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每天處在一堆粗俗的莽人裏,他也禮貌、溫和、矜持、優雅,也驕傲,楊姝瓊實在想不明白,他為什麽會來殺自己。他就該是一個規規矩矩的貴族,遵守禮節,愛好享受,愛好權勢,愛好榮耀,喜歡被人恭維,驕傲地高人一等地活著,然後死亡。


    言禮說:“是。”


    楊姝瓊在他這一聲裏向他衝了過去,要和他肉搏,似乎是料定他不會這樣開槍。


    兩人隻相距幾米,子彈毫無遲疑,從槍膛裏射出,這種步槍的最大優勢就是對人有極大殺傷力,楊姝瓊即使穿著防彈衣,又有穿戴裝甲保護,依然無法從這種槍下活命。


    楊姝瓊到死時依然不明白,言禮為什麽會殺自己。


    但言禮目光那樣平靜,毫無波瀾,就像數萬年不變的山巒,沒有一絲遲疑。可見,他的信念也如山嶽一般,平靜,所以堅定不移。


    在短短的時間裏,有直升機已經定位到了這個區域,據言禮判斷,這裏發生的槍戰,以及楊姝瓊留下的血液,要是山火燒不到此處,那麽必然被發現,他帶上楊姝瓊的屍體,向山火的方向快速行去。


    山火的燎原十分迅速,風助火勢,這個區域本來不該有特別大的風,但因為山火加熱了空氣,形成了渦旋氣流,風和火在一起,互相促進,火在風的席卷下,形成拋射的火球,點燃了很多地方。


    言禮把楊姝瓊的屍體從穿戴裝甲裏解除出來,將穿戴裝甲扔到一邊,又從樹林的密葉之間看了看天空上遠處的直升機,便往另一邊的安全地帶走去。


    他已經屏蔽了身上軍用外骨骼上的所有信號發射設備,從另一處山巒,向西靈峽穀的方向行去,當他走到高處時,再向他的來處看去,那一片範圍都已經是火的世界了。


    人類世界的紛爭,在大自然麵前非常渺小。


    直到這時,言禮才輕歎了口氣。


    從某種方向看,楊姝瓊所說並沒有問題。


    言禮到達目標地點時,是上午十點過了,辜辛未坐在帶頂棚的小皮卡車裏,已經在那裏等他。


    言禮對他比了個成功的手勢,沒有多說其他。


    辜辛未說:“需要馬上向閔先生匯報嗎?”


    言禮說:“不用。這事太敏感了。現在隻有你和我知道這件事,暫時不需要讓別人知道,包括閔叔,包括溫鶴。”


    “是。”辜辛未說。他心中的那種特別的動容更深,大概是“隻有你和我知道這件事”建立的戰友情帶來的。辜辛未之前沒想過言禮是要自己去執行刺殺任務的,他一直以為言禮沒有野外作戰能力。


    言禮在車裏脫了外骨骼裝置,這個外骨骼裝置裏的備用電源也要用完了,所幸一切如言禮所計算,連電源用量也是。


    脫下裝置後,言禮有些不習慣,下了車,慢慢走到峽穀蔭蔽處的河水裏洗了澡,水非常冷,流過他的身體,卻讓他的心情好了一些。


    他換了一身衣服,再走迴車邊。


    這時,辜辛未正接電話,見他迴來,就把骨導耳機遞給言禮,說:“溫鶴打來的,說夫人不見了。”


    言禮愣了一下,神色在轉瞬之間變得陰沉,他接過耳機,道:“喂?溫鶴?”


    第一百五四章


    據溫鶴所說, 在清晨接到辜辛未發來的信息後,他便帶著夏遲和高管家趁著清晨最後的黑暗使用那輛越野車離開了清溪鎮,並在二十多分鍾後棄車進入了消夏山東南麵的原始森林裏。


    在之前, 言禮安排過自己最高調查局的手下暗中將這一帶做了考察, 對圍繞第七中心、消夏山、清溪鎮以及西靈大峽穀靠近龍頸山段都做了詳細考察,這一晚的所有行動, 都是基於近期詳細考察進行的, 所以溫鶴帶夏遲和高管家躲藏之地也是早就選好的既隱蔽又安全的地方,言禮想不出在這種情況下夏遲怎麽會不見了。


    溫鶴說:“夫人整晚沒睡。消夏山後方的山火從我們躲避的地方也清晰可見後,他擔心山火會燒到清溪鎮上, 就讓我聯係還在鎮上的何安娜以及龔翔,詢問山火蔓延的情況, 讓他們組織鎮上的居民全都先撤離,不然等山火逼近了, 想撤會來不及。”


    言禮問:“別扯這些, 說重點。”


    言禮一向脾氣好,但這時候卻用詞很重, 溫鶴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於是將骨導耳機給了高管家。


    高管家歎氣道:“少爺,是這樣,夫人是自己跑掉的。”


    言禮:“……”


    在刺殺楊姝瓊的過程中,言禮的心也穩如磐石,這時候卻動搖起來, 他深吸了口氣, 赤腳踩在有鵝卵石的峽穀河邊, 抬手按了按太陽穴,說:“把具體發生了什麽告訴我。”


    高管家又把骨導耳機遞迴給溫鶴, 用口型和他說:“講事實。”


    溫鶴其實很為難,他講事實,就像是要為自己脫責,並且在言禮和夏遲的婚姻關係上捅刀及撒鹽。


    根據溫鶴所講,夏遲是做了準備和謀劃,才從兩個人的眼皮子底下逃跑的。


    夏遲要求溫鶴去聯係何安娜以及龔翔的確是合理的,因為何安娜和龔翔都為言禮工作,要是山火逼近了清溪鎮,但兩人為了等言禮及夏遲等人迴去拖延撤離,最後出現傷亡,這無論如何不是夏遲願意看到的,所以溫鶴答應了他,去聯係二人。


    為了不暴露地址,溫鶴一直走到了他們棄車的地方,又開車去了一處高地,可以觀察山火以及清溪鎮情況,然後才使用車載通訊器聯係了二人。


    龍頸山裏是高山氣候,近期是少雨季節,森林裏火勢一起,蔓延極快,根本難以撲滅。


    以前夏遲父母還在時,清溪鎮上安排他家定期巡邏森林,之後這一帶屬於通天塔範圍的保護區,清溪鎮上就無權再安排人巡邏森林,這一片區的巡邏由第七中心安排無人機巡邏,不過這個工作到底做得怎麽樣,清溪鎮上是無人得知的。


    如今山風夾雜著火焰在山穀裏形成龍卷風,刮得到處都是,要是不能滅火,再過幾個小時,清溪鎮上恐怕也很危險,所以有經驗的鎮民已經開始準備撤離了。


    何安娜和龔翔的確非常擔心言禮和夏遲,不過他們沒有多問,溫鶴讓他們隨著鎮民撤離後,龔翔便從善如流,何安娜卻是走到一邊去多說了幾句,問:“言處有什麽工作安排給我嗎?”


    溫鶴道:“你和龔翔以及他爸注意守好口風。”


    何安娜道:“明白。”


    “夏遲真的沒危險嗎?”她遲疑著問。


    溫鶴道:“沒事。”


    “哦,好。”


    溫鶴不在躲藏點時,一夜沒睡的夏遲就對高管家說:“高叔,我們都累了,既然這裏比較安全,那我們先睡會兒吧。也許之後又有什麽變故,我們不睡覺,會沒有精神應對。”


    高管家沒有多想,認為夏遲這個說法很合理,於是看著夏遲進入帳篷裏的睡袋睡覺後,他就去洞穴外繼續守著了,準備等溫鶴迴來後再去睡。


    他們這個躲藏地,是森林裏一處洞穴,洞穴大約兩米來高,麵積約在十幾平米,洞口被專用器材遮掩後用枯枝樹葉做了掩蓋,任誰也難以發現它。


    這裏在之前由言禮安排的人對它進行了清理,裏麵放著不少物資,包括小帳篷、睡袋以及其他生活物資。


    那個小帳篷是專門給夏遲住的,高管家和溫鶴自然用不著,因為這個洞穴本身就可以避雨。


    等溫鶴迴來後,問高管家夏遲的情況,高管家說夏遲在帳篷裏睡了,不要去打擾。


    兩人於是就分工,先由高管家去休息,兩個小時後,溫鶴再去休息。


    兩人都是beta,對omega的信息素感應非常遲鈍,難以辨認,加上洞穴裏本身有味道,兩人於是更加難以通過信息素分辨夏遲是否在帳篷裏,所以等到這個時間點,溫鶴覺得還是再去確認一下夏遲要不要吃點東西時,叫夏遲沒有人答應,他去打開帳篷一看,裏麵根本沒有人了。


    他們完全不知道夏遲是什麽時候不見的,但從各種痕跡推斷,夏遲就是自己跑掉的,他跑掉的時候,還帶走了一些食物和水,以及一把放在洞穴裏的手槍,一個彈匣。


    最大可能是溫鶴去聯係何安娜及龔翔時,高管家到洞穴外巡邏查看情況,沒人防著夏遲,夏遲偷摸跑掉了。


    如果夏遲真是那時候跑掉的,那麽,他就已經跑了三個多小時了。


    言禮甚至覺得腦子發蒙,他問:“他沒留下往哪個方向離開的痕跡嗎?你沒查見痕跡?”


    溫鶴尷尬地說:“沒有發現。可能您沒太留意,但夫人他……怎麽說呢,他應該是從小在山林裏長大的吧,他比我們每個人都善於翻山越嶺和爬樹,而且會在森林裏捕獵,一點聲息也沒有。假設現在,他就躲在一百米之外盯著我,我也找不到他。”


    言禮很想大罵兩句什麽,但最後又忍住了,因為他甚少發火和說髒話,他這時候便也說不出。


    溫鶴問:“言先生,我們現在該做什麽?”


    他和高管家的任務,本來是互相配合對方,保護夏遲,現在夏遲自己跑了,他們倆都不知道他們要做什麽了,去找夏遲嗎?但這茫茫山林,去哪裏找?根本沒有方向。


    言禮想了想後,說:“你們迴清溪鎮去,關注山火情況、第七中心和楊姝瓊手下特警隊的情況。有什麽事就向我匯報,我自己去找人。”


    掛了電話後,言禮把辜辛未的耳機還給他。


    辜辛未聽到他說了些什麽,便問:“夫人他是真自己跑了?”


    辜辛未對此很疑惑,不明白夏遲為什麽會自己離開,他離開做什麽?總要有個目的吧。而夏遲作為一個omega,在有丈夫的情況下,他還有什麽非要離開的目的嗎?


    言禮此時沒想夏遲會想逃離自己,在開車從峽穀上山的過程中,言禮通過電話對自己的下屬們下了好幾道任務,等把任務都吩咐下去後,他看向辜辛未,坐在駕駛位上的辜辛未正在吃軍用營養餅幹,辜辛未說:“言先生,您也吃點吧。”


    言禮隻是拿著補液的飲料喝了半瓶,實在沒什麽胃口吃東西。


    突然,他想到了什麽,動作迅速地拿出自己的工作通訊手環,開機,手環上瞬時出現很多未接電話和未讀信息,但他沒去看,直接聯係了何安娜。


    何安娜接到他的電話,語氣裏帶上了振奮,說:“言處?”


    言禮暗沉了口氣,讓自己和平常沒兩樣,說:“小何,夏遲是不是有東西讓你給我?”


    何安娜說:“是的。您現在沒和他在一起?”


    言禮說:“嗯。他怎麽讓你轉交東西給我?”


    何安娜聽出言禮話語裏的不愉快,頓時有點緊張,她就怕自己上司吃什麽不必要的飛醋,以為自己要拐帶他老婆,何安娜說:“他說他要跟著高叔他們先走,說我在鎮上也許可以先見到你,就讓給你,如果他先見到你,和你在一起,就讓我不用給了,讓我把東西還給他。”


    言禮問:“是什麽東西?”


    何安娜說:“是個點心小盒子。”


    言禮說:“快看裏麵是什麽?”


    何安娜沒見過言禮這麽急切的樣子,趕緊從口袋裏拿出那個點心盒子,這是個裝精致點心的盒子,硬紙做的,上麵是漂亮的花紋,扣在一起很緊。何安娜記得這裏麵之前裝著一係列點心,每個點心一個盒子,何安娜還以為裏麵就該是點心,但當把盒子打開後,裏麵靜靜躺著夏遲的omega專用身份和通訊手環,這個手環也是他的身份證明,去哪裏都要用。


    何安娜心下一怔,一時之間沉默下來。


    言禮感受到了這種不詳,問:“是什麽?”


    “呃。”何安娜不知怎麽迴答。


    言禮說:“到底是什麽?”


    何安娜隻好道:“是夏遲的身份和通訊手環。”


    言禮:“……”


    言禮這時候才突然意識到,夏遲拿了槍跑掉不隻是想自己去報仇,而且是不想再要言夫人這個身份了,他不想再迴來了。


    言禮打開了自己通訊器上接收夏遲手臂上芯片定位的軟件,這個芯片的定位功能使用的電流是人體自己產生的弱電,隻要不被破壞,幾乎可以終身有效,不過想要定位,或者在近距離範圍,或者就隻能在偶爾接收到遠距離信號。


    很顯然,言禮什麽也沒看到,顯示對方無信號。


    無信號說明是在定位距離之外,或者是芯片已被破壞。


    言禮不敢肯定是前者還是後者。


    在前麵的岔路上,言禮下了辜辛未開的車,上了來接他的彭充的飛行汽車。


    這輛飛行汽車載重是兩個人,優勢是靈活。


    彭充是言禮在最高調查局裏的下屬,之前對第七中心周邊地方進行探查,便是由他帶隊。


    飛行汽車飛向了遠方,在烈日之下,言禮望著車窗外的壯麗風景,下方有峽穀,有森林,有溪流,有瀑布,但他不知道夏遲現在在哪裏。


    第一百五五章


    彭充的腕式通訊器響了, 他接聽後便看向言禮,見言禮沉默、肅然,不由在心下哀歎了一聲。


    言禮定然是受了打擊了, 隻是不知道是什麽打擊, 居然讓一向很少有情緒的他流露出這樣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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