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夫人有一雙明亮如星子一般的眸子。


    這般定定望來,尚大竟有些不能直視。


    他側開頭道:「此次領兵的乃是梁大,我想請夫人上城牆,勸他退兵。」


    靜夫人一下子笑了,一臉譏諷。


    便是在城下,距離城牆還有些距離,也都能夠聽到外麵殺聲震天。


    她不是單純天真的小娘子,也曾經歷過戰事,怎會不知外麵已是血流成河。


    這個時候,他讓她上城牆,還退兵?


    他還真是看得起她。


    「夫人,」尚大被靜夫人笑得有些惱了。


    靜夫人收了笑,眸色淡淡的道:「然後呢?」


    她道:「若他不退呢?」


    尚大沒有吭氣。


    靜夫人道:「若不退,你要我作何?」


    「以死相逼?」


    她道:「你可有想過,這麽做,我大女兒該如何自處?」


    尚大抿著嘴。


    與他而言,唐氏死活與他並無幹係,他半點也不關心。


    靜夫人看出他的意思,卻沒有說破,隻整了整裙擺,往城牆行去。


    尚大轉臉看靜夫人背影,莫名的心裏生出一點不安。


    他眼珠轉了轉,示意兵士拿來把強弓,跟著靜夫人來到城門上方。


    此時衝車正開始撞門。


    一聲聲巨大的轟鳴震得城牆簌簌而動。


    靜夫人扶著城牆,在一片混亂中尋了片刻,才找到梁大身影。


    她示意兵士搬來案幾,她立在上頭,用了全身的力氣大喊一聲「大郎。」


    梁大耳朵微微動了動,抬眼向城牆上看去。


    正好看到靜夫人露出來的半身。


    他下意識的策馬往前走了幾步。


    「將軍不可,」一旁負責護他的旅帥,忙將梁大攔下。


    靜夫人淺淺一笑,道:「大郎,前次的事,對不住了。」


    梁大眉頭微皺。


    靜夫人也知道這時說這個有些多餘,但這話一直梗在心裏,不說出來,她心裏實在難受。


    城下廝殺陣陣,鮮血橫濺,哀嚎不斷。


    她手指微微發抖,卻還是搭著邊上兵士的手,立在城牆的豁口上。


    尚大悄悄來到她旁邊,張起滿弓,低聲道:「夫人別怕,有為夫護著你。」


    靜夫人掃他一眼,用她平生最大的音量喊道:「大郎,做你該做的,我也該做我該做的了。」


    言罷,她縱身從高高的城牆躍下。


    華麗的裙擺隨著她的動作高高飛揚,拍打上城牆邊緣,而後落下。


    「泰水,」梁大大驚,急忙打馬近前。


    「將軍,」旅帥急忙帶兵緊跟。


    尚大同樣驚唿了聲夫人,腦子裏快速掙紮了下。


    眼見梁大動了,他終究沒把手沖弓弦上挪開。


    重物落地之聲沒等傳開,就已被廝殺聲遮掩起來。


    但在梁大這裏,那一聲如同在耳邊迴響。


    靜夫人躺倒在地,鮮血從她身體裏向外奔湧。


    梁大麵色泛白,盯著。


    一旁,兵士們來迴的撞著城門,箭矢徹底落下,將還在抽搐著的靜夫人紮成了刺蝟。


    「讓開,」梁大叫了靜夫人近十年的泰水,而今見她屍首這般被人折辱,終究還是無法坐視。


    他撥開旅帥,策馬上前。


    正待下馬,隻聽得半空傳來一聲厲嘯,他急忙側身閃避。


    隻是那箭就是直奔他過來,即便他反應快,也還是沒能躲過。


    劇痛襲來,梁大悶哼一聲,俯趴在馬背上。


    旅帥急忙帶人護上前來。


    尚大輕嘖一聲,可惜的收了弓箭。


    側翼,梁二所領的兵士已攀上城牆。


    弓箭手後撤,由手持長槍佩刀的兵士頂上。


    兩方開始了近身的肉搏。


    尚大挽弓,將遠處一才剛登上城牆的兵士射下,而後拔出佩刀,沖了上去。


    其後,有兵士來報,城門已經守不住了,東西兩城門,也即將要被破,且東西兩邊還分兵,往南邊包抄。


    拿了妻室性命也沒能換得一點緩和的機會,尚大兩眼赤紅,惡狠狠的盯著以如決堤閘口,奔湧進來的梁家兵士,想要奮力一拚。


    兵士急忙車扯住他道:「將軍,城已經守不住了,咱們還是撤吧,不然再晚就來不及了。」


    尚大緊咬牙關,道:「不成,若就這麽走了,我如何麵對二郎。」


    兵士扯了幾下,見不無法勸服,隻得在背後偷襲。


    以手刀將其打暈,而後帶著他直奔城南。


    主帥一撤,黃家軍的攻勢頓時緩了下來。


    梁二雖然不知怎麽迴事,但他敏銳感覺到機會,當下便命令全軍進攻。


    如此一來,黃家軍潰敗的更加快速。


    有些機靈的,趁著交戰之時,腳底抹油,順著尚大走的路徑跑了。


    其他人見狀,也都有樣學樣。


    城門隨著一聲巨大的轟鳴,倒在地上。


    梁家軍唿喝著沖了進來。


    尚還負隅頑抗的黃家軍頓時慌了神,紛紛調轉,往南城奔去。


    東西城門的兵士也望風而動。


    沒過一個時辰,嶽州便被梁徐兩家攻占。


    梁二進了城,沒等享受勝利果實,便聽得兵士來報,梁大受傷了。


    梁二擰著眉頭,道:「傷得如何?」


    兵士支吾了下,道:「軍醫正在看。」


    梁二頓時感覺不好。


    他闊步直奔臨時辟出來的救治之所。


    此時這裏幾乎是人擠著人。


    梁二放緩了腳步,溫和的問候每一個兵士。


    待到行過這一片,他才加緊了步子。


    內帳裏,梁大衣裳半解的趴在榻上,軍醫正忙著纏繃帶上去。


    梁二近前,見梁大已經昏迷,便低聲道:「大兄情況如何?」


    軍醫麵色沉凝,他看了眼梁大,將繃帶纏好,便示意梁二出去。


    兩人行到一僻靜之地,軍醫方道:「那賊人所用的箭頭乃是倒鉤,取出時需要將附近的肉都剜出,箭頭位置又在心口附近,情況是在不太樂觀。」


    梁二麵色微變,道:「可是有性命之憂?」


    軍醫捋了捋鬍子,道:「若是精心休養,倒也勉強能將養過來。」


    「隻是,」軍醫遲疑了下。


    「隻是什麽?」


    梁二追問。


    軍醫道:「隻是咱們這裏藥材有限,天又一天天熱了,將軍留在這裏,有害無益。」


    「這個好辦,」梁二扯了嗓子喊來鄭三,道:「你護送大兄迴汴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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