爺,我們還是來處理代王妃的後事吧,咳咳。”


    眾人反應過來:這些事,誰知道誰倒黴,於是紛紛各迴座位,一時笑談起來,好像根本沒發生過什麽似的。


    ……


    這日午後,


    朱墨跟呂坤在衙門裏討論著理學弊端,正說到“理在氣先”的虛偽之處,呂坤十分激動,幾乎拍案而起,道:


    “朱公子,這話就是錯的啊!試想,萬物造化,哪有個什麽理在萬物之前?那不瞎扯嗎?造化自有其理,去琢磨是什麽就行了,哪有個絕對的理在前麵?這就好比人生病了,那就診斷啊,難不成說,我沒有生病之前,就有個一定要生病的理?假如我十分注意養生休息,喝了一點藥食,結果沒有生病,那豈不是就把理給破了?


    可見十分荒謬啊……朱公子,這個可不簡單。那些理學家甚至還說,未有孔孟之前,就已經有了孔孟之理,說什麽萬古不變,不可改易。這就十分可怕,朱公子,他們的言下之意是:貧賤富貴、尊卑男女也是如此萬古不移啊……”


    嗯嗯,


    朱墨聽了好一會兒,感覺這人的確是唯物的,且他說的道理,很像某乎裏的一位大神,那個大神說,王莽篡位時,劉向劉歆父子搞的偽書《周官》就是按照這種僵化靜止的形而上思維來造假的。


    何況,他自己在《運朝疏》裏也說了這事,這套東西都是騙人的,於世道人心並沒有補益。


    須知,


    他來大明十幾年,哪裏見過什麽名副其實的道學家?都是拿來唬人整人的把戲,真正有點貨的,反而是少數王陽明門徒。


    兩人聊著,


    忽然門子進來,喊道:“朱公子,聖旨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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