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熙宮,


    後半夜。


    嘉靖已經打完坐,正在用清水抹臉。


    天寒地凍的,他不僅打開著門窗,還故意脫掉了罩袍,背負雙手麵對宮外燈火飛雪,真覺得自己是姑射仙人了。


    呂芳已經等了好一會兒,這時才遞上錦衣衛密報,道:


    “萬歲爺,俺答大軍還是出動了,最後的消息是在大同外塞得勝堡以北的小石山,約莫四五百裏地兒吧……奴婢琢磨著,他這聲勢搞得那麽大,行軍又磨磨蹭蹭,到底是要嚇唬誰呢?他到底是真打,還是假打?奴婢可就犯糊塗了……”


    嗬嗬,


    嘉靖不覺莞爾,悠悠道:“八萬大軍,這還會有假?”


    他此時神清氣爽,心如明鏡,又道:


    “呂芳啊,八萬大軍,那可是他的家底了,鬧騰那麽大,沒點好處,就算他答應,他手下那些小汗們會答應?他啊,這次是真打、大打、巧打……但有些人啊,卻以為他不會真打呢……”


    呂芳搖頭慘笑歎息,喃喃道:“這又何必呢?有什麽不滿的,直說就是了……搞這些名堂,非得天下大亂才遂了意嗎?”


    嘉靖隻是淡然一笑。


    經曆了無數風浪的他,從知道俺答入寇的消息那一刻開始,就猜到了俺答想要扼殺大明的改革。但他一直在等,想看看嚴嵩是不是會放棄最後的節操。而到了此刻,隻見錦衣衛的密報,卻不見內閣兵部的奏報,可見答案已無懸念:嚴嵩父子為了權位,的確突破了最後的底線了……


    想到這裏,


    他淡然道:“嚴嵩呢,他知道了嗎?”


    呂芳苦笑一聲,答道:“怎麽會不知道呢?不瞞萬歲爺,東廠那些崽子看見了,有邸報在他家府上進進出出的……兵部的人前半夜還看到了嚴嵩的手令呢,讓葛縉、楊博把外塞的幾個衛分兵迴防,說是要保京師絕對安全呢……”


    哼,


    嘉靖鼻子裏嗤了一聲,道:


    “保京師?說的倒是好聽!他也不想想,這一迴防,空門大露,俺答不是更要得寸進尺了嗎?內鬥內行,外鬥外行!嚴嵩這是要掀桌子了嗎?”


    呂芳見嘉靖神色已經有了真怒,趕緊道:“萬歲爺千萬別動怒……眼下,時辰也還早,要麽先歇息一下?”


    嘉靖卻嗤了一聲,道:“不用了……朕看嚴嵩也快進宮了,擅自調兵迴防,他還沒那個膽子瞞著……”


    說到這裏,


    他忽然神色凜然,出神一會兒,又道:


    “呂芳,你也不要迴西苑了,就在這裏,擬兩道密旨……一道給陝西三邊總督郭乾,一道給薊遼總督楊博,叫他們立即整軍備戰,要秘密一點,不要鬧得滿世界都知道……還有,告訴他們兩個,從收到聖旨之時起,不再接受任何人指令,包括內閣……以後怎麽辦,到時候朕自會有旨意……”


    呂芳四十年來很少見到嘉靖如此語氣說話,心中凜然,一字不落地記下,又默念幾遍,確信沒有疏漏,這才點頭道:


    “奴婢記住了……”


    心裏卻想:這郭乾剛剛替換了病死的魏謙吉,跟嚴嵩倒也沒關係,算是個老頑固吧,這道聖旨主要還是給他……楊博呢,滑頭著呢,這是約束他了……


    呂芳當即伏在大案前擬了聖旨,嘉靖看過幾遍,叫黃錦連夜八百裏加急送往兩地。


    這時,已經是雞鳴時分。


    君臣二人處置了大事,也頓感輕鬆。


    嘉靖迴到八卦台,端坐一會兒,不由地想起了朱墨,問道:“朱墨呢,他怎麽說?一點消息也不迴來?”


    “稟萬歲爺,聖旨一到,右衛是感恩戴德,誓死也要保朱墨平安,昨日到的奏報,說已經接管了大半個大同城防,眼下正全力備戰呢……”


    “哼……”


    嘉靖琢磨一會兒,假意罵道:“也不學學那個虞禎,還能給恩師寄一擔黃芪,朕和你李三爺,他可是一股腦都忘了……”


    “朱墨那辦的是大事,一時半會兒也想不起來嘛……況且,他又哪裏知道咱們的真實身份呢……”


    嗬嗬,


    君臣相視一笑,竟不知什麽感受。


    ……


    當日上午,


    大同,代王府


    巡撫衙門僉事趙諮,端坐在代王府正堂主賓位已經有一會兒了。身旁是三個義勇把總,都是代王府以前的親衛,如今雖說混出來了,來到王府也不敢大大咧咧,此時卻是低頭站著。


    代王朱廷埼雖然麵無表情,實際上內心卻已經是火山爆發——


    踏馬的!


    真是逼辱王妃?


    太可恨了!


    那個朱墨到底什麽人,竟敢欺辱道老朱家頭上來了!


    好幾次,


    他都要當場發飆,立刻開口請巡撫衙門去拿人,但幾番思量,又覺得這事似乎還有隱情?


    ……


    他自然早聽到了流言。


    這兩天,府內仆役、婢女都在私下議論,他幾次嗬斥之後也倒不敢放肆了。可王府屬官卻還是嚼舌頭。


    這些年來,他在巡撫衙門、義勇、衛軍裏都有一些熟識,派仆人去問緣由,得到的迴答也差不多——


    朱墨的確幹了這事……


    一開始,他自然不信!


    以他十幾年對院氏的了解,怎麽可能發生私通的事?這王妃可是首屈一指的賢惠女子。但昨夜他親口問院氏,院氏卻支支吾吾,逼問之下,才說是朱墨先調戲,然後又用強,幸好家丁碰巧趕到雲雲。代王再仔細盤問婢女錦兒和四個家丁,得出的結果也一樣……


    這就由不得他不信了。


    藩王碰到此類事情,第一要緊的是封鎖消息,否則鬧大了,早晚宗人府會派人來調查。但此事,卻已經傳開了,才幾個時辰,就滿城風雨。這其中的原因,在看來,應該是“逼辱王妃”四個字。


    因為,私通的很多,逼辱的,那可是破天荒頭一迴!


    試想,


    老朱家的天下,還有人敢逼辱朱家的女人?


    所以,這事的合理性也在這裏。


    再試想,若非是他朱墨,誰又有這個膽子?怕是連嚴世蕃也不敢吧?


    因此,這麽短短的一天裏,代王竟是五內俱焚,不知所措。去巡撫衙門告吧?那也太丟人了,且楊選也不一定敢動朱墨。不告吧,這口氣又怎麽忍得下來?


    想來想去,心裏又有一個僥幸——


    也許這事不是真的?


    ……


    而此時,


    他聽趙諮再次說出此事,而三個王府老親衛也默認,一陣暴怒之後,心裏的石頭也悲傷地落下了——


    是真的……


    朱墨真的對王妃幹出了禽獸之行!怪不得那婆娘一直哭哭啼啼……


    這事,可謂是極其嚴重,如果皇上知道朱家的藩王那麽丟人,還不知道怎麽震怒呢?到時候肯定免不了一頓板子!而且,此事已經鬧得滿城風雨,全天下的皇族丟人算是丟到家了!


    碰到這種事,他朱廷埼也算是倒了血黴。不處理好,這事一定會帶來災難性後果啊……


    須知,


    朱廷埼這個人一輩子膽小,這時既怒且怕,實在已經不知所措。


    而趙諮是何等人物,自然已經看出來了,這時鼻子裏嗤了一聲,透出一股濃濃的、毫不掩飾的嘲諷之意,卻說道:


    “王爺,事已至此,又不是您老的錯,捉急上火也是沒用嘛!


    今兒一大早,我們都在巡撫衙門議這事,自楊大人以下,人人是痛恨無比!都說要拿住那惡賊,明正典刑……


    王爺可以放心,衛軍參將們也都明確表示,將士們對此事十分不齒,都願意追隨巡撫大人伸張正義……


    吾還可以跟王爺保證,來此之前,吾已去過都禦史衙門,見了錦衣衛虞大人。虞大人更是大發雷霆,明確說這等惡人,恥於為伍……”


    他一邊說,一邊盯著代王,一見他臉色怯懦,立刻就補充壯膽,一直說到錦衣衛,才見代王的臉色安定下來,心想這事已經有了一點底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明:從1566開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應無物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應無物並收藏大明:從1566開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