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夏天,她就立在六皇子府的荷花池畔,照著荷花繪,


    莫靜之施了一禮,“還請表妹指教。”


    陳蘅笑道:“如此,我就獻醜了。”


    杜鵑當即鋪好紙,“燕兒,再去庫房搜尋一遍,看有沒有硯台。”


    燕兒應答一聲,拿著鑰匙進了庫房,不多時又從裏頭尋出兩方硯台來。


    陳蘅繪水墨圖,喜歡在自己的案上擺上一排的墨硯,顏色深深淺淺,從黑、灰黑到灰各有不同,多的時候能擺上九隻硯台。


    杜鵑動作麻利,很快就又磨出兩隻硯台的墨來,顏色都不深。


    陳蘅每換一隻筆,換一種色,會在一邊的廢紙上觀察顏色。


    她下筆如神,從波紋、煙雨朦朧的漁船、遠山都能入她的畫,這不是一朵蓮、一枝蓮,而是一個蓮湖之景。


    無比對,就不知優缺。


    當她筆下的蓮花越來越清晰、真實地躍然於紙,莫家姐妹看得頻住了唿吸,這是蓮湖之景,不同蓮花之圖,是大氣,是心胸,更是成竹在胸。


    高低立現,以前覺得莫靜之的蓮花繪得好,可此刻,才發現,這是小家碧玉與大戶千金之差。


    杜鵑從屋裏取了一壺酒來,笑意盈盈地立在一邊。


    陳蘅落筆,大喝一聲:“取酒!”


    接過酒壺,仰頸而引,一口噴入畫中,原是逼真的畫,更有一種煙雨朦朧之美,整個蓮花圖美得如同從詩歌裏走出來的,又似在煙雨黃昏之時落景之畫。


    莫慧之定定地看著畫卷,三兄想尋一個能與自己談書說畫之人,會是她嗎?會是麵前的陳蘅麽?


    她確實不負世人讚美,她確實能與王灼才華比肩。


    莫靜之道:“表妹,這幅畫能送給我嗎?”


    陳蘅道:“這幅《蓮湖圖》,並不是最好的……”


    幽幽之思,仿似穿透到前世,她曾繪過一幅極為滿意的《蓮湖圖》,那是在夏候滔從南疆歸來前的半個月,掛在內室的圖不翼而飛。她問過周圍的侍女,誰也不知道它去了哪裏。


    那日,她接到夏候滔將班師迴朝的消息,不是家書,而是陳茉告訴他的。夏候滔給陳茉寫信,卻隻淡淡地問“吾妻阿蘅可好?請代本王告訴她,我不日將歸。”隻這幾個字,讓她頓感失落,她心情煩悶,讓侍女備了一桌酒席,自飲自酌,不到三更就醉倒了。


    醉了,她卻做了一個古怪的夢。


    夢裏有一個瞧不見麵容的男子,溫柔地喚著“阿蘅”。


    莫雅之道:“郡主這幅《蓮湖圖》還不算好,阿雅不知道什麽樣的才算最好,就算是三兄,恐怕也要略遜一籌。”


    陳蘅淡淡地道:“靜表姐若喜歡,這畫就送你了,我有些乏了,想迴房歇息,請恕告罪。”


    莫名地,她覺得有些失落。


    恍然之間,她居然想到前世,想到那神秘失蹤的畫,想到醉後那一夜的怪夢。


    她從來都不大貪戀床/第之歡,卻平白做了那樣的夢,與一個瞧不清五官麵容的男子一宿纏/綿。他在耳畔道:“阿蘅,給我一個孩子吧?普天之下,唯有你能為我生孩子……”


    那人還說了什麽,她再也憶不起,但一定說了許多的話,他說喜歡她,他說他想與她在一起。


    可是她醒後,隻是當成一場夢,以為自己醉得太迷糊了。


    身後,莫雅之喚了聲:“郡主”。


    她未應聲。


    杜鵑福身道:“三位女郎,郡主昨晚沒歇好,她是真的累了。”


    燕兒送莫氏姐妹出了望月閣。


    張萍立在樓梯口,輕聲道:“永樂,我能進來嗎?”


    “阿萍,你且歇著罷,我想一個人靜靜。”


    前世生下柔柔,又順遂做了太子妃、皇後,她從來不曾想過那個夢,可是今日一幅蓮湖圖卻讓她思緒萬千。


    她記得那幅畫,也記得那個夢。


    如果夢裏出現的男子不是假的,會不會是他帶走了她的畫?


    杜鵑擔憂地走近,“郡主,你若乏了就歇會兒。”


    “杜鵑,給我備紙墨,最好的紙,九種顏色的墨……”


    她說的墨,是顏色深淺不一。


    杜鵑將樓下的東西移到閣樓,又認真地鋪好張紙,甚至連要用的筆都擺放好了。


    無論何時,杜鵑一直是最會侍候筆墨的這一個。


    “郡主,紙墨備好了。”


    “你且下去,若有人問起,就說我歇下了,吩咐上下都安靜些。”


    “諾。”


    她立在案前,她記得自己繪蓮花的那一天是個陰天,有風拂過,吹得樹葉兒顫動,她在蓮池畔擺了書案,對著蓮花繪圖。


    她,其實是寂寞的,寂寞到隻能與書畫為伍,寂寞地隻用用左手與右手下棋,寂寞地彈琴,寂寞地看書……


    她似又迴到前世,迴到瑞郡王府後花園的蓮池畔,迴到那個夏季的陰天……


    揮著筆,像前世那樣運筆、繪荷,她甚至閉上眼睛就能看到麵前的荷香、荷花,還有荷塘裏追小錦鯉的鴛鴦。


    晌午,張萍問道:“不需請郡主下來用午食?”


    燕兒指了指樓上,“昨晚沒睡好,心裏不暢快,連杜鵑姐姐也不敢去了。杜鵑姐姐說讓她先睡一覺,小廚房那邊留了飯。”


    張萍憶起陳蘅早前說有事要請教,心裏一直記掛著。


    未正,陳蘅喚了聲“杜鵑”。


    杜鵑、燕兒齊齊上了閣樓。


    陳蘅道:“我餓了,傳飯,清淡些的就好。”


    張萍原在屋子裏看書,她們主仆隻帶了一身換洗衣衫,身上又有些珠寶首飾與不到千兩銀票。


    她聽說陳蘅下樓便尋了過來。


    張萍看著她用完飯,“你早上說有事要問我……”


    陳蘅方才憶起這件事,拉著張萍上了閣樓,又叮囑道:“我與張女郎說說貼己話,你們不得上來。”


    杜鵑幾人應答一聲。


    張萍一上閨閣,就見屏風上貼了一張新繪的《墨蓮圖》,她信步走近,用手一墨,色濃處,墨還是濕的,“這是你新畫的?”


    陳蘅看著畫,“八分,隻得那幅畫的八分韻味,心境變了,那畫丟了,我再也繪不出來了……”


    張萍看著這畫,才八分就足讓她驚訝,《墨蓮圖》上的蓮花清麗淡雅,美而不豔,麗而不俗,嬌而不媚,出淤泥而不染,風骨傲然,不卑不亢,大氣中又不失素淨、溫婉與大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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