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月前,兩人得到俞大猷密信,說戚繼光來台州時曾提到江南賑災使朱墨長得跟俞大猷有點神似。兩人當時隻是笑笑,但事後俞大猷越想越不對勁,曾偷偷到杭州看過一次……


    這一看,卻幾乎把魂魄都看丟了!


    僅憑血緣關係的直覺,俞大猷就心裏篤定——


    朱墨一定就是妹妹的兒子!


    肯定是的……小時候在漢水鎮見過一次,那模樣幾乎就是一個模子!


    何況,


    妹妹的兒子叫墨兒,那還是他俞大猷和李文進、馬芳、王崇古幾個兄弟一起取的小名呢。


    當時大家都感慨武夫沒文化,希望這個孩子以後當了王爺,就做個風流文人,再也不要像他們一樣整天刀口舔血……


    俞大猷心思細密,深知此事絕對不能讓任何外人知道,否則不僅他們幾個結義兄弟,就連這個外甥也會有禍!


    他隻想著等到年底,等倭寇的事情搞了個七七八八,抽空去宣大一趟,帶大家到京城去認認人。


    但沒想到,李文進、馬芳因為嚴家的總督葛縉瞞報軍情,擔心九邊失守,惹出天大的禍亂,連夜找到了梁夢龍。


    因為結義兄弟中的老三王崇古,跟張居正有一點交情,而梁夢龍又是張居正的門生,加之張居正一向是清流,且為人已經很有名聲,大夥兒也都信得過,於是把九邊的底都交了。


    而剛一匯報,梁夢龍震怖不已,擔心事太大,竟連夜帶著二人來到京城,心想朱墨聖眷方隆,找到了他,且他願意管,事情才有轉機。否則到時候朝廷知道了,嚴家又會拿他們幾個人背鍋,而這口鍋,肯定是背不起的!


    然而,


    此時此刻,


    李文進、馬芳此時的心情,跟俞大猷在杭州街頭看到朱墨時的心情一模一樣,眼中幾乎灼熱欲滴——


    真是天可憐見,這外甥還活著!俞大哥沒猜錯,這個叫朱墨的,就是咱們自己的外甥啊……


    兩人仿佛置身於不知的時空裏,彼此對視一眼,忽然虎目淚湧,又偷偷凝視朱墨,思緒一瞬間迴到了十八年前——


    那時候,


    俞大猷被派往宣大,一場惡戰,在屍山血海裏,結識了李文進、馬芳、王崇古……幾個人死裏逃生,從此結拜為異姓兄弟。


    不久之後,大哥俞大猷帶著大家來到漢水鎮,說是看一個剛出世不久的外甥。當天大夥兒都特別高興,趁著酒勁就給取了小名。


    迴到宣大,有一次酒醉,俞大猷偷偷告訴大夥兒——


    妹子嫁的人可是天潢貴胄!


    大家當時還追問,但俞大哥隻是詭秘一笑,說等孩兒長大之後大夥兒就明白了……


    沒過幾年,大夥兒也聽說漢水邊一個楚王皇莊被燒了,死了八十幾口人……而當天半夜,俞大猷嚎啕大哭……


    直到這時候,大夥兒才猜到——


    原來義妹嫁的人就是當今皇上!剛好那年,義妹跟著姑媽到湖北探親,正好撞上了這一場冤孽……


    而因為皇上聽了道士的話,不害怕孩兒夭折,就養在民間,想等長大後在封王,甚至繼承皇位……就在皇上滿天下派出偵騎的同時,大夥兒也都滿天下搜尋,但結局一模一樣——


    妹子死了,墨兒也死了。


    幾個兄弟往後也曾暗中追查,各種蛛絲馬跡表明——兇手很可能是寧王餘黨……


    將近二十年了,這事兒的根子被皇上徹底鏟除,除了他們幾個人,天下再也沒有人知道,但他們是武將,又怎麽敢透露一絲風聲?


    這個秘密就這麽一直爛在幾個


    人的肚子裏,一直到數月前俞大猷的那封密信。


    ……


    兩人正神馳往事之際,朱墨和梁夢龍也是十分詫異——


    這兩人怎麽了?怎麽眼角還閃著光?


    哭什麽呀?很委屈嗎?


    還猛將呢?


    朱墨不以為意,反而笑道:“兩位辛苦了,這京城啊,快要大雪了,大雪前都有點風沙,小心迷了眼睛……嗬嗬,我呢,本來也有個宅子,隻是還沒打理好嘛……先將就兩位來這個破地兒了!”


    “哪裏、哪裏?朱大人客氣。”


    兩人頓時醒來,一齊抱拳作揖。


    朱墨已經想好了——


    隻要是好人當武將,一聽到百姓受苦受屈就一定會發怒,而嚴家的人,對百姓死活肯定不上心,這種情緒是很難裝出來的,憑自己的眼力應該能夠看透……


    當即假意笑道:


    “兩位啊,宣大這次暴雪很嚴重啊……梁侍郎方才說到處都是流民,唉,可憐啊!但不要擔憂,吾已通盤部署,梁侍郎也能幹的很!想來這災情很快就會過去了……兩位也不用太著急……嗬嗬……”


    “呃……”


    李文進和馬芳頓時噎住,相互對視一眼,隻覺得心口一下子被堵住了!


    這尼瑪……


    馬芳是急性子,瞪了李文進一眼,心裏暗罵:這孩兒怎麽這樣?剛才沒聽梁夢龍說嘛?聾了嘛?什麽雪災?那明明是韃靼入寇啊!這樣當麵否認,避重就輕,特麽的怎麽比嚴家的人還會裝啊?


    這孩子小時候看著不錯啊……


    怎麽長大變成這樣了?


    李文進平時比較持重,聽了朱墨當麵抵賴的話,本來也不以為意,因為當官兒的不都這樣嗎?隻是眼前人是結義兄弟的外甥,感情上就像自己外甥一樣,心裏卻是另一種滋味——


    唉……


    沒想到這孩子這麽年輕就那麽滑頭了,什麽不學,早早就學會了做官兒,這番功力對普通人來說,沒有二十年功力還真下不來……要不是梁侍郎口口聲聲說他是清流,誰相信啊?


    俞大猷、俞小妹,誰也沒有這副彎彎繞腸子,怎麽就有了這麽一個人精?看來還是隨皇上……


    一想到這裏,李文進不禁搖頭苦笑,心想這趟恐怕是白來了,攤上這麽一個天生做官兒的,還是自己的外甥……


    當下也隻有苦笑。


    而朱墨的話一說出,


    卻梁夢龍嚇傻了!


    他都以為自己聽錯了——


    這,


    我,


    我剛才不是說了嗎?


    他、他怎麽當麵抵賴啊?


    這,


    這也太那個了吧?


    他看看朱墨,又看看李文進、馬芳,感覺全場最尷尬的人就是自己!明明說的是東,可朱墨偏偏說西!


    但朱墨是上官,他也隻有打碎牙齒和血吞,當下尬笑兩聲,立刻也裝作自己沒說過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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