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鎮惡在這個陌生的世界已經待了一年零三個月,如今看著熟悉又陌生的月亮,眼眶忽然紅了起來。

    他家裏沒什麽兄弟姐妹,老父身體弱,加上家裏隻有幾畝薄田,沒有多生多養的條件。

    至於宗族,他從小就受夠了那些人的冷眼和惡語,他對巴不得他死的人沒有什麽好感。

    因為他生在五月初五,宗族不僅對他父母施加重重壓力,要把他丟在河裏,還對長大成人的他惡語相向,甚至有幾個半大小子跑到他家門前唱哀樂。

    他的父親本來身體就不好,母親又是個大字不識一個的農家婦女,難以承受這種壓力,父親在他五歲的時候就憂憤成疾,死在床上。

    那是他第一次見識到死亡,從那時起,他就明白了許多事情,他跟著母親和宗族操辦親事,打幡摔碗,那是他第一次明白了失去一個人是什麽概念,也知道宗族裏說的“死”是什麽概念。

    因為他的原因,宗族沒給這次喪事出一分錢,幾畝薄田、轉化為了一口薄棺,抬杠和鼓吹的工錢,還有一桌極為豐盛的席麵。

    他母親不知道該怎麽辦,隻能眼睜睜看著那些人把家裏的積蓄變成流水席,吃光之後拍拍屁股就走,後來他知道,那叫吃絕戶,是把一戶家庭最後的希望吃掉,孤兒寡母從此脫離宗族,自生自滅去吧。

    好在王鎮惡趕上了好時候,他家裏住的偏南,正好是昭武馬皇帝登陸的幾個地區之一,他從了軍,在一群海盜、幫會的包圍下成長了三年,在馬皇帝開辦的學校裏學習了八年。

    他從那個帶著他的老海盜身上學到了很多東西,比如如何鍛煉自己的身體,比如去哪裏打探消息最為方便,比如怎麽確認一件物品的價值。

    他學會了劈砍,因此在流氓手裏保住了母親撿到的一卷鐵皮;他學會了辨認旗幟,因此在韃子水師偷襲的時候警告了番禺鎮守。

    他還學會了簡單的四則運算,這讓他在學校裏的進度勉強能跟得上。

    從學校出來那年他隻有十六歲,就成了大楚六扇門的見習捕快,並在跟老師傅學習了幾年後,成功轉了正,還因為學習能力進入了獵魔部。

    也是那一年,以縫窮、拾荒維持生計的母親釋然地撒手人寰,這是他不知道多少次見到了死亡。

    他很悲傷,從此,每天的柴米油鹽隻有他自己去打算了,受的傷流的血隻有他自己去舔舐了,大千世界的萬般辛苦都隻有他一個人抗了。

    至於宗族,他從來沒去打探過那些人的消息,隻在報紙上看過一次——南越某村暴力抗法,火燒欽差,整個宗族被判刑,士民議論紛紛。

    對於他來說,家鄉的意義在於父親瘦弱卻堅定的身軀,“這是我的孩子,我不會把他溺死,豈不聞孟嚐君、王鎮惡之事?”

    家鄉的意義在於母親每天在熙熙攘攘的港口附近擺攤,給人家縫補衣物,晚上去垃圾桶尋找有用的東西,偶爾發現一些能看的書,能穿的衣物便高興的不得了。

    馬皇帝一直在倡導解放婦女的勞動力,鏟除三從四德,但王鎮惡一直覺得,他母親如果沒有打小培養的女紅功底,母子二人說不定就餓死在繁華的番禺街頭了。

    對他來說,真正讓他緬懷的那個故鄉與其說是愚昧與惡意彌漫的宗族,不如說是馬德音推動開辦的學校。

    哪裏每日有一餐,食堂裏的粥敞開了喝,鹹菜敞開了吃,隻有饅頭和主菜是限量的。

    王鎮惡常常背著書包去食堂吃飯,把配給的三個饅頭包起來帶給母親,自己連幹幾大碗粥。

    這導致了他下午的課程總要跑去上廁所,因此還得了不雅的稱號,不過他樂在其中,那些同學平等的看待是他沒有感受過的。

    學校裏的商店人少的很,大多數是教員去買東西,很少有孩子能去那裏奢侈地買一塊糖,就連紙筆都要斤斤計較。

    他最快樂的時候,就是某次同班一個大商人的兒子過生日,那個父親苦心求了教員好長時間,才把一籃子點心送到了學校,他有幸嚐到了半塊棗糕,那種滋味是他永遠無法忘記的。

    說來也怪,當他有了穩定的收入,成了六扇門“獵魔”部的王牌特工後,再吃棗糕,卻吃不出那種味道了。

    父母的墳塋不知道有沒有人打掃,那個在亂世中保護他的老海盜不知道還活著沒有,辦公室對麵的粵菜館子還開不開,他常去的那家理發店,剃頭的小哥到底找沒找到女朋友。

    說起來,也怪,隻過了一年,他的感覺就像是過了很長時間,他很怕一迴到家之後世界都變了樣,老海盜和老捕頭都死了,剃頭小哥會老家結婚,粵菜館子因為少了他這個主顧而倒閉。

    和他一起的四個人同樣也在望著天空中熟悉的月亮,不同語氣的感慨從他們的口中冒出來,每一個人在中秋的時候,都會迴憶起自己的最美好的家鄉。

    黑三十五想到了自己嚴厲的母親和慫貨父親,想到了長白山裏的野趣,想起了堂口裏的七大姑八大姨和三叔二舅母,那些人在這一天迴來拜訪他的奶奶,他會有很多很多的月餅要吃。

    劉振漢想到了津門水陸碼頭的繁榮,管彭乾想到了神京的局氣和燈火,孟廣都想到了家裏的高堂父母。

    他們現在在一個港漫武俠世界,明明許多地方他們都來過,甚至熟悉的很,但總有一種陌生的感覺,總的來說,就是“沒內味兒。”

    隻有自己家鄉的,才是最好的,明明還是一樣的方言,一樣的社會生態,一樣的老字號,甚至是一樣的月亮和人種,但看起來總與自己家鄉的美好少了那麽點兒東西。

    “警察,出來洗地拉!”

    一聲大喊打斷了幾個人的鄉情。

    黑三十五摸出了極快月餅,“大過節的不吃月餅總差了點兒意思,吃完了,我們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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