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樓,暖玉閣中。


    幾杯美酒下肚,鼻翼間是美人幽香,眼前是鶯歌燕舞,古作楷最近的鬱悶心情紓解了不少。


    他倒是沒想到,羅塵會請他來此等地方消遣。


    在他印象中,這羅塵以前是北海散人,想必喜歡清淨。如今多了個丹宗的道號,那更顯他平日生活的清苦,畢竟沒有足夠的勤學苦練,一般人哪能掌握大宗師級別的煉丹術。


    這煙花之地,與羅塵著實有些格格不入了。


    看起來,也的確如此。


    對麵的羅塵雖麵容帶笑,可正襟危坐,身旁女子小心翼翼的斟酒遞食他也不怎麽上手。


    可見對方如此為自己安排,不僅僅是敘舊那般簡單。


    酒過三巡,一番閑聊後,古作楷放下了酒杯。


    “羅兄,有話不妨直說吧!”


    羅塵微微一笑,屏退左右,隻留下身旁服侍的三女。


    “聽說古兄差點在這淩天關內建起天元商盟?”


    古作楷歎了口氣,“是有這麽迴事。本來我已經與淩天五域的五大宗門談好了,連地址都選好了,卻在最後關頭被淩天城主叫停。”


    “那邊怎麽說?”羅塵問道。


    古作楷無奈道:“還能怎麽說,敷衍推遲,現在直接閉門不見,反正就是不準我們天元商盟入駐。”


    羅塵若有所思,“估計是溟淵派那邊的意思吧!”


    天元商盟不隻是單純的行商賈之事,他們實際上還有收集各洲情報,替天元道宗網羅人才的作用。


    在他猜測中,溟淵派是想消耗東荒修仙者,然後再親自出麵擊退妖族大軍,最後效仿天元道宗一舉獨霸東荒!


    這等情況下,天元商盟如果接觸各方元嬰強者,無疑就是給了東荒元嬰強者一個退路。


    屆時,誰來抵擋妖族兵鋒?


    何況,溟淵派經曆了丹聖之事,又怎會坐視天元道宗不斷做大?


    這些年來北海南疆,甚至連西漠都不斷有元嬰強者被天元道宗招攬,唯獨東荒這邊,溟淵派嚴防死守,少有元嬰強者進入天地峰。


    哦,羅塵算是個例外。


    古作楷很顯然也清楚商盟停建這件事裏麵有東荒聖地溟淵派的旨意,不然他給淩天城主送那麽多禮,換誰都會心動。


    對方之所以盡數退迴,咬口不鬆,必然是有更強的旨意。


    羅塵抬起頭,問道:“那如果淩天城主一日不同意,你就要一日耗在淩天關嗎?”


    古作楷剛拿起酒杯的手停住了。


    他這趁戰亂開設商盟分部的事,何嚐不是道宗那邊傳下來的任務。


    半途而廢的話,哪怕他是十二巨室古家族人,隻怕也落不了好。


    “古兄有沒有想過,退而求其次?”


    古作楷皺眉,“你的意思是去後方?”


    羅塵點了點頭,“對啊,不讓你們在淩天關行事,那去後方也行。這樣一來,也不會和城內溟淵派以及東荒老牌宗門的商鋪競爭。頂多,迂迴一點,麻煩一點而已。”


    對於這個建議,古作楷隻是略微思考片刻就否決了。


    “按照淩天城主的意思,我們不準用天元商盟的名義,哪怕是在後方!”


    這限製就有點嚴格了。


    溟淵派是想徹底斬斷天元道宗的觸手啊!


    羅塵再提建議,“那不用天元名義,依舊行商賈之事怎樣?”


    不用天元名義,依舊行商?


    古作楷疑惑了。


    羅塵灑然一笑,“找個代理人不就行了?”


    說這話的時候,他指了指自己。


    “鄙人在這東荒也算暫時立足了,且還有一個不大不小的宗門供我驅使。你將天元商盟的生意交給我羅天宗,由我宗為你們出麵,屆時你再跟我們單獨交接即可。”


    古作楷愣住了。


    但他這一次沒有立馬反駁,而是細細思考起了這個建議的可行性。


    首先,羅塵此人在偌大東荒中,算是相對值得信任的,他有星門外事客卿的身份!


    其次,這樣一來也繞過了淩天城主的禁令。


    最後,自己雖然沒有完全完成宗門交代下來的任務,但至少有了些許動作,可以對道宗交差。哪怕中州那邊詰問,他也大可用徐徐圖之的理由,緩和一二。


    隻不過,現在的羅天宗有那個實力嗎?


    要知道,天元商盟涉及的生意各方各麵,基本上都與淩天城內那些東荒老牌宗門有所競爭。


    光靠區區一個連他都看不上眼的羅天宗……


    古作楷的目光落到了羅塵身上,心中驀的反應過來。


    對方首先指的是自己!


    他不僅是過去那個力挫道宗天驕的荒散人,現在更是名揚東荒讓無數強者巴結的丹宗!


    僅他一人,便有無與倫比的號召力!


    若以他的名義為主,羅天宗的人手為輔,自己這邊再提供各種支持,的確有機會把商盟生意做起來。


    想通這些之後,縈繞在古作楷眉宇間多日的鬱悶情緒,頓時一掃而空。


    “羅兄,你這個建議,當真妙啊!”


    羅塵笑了笑,謙虛道:“不過是合則兩利罷了,我那羅天宗久無財源,光靠我一人可養不起他們,怎麽也要給他們找點事做。何況,這件事對你們來說壓根不難,缺的隻是一個可以信任的人罷了。”


    古作楷不由讚同,畢竟離了天元道宗,外洲可沒星門客卿。


    但他也有疑慮之處。


    “你們出麵的話,城主府那邊會不會……”


    羅塵搖了搖頭,“想來不會的,如此多修士被迫留在淩天關,規矩不會限製得那麽死。你看眼前這天香樓,也沒見城主府勒令關閉吧!”


    古作楷環顧四周,不由啞然一笑,這倒是自己多慮了。


    具體的合作細節,這裏不好多談,三言兩語間兩人就換了話題。


    這一次卻是羅塵另有所求了。


    “你說幻核製作的法寶?”


    “對,自從在蜃龍洞天中見到了幻獸奇妙後,我就對那幻核念念不忘。但你也知道,我不是道宗門人,無法使用四階幻核,三階幻核又對我沒啥用。所以隻能退而求其次,想見識見識三階幻核製作的法器法寶,有沒有什麽奇妙之處。”


    “幻核法寶還挺稀少的,往往掌握在中州各大家族手中。若是放在平時,我頂多給你尋一兩件,但現下倒是不難。五百年洞天大比剛剛結束,有許多幻核流出,自然也有相應的法寶出產。你若想要,我讓人去搜羅幾件即可。”


    “如此,便多謝古兄了!”


    古作楷擺了擺手,毫不在意此事。


    相比羅塵有可能為他解決的麻煩,區區幾件對元嬰真人不起作用的低階幻核法寶,壓根不值一提。


    反而他還挺開心的。


    當時按照族內的要求,刻意交好羅塵,還幫他找傳送陣。


    如今看來,確是作對了。


    這羅塵是個恩怨分明的主兒,在他進退為難的時候,如及時雨一般帶來幫助。


    兩件事談成,場間氣氛更加輕鬆。


    連之前停下的歌舞,都在羅塵示意下繼續。


    夜深時分,酒酣人散。


    “這玉牌乃我信物,宗內又有你認識的天璿,他們會認的。”


    “那我就去百裏青川跟你們羅天宗宗主詳談此事了,今日這場酒宴,我很盡興!”


    “古兄先別走!”


    “嗯?還有何事?”


    分別之際,羅塵忽的叫住了古作楷。


    在對方疑惑之中,羅塵取出了一個信封。


    信封平平無奇,連禁製封印都沒有布置,想來不是什麽隱秘之事,不怕他人偷窺。


    “洞天大比的時候,我結交了一位好友,名為天山真人。這一次有些修行上的困惑,唯有他有可能替我解疑。所以,如果古兄方便的話,用商盟的路子,替我送一封書信過去。”


    古作楷哈哈一笑,“這般小事啊,舉手之勞罷了!”


    接過書信,他大步離去。


    隻留下暖玉閣中,那兩名服侍他許久的女修一臉失望。


    失望中,也有幾分理所當然。


    元嬰真人又怎看得上她們這等殘花敗柳!


    “你們先出去吧,餘香留下。”


    那兩人愣了一下,目光下意識落在那一晚上都沒有開過口,安靜無比的女子身上。


    莫非,大名鼎鼎的丹宗看上了她?


    怎麽自己就沒這等好運啊!


    難道僅僅是對方在挑選的時候,刻意扭捏,引起了元嬰真人的興趣?


    在她們心中直唿不公,暗罵餘香狡猾離去後,暖玉閣中安靜了下來。


    僅剩一男一女。


    那女子低著頭的身軀,肉眼可見的顫抖了起來。


    直到一杯溫熱的酒,遞到了她麵前。


    餘香一愣,真人為自己斟酒?


    她遲疑的抬起了頭,入目所及是一張溫潤如玉的臉,以及一雙幹淨澄澈的眼睛。


    “餘香姑娘,好久不見了。”


    餘香接過酒杯,在這溫柔的聲音中,眼淚不自覺的就流了下來。


    此刻的她,心情之複雜,絕非外人所能理解。


    曾經朝不保夕的煉氣散修,連見她一麵都要托人走後門,如今卻成了一代元嬰真人。


    而昔年道途有望的自己,卻從合歡宗內門弟子,淪落到如今賣笑陪酒以求立足之地的地步。


    世事,何等無常啊!


    她擦拭著淚水,“讓真人見笑了,我哪裏還是什麽姑娘,若不是早年服用了駐顏丹,又精通養顏之術,如今早已老態龍鍾,不複年輕了。”


    羅塵笑了笑,認可了對方的話。


    真計較起來,餘香實際上比他還要年輕幾歲。


    但再年輕,距離築基修士的壽元大限,也沒多久了。


    不客氣的說,對方實際上已經算得上是個老太婆了。


    與彩衣她們已經結丹,大道有望的朝氣蓬勃相比,差了許多。


    他想到顧彩衣,對方顯然也想到了。


    “彩衣,還好嗎?”


    羅塵說起了顧彩衣的情況。


    聽到對方金丹有成,大道有望,餘香心情更加複雜。


    其實她跟羅塵沒什麽好比較的,各自際遇不同,談不上差距。


    可顧彩衣,當年僅僅是天香樓的一個舞者,不管是修為還是出身,都要低她一頭。


    但……


    “能替我講講合歡宗被滅的事情嗎?”羅塵略顯好奇的問道,“聽說青霜妖皇孤身一人殺入合歡宗,殺了你宗僅存的元嬰強者?”


    餘香沒想到對方會對這件事好奇,不過那件事乃是合歡宗所有修士墮入塵埃的夢魘,她記憶深刻無比。


    定了定神,她細細說起了當年那一戰。


    羅塵仔細聽著,眉頭時不時皺起。


    很顯然,那時候的餘香境界不夠,壓根看不得戰鬥全貌。


    所言也多是局限在護山大陣被破,金丹長老爆體而亡的畫麵上。


    羅塵最關心的青霜妖皇戰鬥細節,對方根本不清楚,也隻說了一句元嬰老祖淒厲慘叫後,青霜妖皇冷冷俯瞰了她們一眼,然後從容離去。


    “她依舊那般強大啊!”


    羅塵喃喃了一句,隨後從容起身。


    餘香仰望著他,猶豫而又膽怯的問道:“真人可要留宿?”


    羅塵低頭看了她一眼。


    隻一眼,餘香仿佛身體都被看穿看透一樣。


    她不由低下了頭,背生冷汗。


    一個玉瓶,落在桌上,發出了清脆的聲音。


    “你境界已夠,距離金丹不過一步之遙。想來身為合歡宗內門弟子,不缺結丹之法。這一顆我親手所煉的凝液丹,便助你一臂之力吧!”


    餘香張了張嘴,再次抬頭時,身旁已經沒了羅塵蹤影。


    貝齒咬著嘴唇,她顯露不甘之色。


    不過在打開玉瓶後,卻愣住了。


    三階中品!


    還是丹宗親手所煉!


    或許自己可以憑借這一顆丹藥,去衝擊那一直畏懼而又渴望的金丹境界!


    一時間,她那不甘的情緒中,多出了幾分希望,變得複雜無比。


    ……


    離了天香樓,羅塵踏著月色,走在淩天城內一條巷道上。


    和絕情仙子不一樣,他從頭到尾都沒有把餘香收進羅天宗的想法。


    合歡宗修士,心思詭譎,難以拿捏。


    他跟餘香也沒有什麽很深的淵源。


    之所以送對方一顆中品凝液丹,也是看在當年她將閑置不用的紫雲銅爐賣給自己,解決了自己煉丹鍋爆炸的燃眉之急。


    “就當全了這場故人之誼吧!”


    羅塵微微一笑,心情頗為不錯。


    即為給羅天宗找了條財路,也因重煉鬼神問心鏡有了線索。


    如果能得到一批幻核法寶研究,他或許就能找到這種材料如何利用的法門,到時候就能自己試著摸索煉製鬼神問心鏡了。


    至於最後送出去的那封信?


    裏麵內容很簡單,正是司馬惠娘身上靈犀蠱的變異。


    天山真人出自南疆,對蠱蟲頗為了解,對方或許有相應的解決之法。


    就在羅塵踏出巷道的時候,他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羅道友,你這是剛從……天香樓出來?”


    碰巧路過的聆風子,遲疑的往他身後小巷看了一眼。


    月色下,大眼瞪小眼,羅塵頗有一種掃黃被抓的怪異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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