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崩塌,江河改道。


    大地上,一片殘垣斷壁,有那麽一根擎天石柱,突兀聳立,上麵繁複精美的花紋,仿佛正訴說著這片土地上過往的輝煌。


    三道身影,自天空中一掠而過。


    那是三位穿著同樣標準弟子服的修士,境界不過築基期。


    但他們胯下所乘黑馬,氣息乖張,一看就不好招惹。


    三人似乎早已對下方的景象習慣了,絲毫沒有停留。


    不一會兒,三人便騎乘黑馬飛到了一處高聳山峰外。


    隱約間,可見到山脈中或高或矮,四處林立的建築,以及周遭濃鬱的天地靈氣。


    三人中為首者見到這一幕,冷哼了一聲。


    “偏僻區域搬遷過來的小宗,竟也配擁有我五行域這般優質的靈脈之地,也不知上麵的人在想些什麽。”


    旁邊的人聽到這話,也紛紛附和。


    不過,在附和之中,也有不同意見。


    “雖是沒落小宗,卻也有其獨到之處,那羅天宗大長老戰魔王淵,一身煉體術著實出類拔萃!”


    “是啊!聽說當年在東荒妖亂戰場上,共有二十七個有名有姓的大宗門處於前線。妖亂之戰爆發之時,除開我們五行神宗等元嬰上宗外,大部分都葬身於第一波妖潮。隻有那麽幾個金丹大宗跑了出來。而這羅天宗就是其中之一,戰魔王淵便是當年保全宗門的第一功臣!據說那一戰,打的是天崩地裂,江河斷流,屍山血海間,不知道多少道行高深之輩隕落其中……”


    聽師弟們說起往事,築基後期的燃烽眼睛微微眯了起來。


    戰魔王淵,的確算是一號人物。


    哪怕在師門長輩口中,也要給予尊重。


    但落雲宗,也就這一人了。


    其餘者,不足為懼!


    “進山吧,把指令傳達過去,我們就算完成任務了。”


    話落,他直接驅使黑馬,直闖羅天宗。


    對於三人的突兀到來,羅天宗值守弟子早已發現。


    見到他們動作,連忙迎了上來。


    “來者下馬,還請通報……”


    話沒說完,燃烽直接揚手丟出一塊令牌,也不理會對方反應,便闖進了山裏。


    “是五行神宗的人!”


    “那是嘶風獸,來者是五行神宗築基期弟子中赫赫有名的燃烽!”


    羅天宗弟子神色微變,連忙追了上去。


    哪怕是元嬰上宗的人,也不能這般不講禮貌吧!


    七八個弟子緊趕慢趕,最終在半山腰一處山道上停了下來。


    因為,有人攔住了燃烽三人。


    那是一位背張金屬羽翼,手持巨大闊劍的雄壯中年男子。


    地麵上,有著一條長長的溝壑橫亙在雙方之間,猶如天塹。


    咚!


    闊劍拄地,雄壯男人麵含煞氣:“這裏是羅天宗!不是你們撒野的地方,哪怕貴宗凜木上人親至也禮數周到,爾等太過放肆了。”


    燃烽輕蔑的神色收了起來,略顯凝重的看向對方。


    “你是何人”


    雄壯中年男人冷聲道:“本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曾一龍是也!”


    此名一出,燃烽眉頭微皺,記憶裏沒這號人來著啊!


    可對方剛才逼退他們三頭嘶風獸,以無匹勁氣強行攔截他們的手段,絕不該是籍籍無名之輩。


    身後師弟常年行走在外,熟悉修仙界人物,立即在後麵為不怎麽出門的師兄解釋道:“其人道號煞龍子,乃是戰魔王淵的唯一親傳弟子,實力極強,也被稱為羅天宗金丹之下第一人。”


    煞龍子三字一出,燃烽眉頭一挑。


    “哦,原來你就是那位被齊師姐掛在嘴邊的好戰分子啊!”


    “齊道友嗎”聽見熟人名字,曾一龍神色微鬆,他點了點頭,“如果沒有意外,那她嘴裏的就是我了。”


    “聽聞當年邊城一戰中,你配合齊師姐陣斬三階火眼兇牛王,就此奠定了齊師姐在我宗九大道種的地位。如今一看,確是有幾分風采……”


    在這一問一答間,雙方氣氛略微緩和了下來。


    曾一龍對趕來的羅天宗弟子使了個眼色,他們馬上會意,繞過雙方去了宗門重地。


    原地就剩下雙方在那詭異氣氛中交談。


    不一會兒,曾一龍神色微動,讓開了道路。


    “請,我宗掌門正在等你們!”


    燃烽點了點頭,離開之前認真看了一眼曾一龍。


    他知道有煞龍子這一號人,但不清楚對方出自羅天宗。


    如今看來,這羅天宗也並非一無是處嘛!


    下了嘶風獸,燃烽不快不慢的走著,原本輕視的心態也收了起來。


    目光時不時逡巡在周遭環境。


    “這陣法……有些可取之處,雖不及我神宗大陣,可我剛才若是不管不顧闖進去,不死也得脫層皮。”


    “那後山是羅天宗強者閉關之處嗎”


    “以我神識,竟感到幾分壓抑,相隔這般遠……難怪師門長輩讓我不可小覷天下人。這些從東荒妖亂大戰中殺出來的修士,確實不是宗門那些隻會誇誇其談的師兄弟們可比的。”


    內心翻騰之中,燃烽對羅天宗這個偏僻地方搬遷過來的小宗門多了幾分尊敬,但眼中卻更多幾分憐憫之色。


    等自己把上麵發來的命令傳下去後,或許要不了多久這羅天宗就將敗落了。


    不一會兒,他便看見了一處嶄新大殿前站著的一位風姿曼妙的女子身影。


    那女子見了燃烽,盈盈一禮。


    “羅天宗掌門姚明月,恭迎神宗上使。”


    與強勢的煞龍子相比,這羅天宗掌門態度就卑微得多了。


    燃烽經曆了之前那一遭,倒是沒有蹬鼻子上臉。


    從對方手裏接過之前丟出去表明身份的令牌。


    “在下燃烽,師從神火峰炎雲上人,師祖神火真人!”


    神火峰


    聽見對方來曆,姚明月心髒不由一跳。


    在五行神宗內,名劍峰、至木峰對他們最為友好,當初這片落腳地也是名劍峰做主給他們的。


    而最不友好的,分明就是神火峰了。


    平常都是名劍峰和至木峰的人和他們聯係。


    這一次,前來送信的,換成了神火峰的人,莫非要出事


    ……


    後山一處洞府中。


    姚明月恭敬的站在一位看起來比她還年輕的紅衣少婦麵前。


    “師尊,那五行神宗的意思就是這般了。”


    紅衣少婦轉過身,麵色沉凝。


    “讓我們羅天宗打頭陣,聯合七大金丹宗門,去奪迴三途川”


    姚明月咬緊了嘴唇,“那三途川盤踞著大量二階妖獸,就連三階妖王都有十幾尊。最重要的是,附近有幾座淪落仙城,一旦戰事開啟,那些仙城裏麵駐紮的妖王傾巢而出,我等將被左右夾擊,幾乎等於送死!”


    是啊!


    如今東荒修仙界,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對外擴張的局勢了。


    百萬大山中,無數妖獸湧出,不斷攻擊人族領地。


    數十年來,已有十幾個大域淪陷。


    哪怕聖地溟淵派出麵組織人手,一度奪迴了幾個大域,可迎接的卻是下一次更加兇猛的獸潮。


    聽說,就連元嬰期之間的戰鬥都爆發了數次。


    紅衣少婦陷入了沉默。


    半晌,她輕聲問道:“你可打聽出,是五行神宗的意思,還是聖地那邊的旨意”


    姚明月語氣遲疑,“聖地的旨意從來都是大方向上的,具體的人手調動才是五行神宗這些元嬰上宗來做。這一次,雖然燃烽口中依舊是聖地的安排,可在弟子看來……”


    她話沒有說完。


    但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紅衣少婦歎了口氣,“想來,神宗內部已經容不下我們占據這處優質的三階靈脈了。”


    搖了搖頭,她問起了另一件事。


    “風華宮那邊,靈均可傳來消息”


    聽見那個名字,姚明月陷入了沉默。


    羅天宗首席煉丹師曲靈均,一入風華宮,從此無音信。


    說好的憑借煉丹術在風華宮站穩腳跟,然後為羅天宗在東荒修仙界後方謀求一塊休養生息的地盤呢


    半晌,她終究是忍不住開口:“師尊,曲靈均隻怕已經忘了……”


    “閉嘴!”


    紅衣少婦神色一厲!


    “他是你師兄!他是太上長老的弟子!豈可妄論!”


    姚明月低下了頭,隻是眼中依舊有幾分埋怨。


    這數十年來,羅天宗風雨飄搖,全靠大家同心協力才死裏逃生,保持了山門不墜。


    那些客卿與臨時招募的散修自不必多說,關鍵時刻棄逃是常事。


    可曲靈均的離去,在不明真相的門人眼中,才是最大的打擊。


    自己放棄了修行,將所有精力用在處理俗事雜務與人際往來上,如此才讓羅天宗不至於被五行神宗的本土勢力排斥。


    個中辛苦付出,誰能理解


    憑什麽讓她去尊重二十年無一信的曲靈均!


    “唉……明月,你先下去吧!有關三途川戰事,我自會跟長老們商議,到時候後方還得靠伱掌控大局。”


    姚明月嗯了一聲。


    離去之前,她小心翼翼的抬起頭,期待的看向紅衣少婦。


    “師尊,你何時能結丹”


    紅衣少婦自信滿滿,“最多三十年,你不必擔心。如今我宗,有五大金丹長老,你顧師叔已然築基大圓滿,結丹更是近在咫尺,等我和她陸續築基,到時候羅天宗就有七大金丹修士了。有這份實力在,這東荒終究會有我們一席之地的。”


    得了保證,姚明月的心情終於鬆快了幾分。


    離去的腳步,也顯得沒那麽沉重。


    隻是,她沒見著紅衣少婦耷拉下來的眼皮。


    “結丹……”


    幽幽的歎息聲,自洞府中響起。


    伴隨的,還有另一道譏諷的聲音。


    “司馬惠娘,我怎不知你對結丹有那般自信。你現在也不過堪堪築基九層吧!”


    一道身著白色宮裙的年輕少婦大咧咧的走了進來。


    見到來人,司馬惠娘麵色一沉。


    “顧彩衣,你好不容易築基大圓滿,不閉關結丹,還出來亂竄幹什麽宗門咬牙給你擠出來的結丹資源,可不是這麽浪費的。”


    “哼!”


    顧彩衣冷哼一聲,“我若不出來,是不是到時候你們上了三途川戰場,死了我都不知道”


    司馬惠娘抿了抿嘴,輕輕搖頭:“此事還不好說,得看王淵、楚魁他們怎麽定奪。”


    羅天宗的戰事,一直以來都是王淵和楚魁在決定。


    前者衝鋒陷陣,後者於戰場上居中指揮。


    至於其他三位金丹長老,則是這些年來陸陸續續招募的客卿。


    而當年的羅天聯盟,早已在妖亂之日時,名存實亡了。


    顧彩衣低聲道:“三年前十方仙城那一戰,王淵受了不輕的傷,這一次隻怕我們……”


    “你想說什麽”司馬惠娘橫眉看了過去。


    “我的意思是,五行神域非久留之地,那五行神宗對我們態度也曖昧得很。隻怕,他們並非那麽好心收留我們,現在更是讓我們去送死。所以,要不要考慮一下你弟弟司馬文傑那個計劃”


    “你說並入摩天崖”司馬惠娘道出了那個計劃,隨後毅然決然拒絕,“不可能!羅天宗是他的基業,我哪怕死,都不會同意並宗。”


    她們二人口中的摩天崖,乃是東荒另一個頗為有名的元嬰上宗。


    當年,也曾參與了嘯月山脈的開辟戰爭。


    那一戰中,數個元嬰上宗聯手。


    可最後的結果是,落雲宗覆滅、玉鼎劍宗被妖獸衝崩,就連相隔不遠的藥王宗都被迫搬遷,離開了原來的大域。


    也就五行神宗、風華宮、摩天崖這些相隔甚遠的上宗保全了實力。


    哦!


    還有那一場開辟戰爭的主要參與方天帆城,現在也已經名存實亡了。


    宗門雖在,可其中主事者已經是溟淵派的強者在代理。


    那一戰後,元嬰上宗遭受波及,但影響最大的其實是類似羅天宗這些金丹宗門。


    曾經玉鼎域赫赫有名的金丹大宗,譬如青丹穀、冰堡等等,早已風流雲散。


    宗門菁英,即便存活下來,可要麽淪為散修,要麽被元嬰上宗所吸納。


    在這些勢力中,羅天宗這樣奔波千萬裏,依舊保持著宗門框架的少之又少。


    由此,也足見羅天宗所存留的力量是何等精華。


    因此,如摩天崖這種元嬰上宗,就有了吸納羅天宗的念頭,且一再派人暗中接觸。


    見著司馬惠娘這般決然,顧彩衣眼眶紅了。


    “你當我不把他的基業放在心上嗎”


    “可人若打沒了,隻剩下羅天宗這個光禿禿的名頭,又有什麽用”


    “靈均那邊沒音信,五行神宗這邊又對我們態度曖昧,再這樣下去,一場場大戰廝殺消磨,我們羅天宗又有幾人能存活”


    “最重要的是,他真的還活著嗎”


    司馬惠娘猛然前進一步,死死的看著顧彩衣。


    “他活著!”


    顧彩衣咬牙道:“可當初所有前往大雪山的金丹修士,都死了!這是後來所有宗門都披露出來的信息,你怎麽就確定他還活著。”


    司馬惠娘一指點在自己胸口,“他真的還活著!”


    “活在你心中嗎”顧彩衣帶著憐憫的目光看向司馬惠娘,“我也願意相信他還活著,可事實就是六十年過去了,沒有任何音信!”


    司馬惠娘語氣稍緩,搖了搖頭。


    “我曾經跟你說過,在我築基大典之時,楚魁送了我一對靈犀蠱。此蠱分一公一母,植入我和他身上,以心血供養。我的這一枚還活著,也就意味著他還活著,甚至活得還很好。”


    “你不要再提那靈犀蠱啦!”


    出乎意料的是,提到這東西,顧彩衣罕見的失態了。


    麵色漲紅,語氣近乎嘶吼。


    司馬惠娘搖了搖頭,沒有爭辯。


    她知道,對方是在嫉妒。


    這麽多年一直都在嫉妒!


    嫉妒自己先她一步成了羅塵的人。


    嫉妒自己比誰都堅信羅塵還活著。


    嫉妒自己和羅塵有著所謂“心有靈犀”蠱蟲的聯係。


    而她顧彩衣,卻在一年又一年的堅守中,逐漸開始懷疑羅塵是否還活著。


    以至於,那份愛意,都逐漸變得模糊。


    每每想起自己的動搖,都會被無盡的愧疚所折磨。


    所謂愛情,在時間麵前,在距離麵前,最是經不起考驗。


    “罷了!”


    “你還是迴去好好閉關,早日結成金丹吧!”


    “羅天宗到底還是實力太弱,扛不住修仙界的風風雨雨。至於我……”


    司馬惠娘有些黯然。


    哪怕她將宗門俗事交給弟子姚明月打理,專心致誌的修行,可資質上的差距,資源上的欠缺,讓她對於結丹一事越發忐忑。


    尤其!


    她壽元無多了。


    她年齡本就比羅塵、顧彩衣等人大,築基更是堪堪在六十歲之前完成。


    如今距離那築基二百五十載大限,也就剩下幾十年了。


    要從初入築基九層到築基大圓滿,乃至跨出最後一步結成金丹,這中間需要的時間,根本不是她所能擁有的。


    剛才對姚明月所說的三十年,嗬嗬……


    她自嘲一笑,已經有些放棄了。


    或許,這一次三途川之戰,就是她為羅天宗奉獻的最後一次力量了。


    顧彩衣起身,朝著洞府外走去。


    背影有些失魂落魄。


    便在此時!


    身後忽然傳來一股令人悚然的氣息。


    顧彩衣豁然迴頭!


    視線中,司馬惠娘衣衫淩亂,發髻垂落。


    一雙手死死捂住胸口,臉色蒼白無比,眼中更是不可置信。


    仿佛,天塌了一般。


    這樣的失態,哪怕是得知當年大雪山修士全部淪陷妖皇之手,司馬惠娘也未曾有過的。


    難道……


    顧彩衣如墜冰窟,澀聲道:


    “惠娘,他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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