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擊樂,鹽和蜜,


    兩股間一陣戰栗;


    他又讓我全身震顫,


    無法被推倒的愛神,


    他四肢直立逼近,


    像頭獸。


    sappho的這首詩,以女人甜潤的音調飄出紅唇,就成了使男人心猿意馬的性感誘惑。


    歐陽荷庭睡不著。連續幾日徹夜未眠地工作之後,想好好睡上一覺,變得有點困難,腦海不斷重複演示平晚翠讀sappho。她是不是太大膽了?在一個男人麵前吟詠那些句子,他哪能不變成獸!


    歐陽荷庭翻身,臉龐半埋兩顆枕頭中間。他的床多出一縷幽香,甜甜的、淡淡的,仔細聞,像葡萄酒,使他微醺。那大膽小女人上來參觀他的房間,曾坐在床畔,說他的床很舒服,是不是水床?她一直想睡睡水床的滋味……


    “該死。”歐陽荷庭坐起,長指揉捏鼻梁,皺眉頭。


    睡不著!焦躁!他等不了晚上,現在就想去找她。他好幾天沒睡覺,精神反倒好。


    他跳下床。他的床不是什麽水床,是被她的香味侵占的魔床!搞不好他今後,難以在上頭獨眠。


    有必要換一張床!鋼鐵般冰冷的床!


    歐陽荷庭披上睡袍,立刻走往與起居間相通的書房,找了紙筆,坐入桃花心木船形桌後,開始畫草圖。


    一張銅製大床,用伍爾坎捕捉美神與戰神的意誌冶煉,才能阻斷欲念!


    筆尖唰唰唰地在紙上勾畫,歐陽荷庭越是專心,越是想象平晚翠躺在床上的模樣。


    我想睡睡水床的滋味……


    你的床很舒服……


    “可惡!”畫不下去。他揉掉紙張,把筆丟開,仰頭躺在皮椅裏。


    “鈴鈴鈴鈴……”三天前裝好的電話第一次響了,迴音在這尚未填滿書的空間,撞擊這牆反彈那牆。“鈴鈴……”


    這電話來得是時候!歐陽荷庭轉移心緒,接起無線話筒,離開椅座,靠向窗台,按下通話鍵。


    “通了嗎……”對方在說。


    “請講。”歐陽荷庭出聲。


    “荷庭嗎——”


    “嗯。”歐陽荷庭眼睛盯著窗戶紗簾外朦朧紫紅——奇怪的天色——一邊拉開紗簾,一邊聽著電話裏男人的嗓音。


    男人說:“enzo啦——”


    “我知道。”對方是父親的老員工——義大利出版社裏的總編輯,比姓皇的更像他的家人,很關心他。


    “荷庭,你的那些書籍行李,已經寄出去了,這幾天差不多可以收到……數量很多,你有沒有請個傭人或助理在家待命整理——”


    “你放心吧,enzo,既然要在這邊住下,我會好好照顧自己,還有若蘇。”他知道enz0在擔心什麽。父親的那些老員工,接受他所做的每一項決定,並不代表支持。


    “荷庭。我認為……”enzo那頭傳來語重心長的聲調。“你還是帶著若蘇迴來吧——這兒畢竟是你們原來居住成長的地方,你的朋友也都在這兒,你父親遺留的出版社也等著你迴來坐鎮經營,不是嗎?”


    “enzo,”歐陽荷庭注視窗格中的霞光,眼簾閃了閃,說:“你是父親最信任的人。有你在,出版社不會有什麽大問題。我現在不可能迴去……”欲言又止。


    不可能迴去是什麽原因?厭惡皇家?擔心他們糾纏?


    歐陽荷庭盯著窗外。臨海大道路邊行人區,有個捧花的女人走過,從他家門前走過,她頭發微波長浪地飄在背後,身上是一襲麥綠寬罩衫,整個人融入扶桑花色的街景中,她當然不是平晚翠,他知道她不是,她是個孕婦,鄰家先生在等的太太,他卻還是看得分了神。平晚翠說,要慶祝他定下來。他在這兒定下來,有一天,是不是也會迎接那樣的她……


    “我在尋找我的寶石地——”


    下意識的一句,低微得幾近夢囈,被enzo的聲波撞開。


    “好吧……暫時別迴來也好,皇家已經有人來打探你和若蘇——”


    歐陽荷庭一凜。“他們又想幹什麽?”倏地拉迴離散的神思,大掌用力握話筒的程度像要將它捏碎。


    “那個年輕人我看過幾次,”enzo的嗓音清晰地傳過來。“以前常來找你和若蘇去度假……”。


    皇夏生嗎?歐陽荷庭腦中竄過一個五彩繽紛瘋子形影。


    “那年輕人斯斯文文……”


    斯斯文文?不對,不是皇夏生那個瘋子。斯斯文文跟他搭不上邊,況且皇夏生在父親的出版社有亂七八糟不入流係列作品,是個驚世駭俗名人,enzo不可能用“斯斯文文”形容他。


    “彬彬有禮的,很容易讓人對他無防備,聽說最近成為律師了——”


    “宇穹嗎?”歐陽荷庭打斷enzo,十分確定那人身分了,直接問enzo。“他說了什麽?”


    “他想知道你和若蘇在哪兒。”enzo答道。


    “你沒告訴他吧?”歐陽荷庭知道enzo不會,倒是皇宇穹教人大意不得。


    “是啊,差一點就說溜嘴了。”enzo歎了口氣。


    歐陽荷庭沈眸,旋身坐迴皮椅裏。“enzo,下次,他再出現,你們別讓他進門,那家夥在皇家是個沒任何權力的小晚輩,盡管趕他走就是了。”


    “了解。”enzo在那頭敲著桌麵,發出細響。


    有點令人懷念。他知道enzo是用父親送他的象牙煙鬥在敲,那是enzo陷入沈思的習慣動作。


    “荷庭,你是我看著長大的……”enzo換上長輩口氣。“你啊,樣樣優秀,規矩守禮,但是,不要把自己繃緊了,偶爾要放鬆,知道嗎?我可是當你在加汀島度假,度假要有度假的樣子,好不好?”


    歐陽荷庭躺靠長椅背,閉著眼,大掌覆額,沒迴話,默默聽著。


    “我送了一個禮物過去給你,差不多也快到——”


    “enzo,謝謝你。”沒等enzo說完,歐陽荷庭起身離開椅座,嗓音低啞地道:“enzo,我這邊還有事,得切斷了,你保重。”


    “arrivederci——”


    結束和enzo的通話,歐陽荷庭把話筒放迴基座,從抽屜取出打火機和煙匣,揀了根煙,點火,推開窗,望著外頭霞光。


    是晚霞。那紫紅雲海濃濃稠稠,壓疊地平線,交互卷滾,落日被削得剩一層橘子皮。固定航班正在起錨鳴笛。他以為他睡不著,看來他是睡過了,或者,他其實把時間花在畫新床上,弄了一個下午,沒結果,伍爾坎意誌遠離他,晃眼已是令人心癢的向晚時刻。


    他想見她!想再聽她吟詠sappho!


    好吧!他也許會買張水床,讓她躺在上頭吟詠sappho!


    他要成為獸!成為四肢直立向她逼近的獸!


    歐陽荷庭心頭熱熱的,沉沉吐出最後一口白煙,往桌上的水晶煙灰缸撚熄煙蒂,邁開長腿,快步走。


    迴臥室,他梳洗一番,換上三件式西裝,打好領巾,別上她說的“葡萄綠”領帶針,穿了一雙與西裝相近的淡梨色孔紋皮鞋。


    “哥哥,你要出去嗎?”走出房間大門,妹妹剛好上樓。


    歐陽荷庭行至樓梯口小廳,拿起電話分機,撥往旅店訂餐,掛完電話,他對著站在頂階樓板的歐陽若蘇說:“哥哥幫你訂了晚餐,你自己吃。我今晚有重要的事,會很晚迴來。”


    歐陽若蘇點頭,看著兄長走下樓,開口說:“哥哥,之前旅店管家送的葡萄酒,你要不要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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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妹妹把酒包得像一束花——以為他要去赴什麽重要約會——用粉橘色綢布纏裹,再綁緞帶蝴蝶結,看起來萬分慎重。


    這樣行吧?現在還不算晚,天空不見銀月,星子寥寥無幾,夕暉餘彩未散盡,鷗鳥叼著魚依然盤旋海麵。


    歐陽荷庭走在臨海大道路邊,一排燈沒亮半盞,路中行車也沒點大燈的。會不會去得太早?歐陽荷庭忖度著。平晚翠隻說今晚,沒說幾點。他是等到日落,才出門,不過,兩人住得太近,他到她那兒,恐怕稱不上晚。


    他的表在她身上,時間全在她身上,他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時刻,什麽時刻稱作“今晚”?是說——無論早、晚,她都等他嗎?所以,幾點幾分也就變得不重要了!這麽一想,歐陽荷庭不禁加快腳步,拐進情侶巷,下階速度暢暢如奔流。盡管時間變得不重要,他反而心急,想立刻見到她。


    門上的扶桑花環沒變。歐陽荷庭探出手,朝向藏在薔薇花影裏的門鈴,碰著不按,收手改用敲門。這敲門聲必須穿越一大座庭園,方能到達她的屋子,假使她聽得見他的敲門聲enzo!那一定是命運的安排。


    或許正是命運的安排——在他敲門後沒幾秒,門板動了。平晚翠聽見他的敲門聲。為他開啟門板。


    “你來了。”她抱著亞當,耳上仍留那朵他為她簪上的小小荷花,一見他便說:“我一直在等你……”等在門後、等在心上——就怕他不來。


    歐陽荷庭往門裏跨一步,視線無法從她臉龐挪開。“晚翠……”他叫她,可什麽也說不出來。


    平晚翠對他笑著,放開亞當,接過他手上的葡萄酒。“好漂亮!要送給我的嗎?”沒等他迴答,她踮起腳尖,啄吻他。“謝謝——”


    歐陽荷庭不再當紳士,臂膀一伸,緊緊地擁住她,雙唇密貼她的小嘴,舌頭勾撩她甜軟的舌尖。


    平晚翠迴吻他,柔荑抱著他送的酒,身子輕顫著,她在他唇裏低吟:“先吃飯……我做了很多菜,還有你喜歡吃的葡萄派……”


    歐陽荷庭慢慢離開她一點點,又吻迴去,輕柔咬吮她的唇。


    “喵——”亞當吃醋了,在扒他的褲腳、她的裙擺,它要兩個大人注意它。現在是用餐時間,它餓了!“喵——”這個叫聲兇狠狠。


    他們分開,默契地低頭看腳邊的惡霸。她笑了起來,美眸嬌瞅他一眼,旋身離開他的臂彎,往裏走。


    燈亮了,白天裏的多彩庭園,蒙了一層夜魅,恍若從天真開朗的活潑女孩,蛻變為性感神秘的成熟女性。


    沈眸凝望那優雅倩影,歐陽荷庭長腿邁開兩大步,將她攬迴身前,俊顏埋在她柔嫩馥鬱的頸側。平晚翠微轉臉龐,他的唇又銜住她。


    怎麽也吻不夠!他就是來當獸的!他放不開這個女人,他想要她!


    “別走。”他對她說。


    平晚翠舉起一隻手,朝後摸他的臉頰。“你不餓嗎——”


    他沒迴答她,封住她喘息的嗓音,將她抱起,往她的屋宇走。


    亞當的叫聲無法讓他們再分開,不夠尖利的小爪子抓不破男女世界綺情門。


    他知道從哪兒進去。她的房間位在客廳,後門,與廚房交相通的十字廊道,外頭有個入口小廳,很靜謐,不受幹擾。


    房裏那張籠罩在春情暖澤中的床,不大,鋪著亞麻色的被單,緞質絲線暗繡荷花紋。歐陽荷庭知道這一切是為他準備,為這一刻準備——她願意,很願意——他將她放在床中央。他們的鞋先落地,接著是他的西裝外套。他俯首吻她一下,拿開她抱在胸前的葡萄酒,往床畔桌擺。


    平晚翠拉住他的掌,美眸迷蒙。“那是我的禮物……”


    “嗯。”歐陽荷庭輕應一聲,摸著她身上長衫裙,找到細長的拉鏈,一寸寸拉下,揭開文明的遮羞布。


    他要當獸,要和她原始地相擁、交纏,成為一幅米開朗基羅或柯雷吉歐的《麗達與天鵝》!


    她白皙的柔荑探往他背心衣扣,一顆一顆解開。他脫完她的衣物,換她脫他。


    歐陽荷庭摸著平晚翠的美顏、摸著她戴葡萄綠耳環的耳垂,每摸一處,親吻一處,同時任她脫解他身上剩餘的衣服和配件。他閉上眼,微微仰頸,讓她扯開他的領巾。


    一件一件,像她種花時除草一樣,那日,她也是這樣對待中暑的他,拔掉他身上所有的負擔,使他一身輕,心也輕,束縛全離。他抱著她翻滾一圈,要她坐在他身上。


    他張眸,看著她長發微掩的赤裸胴體。


    平晚翠沁汗了,嬌軀濕透一片,染濡他。她從來沒有這樣坐在一個男人的身上,讓他將她看盡,看得她有些不知所措又暈陶陶。她雙手往他俊顏覆,遮蓋他灼爍的琥珀色瞳眸,說:“不要看……”


    歐陽荷庭眯眼,昂挺下頰,吻她的掌心,大掌抓住她腰側,將她往上托送。


    “你怕嗎?”歐陽荷庭迴到她臉側,軀幹壓疊她。她的腿被他的腰臀從後方鑿開,試探著。


    平晚翠搖著頭,她不怕,她也想和他在一起,好想。否則她不會采了葡萄還繞遠路,從臨海大道迴家,她想看他,想幫他種一池荷花,想把他的時間統統占據。


    “別走……”歐陽荷庭嘶啞地出聲。


    在疼痛之中,被歡愉撐開。這是第一次——


    他像獸,用野蠻的姿勢,逼近她。


    平晚翠低泣的嗓音,猶若一隻脆弱小雌貓。歐陽荷庭摟著她,吻她的肩、吻她的發,仿佛小舟在狂浪港灣中,不敢太躁進,緩下動作,慢慢來。


    “對不起……”吻不斷落在她這兒那兒,他溫柔至極地呢喃:“對不起……”他並不想弄痛她,但沒辦法。


    平晚翠搖著頭,耳畔的小荷花掉在枕頭上,壓碎了,殘瓣粘貼她淚顏,她的手往下抓住他,不是阻止他的進犯,隻是想碰觸他,像他碰觸她一樣,她找到熾熱的男性根部,怯怯而挑逗地摩著他。


    歐陽荷庭抽了口氣,握住她的小手,律動起腰臀。


    無法再忍耐!這真的太美好!他們還沒喝酒,先醉暈。空氣中縈漫葡萄與汗水的氣味,隱然置身釀新酒的大橡木桶,他們奮力地踩踏、跳躍,讓成千上萬的果實流出汁液來。


    她要他輕一點。


    葡萄壓汁力要細膩,最好以拇指食指一顆一顆撚擠。


    怎麽等得及?他就是等不及要品嚐,品嚐發酵後,柔軟、圓潤、微帶激烈的絕妙滋味。


    歐陽荷庭托高平晚翠的臀,在她背後撞擊著。這對她而言,太狂暴了,幾乎昏厥過去。


    “晚翠……”歐陽荷庭翻轉她身軀。


    “別離開我。”他吻她的唇。


    她迴吻他,也對他說:“別離開我……”


    他們緊緊相擁,融入彼此身體裏,潮濕而滑膩,像海水的浪潮一樣,也舒緩也狂烈地起伏跌蕩。


    她像是一艘船,船對他而言,是極重要的存在。他寫的小說裏,就有艘船,那是艘帶人冒險、給人在漂泊時安定的船,是他係列作品裏的靈魂。現實生活裏,他有一片海,正需要一艘指引的船,他認為——就是她。


    他想在她身上定下來!


    他是水手,在她提供的溫暖船艙安眠,醒來,走過愛的迴廊,去尋找海底深淵中的寶物。


    “晚翠——”歐陽荷庭不再壓抑,迸裂似地喊出她的名。


    平晚翠渾身顫栗,攀附他精壯力感的軀幹,體內深處仿佛敏感的繩子絞鎖他。他頑固地衝到底部,挺腰拉背,昂首低吼,擺蕩的身軀、擺蕩的靈魂,定了下來,隨著湧進女性聖域的暖泉,棲靠在她的溫柔裏。


    “要吃飯了嗎?”喘息稍定,她微微笑,在他懷裏撐起身看他。


    歐陽荷庭撫著她沁染情欲的緋紅芙頰,吻吻她的唇,又吻她的雙眼,她的鼻尖,大掌移往她綿軟的酥胸。


    平晚翠嬌懶地枕迴他胸膛。“你就想這麽慶祝嗎?我做了一桌菜,都涼了……”她輕聲抱怨,柔荑摸著他結實的胳膊。脫了衣服,他一點也不像海英說的作家文人,除了皮膚白了點,不是加汀島男人常見的古銅色,他的體魄其實比島上的帆船運動員、衝浪好手、潛水專家和船匠都還好。


    纖指細描他肌理線條,美眸瞥著他皮膚上有小小的壓印,她摸了摸,起身,背對他,坐往床沿,將長發先撥至一邊,取下左耳的耳環,再換邊,連同腕上的男表,也解下,放至床畔桌。


    歐陽荷庭一把抱住她的腰,像是擔心她離開床,不再迴他身邊。


    平晚翠抓著他纏在她腹前的大掌,瞧著他左腕上的淡淡紅痕。“這是燙傷嗎?”抑或,他們肢體交纏忘情之際,被表壓烙的?


    “是燙傷。”歐陽荷庭迴道,將她拉上床,罩在寬大的胸膛下,看著她的眼睛。


    平晚翠也凝視著那熏染深邃欲望的琥珀色,柔荑抓取他的左掌,親吻掌心,又吻腕上的淡淡紅痕。


    “是燙傷。”他嗓音沈啞地又說了一次,降下唇,吻她的嘴。“菜涼了,再弄熱就好……”


    他是被她燙傷了——打從第一次相遇——被她的聲音燙傷、被她的眼神燙傷、被她說的每一句話燙傷……遇上她,他的熱病注定不會好!


    身體很快又燒了起來,與她合為一體。這個晚上,他要她幾次都不足,直到她真的累了,美顏顯出疲態,他才甘心放開她,擁著她,隻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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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晚真的太放肆了!撒野過了頭!


    亞當這個壞家夥,抓破絲紗鋪巾,弄翻他們沒時間吃的晚餐,把餐桌當作運動場,玩累了,大剌剌睡在正中央。


    還翻白肚皮!


    平晚翠不可思議地呆望著擺在十字廊道通口的餐桌。


    熹微的光粒子忽隱忽現,從小天窗斜篩而下,正好灑在小家夥唿嚕起伏的肚皮上——它是不是以為自己是狗啊?平晚翠越來越懷疑自己領養了一個怪東西,除了愛偽裝盆栽,這會兒,睡相一副狗模狗樣。


    人家都說,貓優雅。怎麽亞當就是一整個不優雅?莫非,是因為小公貓比較野?


    平晚翠有點生氣,把懶洋洋、夢周公的小家夥抓起。小家夥驚醒了,揮動四肢,喵喵叫。


    “安靜。你這個小壞蛋!”平晚翠嬌怒地道:“你看你弄得滿桌!我還期望你當個優雅紳士——”


    “喵——”小家夥不服氣地叫著,身子敏捷一扭,掙脫女人的素手鉗製,跳向客廳。


    “迴來!”平晚翠追出去。


    小家夥又一跳,跳上剛進門的海英懷裏。


    “幹什麽呀!”海英反射地接住頑皮小家夥。“我知道你彈性奇佳,是貓界的鳥人,不過,不需要這樣歡迎海英叔叔啦……”難改“醫者仁心,時時關懷”的話多毛病,他喃言個不停,視線撇向麵露慍色的美人兒,嘖嘖出聲對貓說:“你是不是又闖了什麽禍了?你媽咪很生氣喔……這樣不行啦——就說不要改名嘛,改什麽亞當啊——‘亞當’是闖禍男人的代名詞,一點都不帥,你知不知道?”前一陣子,聽晚翠說有個男人多事幫小盆栽改名,他到現在還不爽得很。


    說完一長段落,海英對住平晚翠,問:“小盆栽幹了什麽好事?讓你一大早就生氣?”


    平晚翠搖搖頭。“也沒什麽。它隻是把餐桌弄得一團亂。”她迴身,走往餐桌邊。動手收拾。


    海英跟上前。一瞧——全是沒吃的餐點!他猝地抓高手裏的小家夥,大叫:“可惡的小盆栽!那是海英叔叔的早餐,我非扒了你的皮——”


    “喵——”小家夥下肢往男人的臉一踢。


    “欠扁!”海英哀罵一聲,雙手搗臉。


    “亞當!”平晚翠嗔怒喊道。


    小家夥矯捷地穿出客廳虛掩的門,溜得不見貓影。


    “海英,你沒事吧?”平晚翠拉下男人搗臉的手,蹙眉審視著。


    細爪痕,像紅線,從海英的兩道眉毛劃至雨頰,連眼皮都有!“痛死我了……”海英咬牙切齒,相信自己的睫毛肯定也被貓爪扒掉了一半,掉進眼睛裏,讓他眼淚流個不停,睜不開。“晚翠……我眼裏有異物——”


    “你坐下,我幫你看看。”平晚翠拖出一把椅子,欲扶他坐下。


    “讓他到水龍頭底下衝衝水就行。”突如其來的嗓音,有點冷酷,帶著一串沈穩幽微的腳步聲靠近。


    平晚翠揚眸,看著歐陽荷庭走來廊道通口。他俯下俊顏,親吻她,一手抓開她扶住海英手臂的柔荑。她想問他何時醒來?肚子餓不餓?她起床時,他還熟睡著,她沒敢叫他,輕輕吻了他的嘴,幫他把衣物整理好燙好,放在床尾凳,讓他醒後穿上,來找她。她貼靠著他西裝筆挺的身軀,纖細的手臂環住他腰杆,仰起美顏的此刻,什麽都不必問不必說,隻須承接他的早安吻,並且迴以同等的熱情。


    他們相擁著,靜靜吻了好久。


    海英睜不開眼,大掌胡亂瞎摸。“晚翠!誰來了嗎?”隱約感覺是個像今早小盆栽一樣的可惡家夥。


    歐陽荷庭徐緩離開平晚翠的唇,深深看她一眼,轉而扯起海英的衣領,單手拽著他,走往廚房。


    “誰啊?幹麽啦?”海英腳步踉踉蹌蹌,雙手握住拉著他拖行的“惡意魔爪”。“放手!混帳東西!”


    歐陽荷庭不理會海英的抵抗,直接將他壓向流理台洗滌槽,扭開水源,衝他的頭。


    “啊!”海英大叫,覺得自己像隻要被割喉的雞,臉和脖子遭外力扭仰朝上,身體也翻了半圈,快要變成可笑的下腰動作。“他媽的……”鬼叫和著咕嚕咕嚕聲,水不停流過他的臉,他一說話就喝了好口。


    平晚翠跟進廚房,嚇了一跳。“不要這樣子。”她走到歐陽荷庭身邊,關掉水源。


    海英已經被衝得神清氣爽,雙眼晶亮,臉上的爪痕也淡了不少。“可惡的家夥!我今天犯了什麽瘟神!”野蠻的外力消失,海英馬上站直,看清“瘟神”是誰。


    歐陽荷庭冷眄著他。“眼睛好些了嗎?”


    海英愣了一下,撥撥濕發。“這筆帳我會記得!”


    他來這裏幹什麽?


    男人的疑問,是一簇心頭火,在平晚翠做早餐的期間,不斷地升溫。


    “又中暑路倒嗎?”海英占據小天窗下圓形餐桌、背對後門廊道的位子,一臉譏諷地看著歐陽荷庭。他很不開心。為什麽這家夥會來?為了這個怕熱的貴族,他和晚翠隻能在室內用餐,不是像常日一樣悠然於楸子樹下,聽晨風、海聲和鳥鳴。


    “喵——喵——”逃犯出現。


    “小盆栽!”海英站起,看著那企圖毀他俊容的小家夥散步般地從客廳走來。“看我怎麽修理——”


    “過來,亞當。”歐陽荷庭發出嗓音。


    小家夥喵一聲,走到歐陽荷庭腳邊,乖乖伏臥著。


    海英沒好氣地坐下。“什麽亞當……它叫小盆栽!”


    歐陽荷庭坐在海英斜左方,完全忽視海英的存在,雙眼專注廚房裏移動的身影。


    平晚翠端著托盤走出來,有些抱歉地說:“沒什麽時間,三明治和咖啡,可以嗎?”


    “好吧……”海英起身接過托盤。“原本想說昨晚沒來,今早要補迴來,竟被不識相的家夥給破壞——”鏗地將一組咖啡杯盤擺在歐陽荷庭前方。


    男人說昨晚沒來,是什麽意思?她和他有約?歐陽荷庭凝起眉頭,琥珀色雙眸瞅向女人。


    平晚翠注意到歐陽荷庭的視線,側過臉龐,彎揚紅唇,對他甜甜一笑,幫他倒咖啡。


    “那家夥搞得我沒什麽胃口……”海英又把小餐盤用力地擺定在歐陽荷庭眼下。“就隨便吃吃吧……”放妥一籃三明治、一壺咖啡,提醒叮嚀地道:“晚翠,你啊,今早外門內門都沒鎖……幸好加汀島治安良好,不會有什麽怪家夥亂闖入門——但是,還是得當心注意那些隱姓埋名的外來客……”


    歐陽荷庭麵無表情,沒吭聲。


    平晚翠拉開歐陽荷庭身旁的椅子。“啊!”輕唿一聲。“亞當迴來了。”垂眸看著小家夥睡在男人腳邊,她柔柔一笑,忘了它稍早的搗蛋,小心將椅子移開一點,才落坐,遞三明治給歐陽荷庭。


    歐陽荷庭仍舊靜默不語,淺啜咖啡,吃了口三明治,皺眉,把三明治放迴自己的餐盤裏。


    “醋漬蘋果取代醃黃瓜,味道更好!晚翠,你真是厲害,什麽都能做!”海英說沒什麽胃口,卻是越吃越起勁,掃空籃子裏的三明治。


    這是為那男人準備的早餐!


    咖啡不是他嗜好的重度烘焙粗研磨,三明治加了他不喜歡的蘋果!


    歐陽荷庭猛地站起身,挪開椅子,往外走。


    “荷庭!”平晚翠跟著離座。


    兩人一前一後踏出客廳門口,站在廊庭。今早,霧露很厚重。他走進蒙蒙庭園中,頭發一下就濕了。


    “荷庭——”她陪著他走,長發和他一樣濕,嗓音也濕濕的。“你要去哪裏?”


    他停下腳步。“我一夜沒迴去,家中隻有我妹妹一人,我不放心。”這個理由不充足。


    但她很體貼。“那你帶一點葡萄派迴去,你昨晚到現在幾乎沒吃——”


    “海英跟你到底是什麽關係?”他背對著她,冷硬地切斷她的聲調。“你們昨晚有約是不是?”


    她愣了一下,搖搖頭,繞至他麵前。“海英昨晚有重要的手術——”


    “你們是什麽關係?”


    “吃飯的朋友。”


    霧露太濃,他們看不清彼此的臉。她隻感覺他點了點頭,高大身影擦過她肩側。她迴首,什麽都看不見,聽到大門關上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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