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寒文清清嗓子說道:


    “學生認為,江南此次九縣水災,良田大部分淹沒,災民嗷嗷待哺,而桑田所產桑葉也遠遠不夠織造局所需,絲綢生意恐怕也要泡湯,如此,則財政日危,倭寇更難清剿了……”


    說道九個縣水災時,在場所有人忽然都摒住了唿吸,每個人都盡力裝出一副真的相信的樣子,竟是誰也不敢看嚴嵩父子一眼,而嚴世蕃更是顯得滿臉憂患,渾然忘記了這事兒就是他自己幹的……


    “咳……因此,前番學生呈送了‘改稻為桑’之策,由大戶買了災民的田地,改種桑苗,今年八月還能產出桑葉,讓織造局織出絲綢。而災民有了錢,自然能渡過災荒,同時還能租佃大戶買下的桑田,以後也算是有個安生。”仟千仦哾


    “學生算過,每畝桑田所產桑葉折算成銀兩,收入比稻田還要高出兩到三成……百姓並沒有吃虧……這就是學生說的改稻為桑、兩難自解……諸位同僚,對我的方略有何看法?盡可直言相告!”


    說罷,高寒文一臉得瑟。


    ……


    真是不作不死啊……


    沒那麽大的頭,就別戴那麽大的帽子!


    朱墨心裏忽然冒出了這句話,再看此刻嚴世藩那一臉的奸笑就確:這事兒的確是他們設套,套一個清流翰林學士入局,正好把毀堤淹田給遮住,他們也好躲在後麵上下其手、大貪大拿,最後嚴家的人吃飽喝足,卻讓他背了黑鍋,而這個書生卻還被蒙在鼓裏!


    再說,高寒文這套方略搞出來,讓多少老百姓流離失所?許多百姓就此破產,變成了累世的奴才!


    但高寒文這番話,至少表麵上聽起來蠻有幾分道理,因此許多學士就流露出佩服之色,尤其是看到嚴世藩不斷點頭,就紛紛叫好起來——


    “墨卿兄果然高見!”


    “小閣老指點的,豈能不高?”


    “學生讚同!“


    “附議!”


    “……”


    學士們交口稱讚,竟然沒有一個提出異議的。


    而站在末位的朱墨,此時也注意到,嚴世藩總是有意無意地偷看自己,又時不時地在嚴嵩身邊低聲耳語。


    “嗬,看來這父子倆是想套路我了?”


    “我可沒那麽傻!”


    “去了江南,到處都是你們爺倆的人,勞資就算有九條命也丟了……而且那個海瑞已經在下麵鬧騰了,我還去幹嘛?沒個大靠山,誰去誰死,其實就算有靠山也不能去,搞不好就會變成攤牌之局啊……”


    他想起昨天見到的王世貞父子的下場,深感禍從口出,稍稍思索一會兒,決定先閉口,讓子彈再飛一會兒。


    加之,此時係統融合了這個時代的信息,對江南的情形,他的認識又超過了以往,深知那邊就是個龍潭虎穴,比原先想象的還要危險。如果換個武將係統,還可以仗著武力拚命,而這個運朝係統,基本上是個治理方麵的智庫,能有啥用處?


    而且,此刻對高寒文方略的評估也相當出格,顯示為:


    【待選進程:降低初級加工業的人力、土地成本】


    【可行性40%,風險指數80%;】


    【後果評估:災難性;】


    【建議:剔除】


    朱墨看看不禁搖頭:連係統都不認為是賑災,還折騰啥啊?這明明是圈地嘛,你要真救了災民,他們又哪來的佃戶勞動力?


    嚴世蕃一邊聽其他學士胡扯,一邊盯著朱墨,一晃就半個時辰過去了,這小子卻是個泥人一樣一言不發……


    “這小子……腦子倒不傻……”


    嚴嵩也是一般心思,既然魚不上鉤,那就再等等吧,於是開口道:


    “看得出來,學士們都是下了功夫的……這事在我們內閣也是個難題,想不出來不要緊,關鍵是要想……徐閣老,依老夫看,今日就議到這裏?大家都迴去,迴去想,明日還是在這裏,都要拿出自己的方略,不要一味吹捧……”


    他素有威嚴,說起話來又是斬釘截鐵,積威之下,這些翰林學士誰不害怕?當即垂首道:


    “是。學生明白了……”


    ……


    第二天,


    學士們有點也拿出了自己的方略,那個相處不錯的王庸,就提出了一個“以工代賑”的辦法,讓災民們去幫著修堤、疏浚,也能換取一些報酬,今年不至於賣田度日雲雲。


    這辦法還算不錯,係統給出的分數高出“改稻為桑”不少,但嚴嵩、嚴世蕃根本不在意,仍是敲打著朱墨。


    而朱墨呢,仍是含笑不語,可謂是穩得一批。


    嚴世蕃不耐煩道:“朱墨,你是徐閣老賞識的大才,怎麽也不想著為朝廷出力?這藏著掖著的,難不成又要來個一鳴驚人?”


    徐階聞言一怔,隨即幹咳一聲,心想:這人來路不明,鬼知道是什麽人?如此情形,開口就是麻煩……


    他素來精於苟道,嘴角微微一笑,卻是一言不發。


    嚴嵩搖搖頭,隻好再次暫停。


    ……


    今日散會,已經是午後時分,


    秋高氣爽,心情卻十分糟糕,朱墨剛想去郊外轉轉散散心,卻不料剛出門就遇到了透明人一樣的吳風,在人群之中忽然就出現在自己眼前。


    “公子,日前那位道爺很是想念,不知公子可否撥冗一敘?”


    哦?


    朱墨想起來那天聊得很是盡興,這兩天聽那些學士們的方略也聽出了繭子,當即再次來到飛玄宮。


    老道依舊坐在紫竹之下,卻換了個方位,而李三卻在沏茶。


    “哦,朱公子來啦……”


    李三趕緊笑臉迎來,拉著朱墨坐在老道右邊石凳上。


    老道目光中也是掩飾不住的關切和欣喜,笑道:“難得、難得朱公子肯來陪我們兩個糟老頭子……”


    而朱墨這時注意到:老道臉上那種非常獨特的枯寂之感也消退了不少,但滄桑感卻有濃重了許多,隻是精神頭還算好,笑起來也十分真摯……


    他在這個森嚴冷酷的大明末世沒有什麽朋友,又感覺這兩個老人對自己確實很好,心底忽地升起一股暖流,不禁脫口笑道:“老道、李三爺,也難得你們還記掛著……”


    ……


    三人再次團聚,熟絡了許多,氣氛更顯溫馨,說起話來也隨便多了。但剛聊了一會兒,朱墨想起王世貞的事,忍不住問:


    “昨天京城發生了件怪事兒,你們聽說了嗎?有個人叫王世貞,一路扶靈出京,狂歌痛哭、撞天喊冤,老百姓都嚇壞了……”


    老道和李三早就得到錦衣衛密報,自然是一清二楚。


    密報上說,王忬在刑部大獄中暴死了,王世貞為此誹謗朝廷,嚴世蕃已經提出拿人,徐階他們給擋住了,當夜徐階又親自到王世貞住所,勸他離京守喪,深談到了後半夜。


    這種事,這幾年已經很多。


    老道隻是有點可惜王世貞,畢竟是本朝最負盛名的文豪,卻落得如此下場,所以他命錦衣衛暗中保護,也正因為如此,王世貞昨天狂哭大街、驚世駭俗,才沒被嚴世蕃給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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