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深夜,


    玉熙宮裏悄無人聲。


    嘉靖仍在凝神打坐,但忽覺氣氛異常,忍不住偷看了呂芳幾眼。


    隻見呂芳把朱七的密報對比鄭必昌的奏報,反複看了一遍又一遍,滿臉都是強忍住的笑容。


    “呂芳,有那麽好笑嗎?不就是個奏報嗎?”


    呂芳卻故意賣個關子,答道:“迴萬歲爺,的確不是什麽大事……”


    “不是大事兒,你笑什麽?笑得跟個賣唱的似的……”


    嘻嘻,


    呂芳笑了出來,道:“奴婢隻是覺得這事兒挺好玩的,正想要說給皇上聽聽解悶呢……”


    “怎麽了?朱墨那臭小子又在江南搞出什麽花樣了?”


    聽到嘉靖有些急切,呂芳仍賣了個關子,道:


    “皇上,奴婢聽過水泊梁山的話本兒,裏麵有個故事叫真假李逵……這迴啊,咱們的朱墨小子,也鬧了這麽一出,想著都想笑,這幾天京城百姓茶餘飯後都在說笑呢……”


    “哦?……”


    嘉靖故意裝作興趣索然。


    呂芳心領神會,道:


    “皇上,朱墨可真有兩下子。他找人假扮成嚴府家丁,把鄢懋卿貪汙的一百萬巡鹽銀子給搶了!此刻啊,‘嚴府家丁搶劫鄢懋卿’的事兒,已經成了天下人的笑談!都說是真假李逵,誰也分不清呢!哈……有的人說,嚴府家丁是假的,有的人幹脆說鄢懋卿是冒充的……可勁兒鬧騰了……”


    說著,呂芳一臉嬉笑,把兩份迴報交給嘉靖。


    嘉靖瞪了呂芳一眼,接過仔細看了一遍,竟差點大笑出來!


    但嘴角剛剛一咧,就見到呂芳嬉皮笑臉的樣子,自己笑容立即凝固,白了呂芳一眼,轉過身去又看了幾遍。


    越看,嘉靖越是心花怒放!好幾次都要笑出聲來,卻變成了幾聲幹咳。


    呂芳心裏暗道——


    還在裝?


    想笑就笑唄。


    兒子來給解氣了吧?


    看著嘉靖笑得顫抖的後背,呂芳湊趣道:


    “皇上,奴婢的人迴報,嚴世蕃可氣壞了,把家裏能摔的東西都摔了……嚴嵩也跟他們在書房密議了將近兩個時辰呢。這朱墨,真是不能小看,他這年紀怎麽就想得到這麽辣的招呢?”


    嘉靖心裏啐道——


    你懂啥?


    他可是朕的兒子。


    朕的兒子能有孬種?


    但他嘴上卻硬道:“哼,這麽一點事兒,雕蟲小技、奇技淫巧,就把你笑成這樣了?瞧你這出息!他這樣得罪嚴嵩,嚴嵩會放過他?再說了,鄢懋卿的確是啞子吃黃連,不敢去認這筆錢,但是錢呢?這錢在哪兒啊?不會又去搞什麽織機了吧?”


    呂芳心裏嘿了一聲——


    還我小樣呢?


    到底是關心錢,還是關心兒子啊?


    他素來知道,這位皇上對錢可是絕不放過的。


    這不?兒子剛剛得罪了人,卻念叨起錢了?


    但皇上畢竟是皇上,怎麽做都是對的。


    呂芳隻好答道:“錢嘛,聽說正在往京裏運,此刻大約在運河上呢,過幾天應該能到京城……”


    “哦?不是登記成賑災銀了嗎?怎麽又往京裏運……?”


    話未說完,卻硬生生忍住了。


    呂芳一愣,暗叫糟糕——


    這個皇上一向最看重錢啊!


    這不是懷疑朱墨貪汙了?


    當下隻好如實答道:“奴婢,奴婢也確實聽到了一些話兒,說什麽朱墨把銀子運迴京城,是為了買宅子、娶妻妾什麽的……”


    說到這裏,


    嘉靖臉色已經嚴肅起來,問道:“都在傳?”


    “是都在傳……先是江南那邊兒官場上的人在傳,然後是京官兒,再是老百姓……現在,京城裏大小茶館、街頭巷尾,都在說朱墨在江南搶了鄢懋卿的一百萬,要拿迴京裏花呢……”


    不用想,這些話肯定都是嚴世蕃讓人去造謠的。


    嘉靖頓時有些不悅——


    這錢早就該交公的,朕不是等著用錢嗎?就算自己要拿,也要做得低調一些嘛!現在鬧得滿城風雨,還要叫朕來擦屁股?


    呂芳剛好也想到這兒,低聲道:“萬歲爺,那…那是不是?明令讓他交公……?”


    嘉靖嘿了一聲,笑罵道:


    “明令交公?瞧你那樣,見錢眼開吧……你以為這錢是說拿就能拿的?你要是逼他交上來,朝廷不成什麽人了?天下人會怎麽看?說是朝廷派他去搶的?嚴世蕃他就不會說三道四……?這錢,是在江南得的無主之銀,他又是賑災特使,錢也登記成了賑災銀,該怎麽花,還真是他說了才算……”


    呂芳思索一會兒,道:“也是,這錢就算他運進京城了,隻要說是跟江南的大事兒有關,要買這買那之類的,該怎麽花,還真得由著他,就說交公吧,交多少,還是他來決定……不過,他要是貪了一部分,用來買宅子什麽的……那該如何是好?”


    嘉靖笑了笑,道:“能怎麽辦?他就是置辦一點宅子,那也是人之常情嘛……誰還沒個七情六欲的?就他那個破院子,也早該換換了!”


    “奴婢琢磨,這事兒可不能,朱墨不像那種人……”


    嘉靖一生經曆的,完全是黑化了的世界,對人心哪有信心?隻要是經手的錢,誰還不拔幾根毛?隻要大節可靠,也就足夠了……


    但想歸這樣想,他心底還是有一個深切的期盼——


    他也許會不同?


    不過,


    墨兒那麽孤苦,


    朕要是有錢,早就該賞他幾百萬兩了……


    唉,


    朕怎麽糾結這個呢?


    說到底,還是人窮誌短啊……


    朝廷要是有錢,朕又怎麽會苛責苦命的墨兒?


    想了一會兒,心裏已經釋然——


    兒子會給自己搞錢,當然也是好事兒!將來坐了大明皇位,成了摳門皇帝,朝廷也不會缺錢了……


    想到這裏,不覺笑了一笑,道:


    “呂芳,該糊塗的就糊塗吧……看他自己吧……老百姓說就讓他們說吧,說幾個月也就不說了……”


    “萬歲爺,奴婢總覺著朱墨不是這種人……奴婢敢打賭!”


    “嗬嗬,那你要賭什麽呀?”


    “奴婢要是贏了,就請皇上同意奴婢去看看禦府的永樂大典……”


    “小樣!想看,你就說嘛……還打賭,內府的永樂大典雖然珍貴,卻也不是不能看的嘛……”


    “皇上就等著看吧……”


    嘉靖莞爾一笑,道:“你就那麽有把握?知道你一定能贏?哼,我看不一定啊……”


    君臣相視一笑,賭約就此定了。


    但嘉靖心裏卻有點複雜——


    這個墨兒浪跡江湖十幾年,真的能夠一點不沾染世間的惡俗惡習?廣置良田美宅、多納妻妾仆從……?


    至此,


    兩個世間最黑化同時又心懷光明的老人,對這個年輕的朱墨,都不約而同在心底生出一種期盼——


    這個朱墨,


    應該真的跟其他人不同!


    良久無語,


    嘉靖又把奏報反複看了幾遍,而後隨手扔了,問道:“算過嗎?他什麽時候到京?”


    “應該是三天後的晌午……”


    “嗯,到時候我們去坐坐吧……”


    ……


    三天後。


    朱墨、笑笑生、朱七在永定河渡口上岸。


    晌午時分,已經進了城。


    朱七是東廠的老人了,剛轉了幾個街口,就發現有人在盯梢,匆匆上前幾步對朱墨耳語道:“公子,可能是嚴家的人在跟著咱們……”


    朱墨笑道:“讓他們跟吧……咱們該幹什麽幹什麽!我呢,要先去一趟金陵記,談談鹽巴生意……你們就解散吧!等京城的事兒辦了差不多,咱們可能還要下江南。”


    他自然猜到:嚴家的人不是來盯人,而是來盯著銀子呢。


    但銀子此時已經由張居正的心腹梁夢龍接管,此人乃是兵部主事,以賑災銀的名義派兵把守,可謂是萬無一失!


    笑笑生笑道:“多謝公子,我也許久沒有寫書了……這就迴朝天觀,把公子的那些想法寫在書裏……”


    “對,要快,把嚴世蕃那些破事兒多曝光……”


    朱墨此時很急切想知道海鹽的銷路到底如何,接道:“散吧散吧,老七,見到李三爺就跟他說,我還有禮物給他。對了,還有那個老道!”


    “好,一定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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