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侍望著他背影遠去,微微搖頭。


    曾經縱橫疆域,令契丹突厥聞風喪膽的梁帥也老了。


    偏殿裏,朱小郎跪在地上。


    唐皇道:「剛才梁老將軍所言,你聽到了?」


    朱小郎點頭。


    唐皇道:「你以為如何?」


    朱小郎道:「蜀地占據天險,易守難攻,便是隻用金吾衛,也足以將亂軍抵擋與外。」


    「至於梁家軍,」朱小郎笑道:「那些失了管製的地域,正缺一幹悍勇之人將其重新納與聖人掌控。」


    唐皇露出一點笑容,又道:「太想當然。」


    「你可知打仗每日耗費幾何?如今國庫空虛,已無力支撐大軍出征。」


    朱小郎立刻明了唐皇的意思,他砰砰連磕三個響頭,道:「聖人垂青蜀地,是蜀地之福。小子定盡心竭力的籌措軍資,以為聖人分憂。」


    唐皇這才笑了起來。


    命朱小郎起身,他和顏悅色的道:「若此事能成,朕定不會虧待你。」


    朱小郎正色道:「聖人莫要如此。」


    他平和而懇切的道:「我拿聖人當至親,便是肝腦塗地,亦是心甘情願。」


    唐皇很是感動,好一會兒才輕拍他肩頭,將他扶起。


    秋風吹熟了莊稼,沒等再照拂一二,便被凜冽的寒霜驅散一空。


    白日正午,陽光輕撒,曾經熱鬧進出的江陵城們卻有些寂寥。


    幾個身著甲冑,卻有些不倫不類的兵士隨著個頜下生著兩撇小鬍子模樣的中年男子出了城去。


    約莫兩個時辰左右,幾人迴來。


    守城兵士見有人推著糧食,有人搬抱著被褥,不由皺眉。


    一個衣衫單薄,身形消瘦的佃農滿臉哀色,手緊扯著中年男子的袖子,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道:「求你開開恩,再容我們些時日吧。我老娘還病著,不能受涼啊。」


    「不行,我已經寬限一次了,」男子不耐煩的想要把袖子扯迴來,不想他力氣沒有佃農,便隻得拖著佃農向前。


    佃農的膝蓋隨著他的動作摩擦著地麵,很快身後地麵留下兩道異樣顏色。


    正跟著一眾哭天抹淚的婦孺見狀,忙撲過去,道:「當家的,你快鬆手,再磨下去,你的腿就廢了。」


    佃農看了眼近在咫尺的城門,死咬著牙不肯放手。


    守在城門邊的兵士實在瞧不過眼,便道:「破被子能值幾個錢,與他們就是了。」


    「你說得容易,」中年男子瞪起了眼睛,「幾個錢也是錢。郡守限我這月收足兩千貫,如今還差著大半,不這麽計較,你給我?」


    「我憑什麽給?」兵士嗤笑,咽下了那句又不是我送女出門子。


    男子也沒再說,隻讓跟他同去的兵士幫忙,把人弄開。


    兵士眼瞧著他們進了城門,忍不住鄙薄的啐了一口。


    城牆上,陳大緩步下來,看著哭成一團的佃農一家,輕輕嘆了口氣。


    這種情形在馬府開始追討賦稅之時,便接連上演。


    而今他已經不知道看了多少場了。


    他摸摸袖口,拿出幾個錢,遞給邊上的兵士,示意他送去。


    兵士接過來,小聲道:「領隊,你的兩個月的月例怕已經不剩什麽了吧。」


    「快去,」陳大側目,拿眼示意。


    兵士不敢違逆,過去把錢給了佃農。


    佃農一愣,帶著娘子和孩子們感激的磕頭。


    「別,」兵士趕忙閃開,指了陳大,道:「要謝謝他。」


    佃農一家便調轉方向,朝陳大磕頭。


    陳大擺手,轉頭往城牆之上行去。


    兵士見他走遠,才道:「行了,感激走吧,待會兒馬府的管家瞧見,你可就什麽都不剩了。」


    佃農唬了一跳,急忙往城門裏麵看了眼,見沒有人出來,這才鬆了口氣。


    但到底也是不敢再留,又朝兵士謝了又謝,這才一瘸一拐的帶著家眷走了。


    這段插曲如石落水麵,盪起圈圈漣漪之後,便又恢復寧靜。


    守城的兵士並未發覺,在佃農離去之時,有個身法靈活的小子已悄然跟上。


    轉眼已是臘月,梁二帶著山坳裏的多數男子離開。


    隻留二十餘人保護留下來的婦孺與孩童。


    船行過兩日,便來到鄰近江陵的卡口。


    萬老二老成持重,由他帶著大半人去江陵一帶,尋孟三和王二。


    餘下船隻繞過江陵,經復州,轉到淮南與江陵的邊界,幫司空八郎鎮守糧倉。


    梁二和謝大管大坐著平平無奇的平地篷船,迴到小院。


    如今的梁康已能勉強站起。


    而今他最高興的事,柳福兒一邊拍手,一邊唱歌,他扶著特製的小椅子,顫顫的站著,嘴裏咿咿吖吖的應和還不夠,還一蹲一蹲給她打拍子。


    梁二從外院進來,便看到這般情景。


    他拉住正要叫人的赤槿,含笑望著。


    待到一曲完畢,潤娘彎腰給他擦嘴邊的口水。


    柳福兒順了落下來的髮絲,隨意抬眼。


    溫暖明媚的陽光罩在身材高大的男子身上,在他稜角分明的五官上落下淡淡的陰影。


    而他目光深邃,一直端望著她,眼底的情意足可讓人麵紅心跳。


    柳福兒用力的咽了口唾沫,忍了翻湧的情緒,微笑道:「迴來了?」


    梁二大步流星的走到近前,忽然的將她用力抱住。


    潤娘十分識趣,抱了正試圖去扯梁二袍腳的梁康去了側間。


    背脊傳來漸漸收緊的力道。


    柳福兒終於按捺不住,低聲道:「再勒我就斷氣了。」


    梁二深吸了口氣,略微拉開些距離,道:「娘子,我好想你。」


    柳福兒含笑,細細的看他。


    大約是山坳清苦,又或者操練辛勞,幾個月的時間,他倒是有些滄桑了。


    她拉了拉他鬍鬚,在他麵生不滿之時,將頭埋在他懷裏,同樣緊緊的抱著他。


    感覺到她無聲的表達,梁二咧了下嘴。


    總算徹底放手。


    柳福兒便叫潤娘把梁康抱來。


    梁二嗬笑,望著明顯張了些肉的梁康,道:「兒子,來給阿耶看看。」


    他伸出大手,來抱。


    梁康卻一改早前的和順,非但沒伸手,反而還一臉警惕的盯著他。


    梁二道:「小子,不認識了。」


    梁康咂吧了下小嘴,忽的伸手。


    方向卻是柳福兒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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