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量野。


    這裏是一片沉降區,雖是沉降區,但此地的影世界已經形成了相對固化的風景。


    若是誤入其中,恐怕會將這裏當做什麽美麗的桃花源,芳草鮮美,落英繽紛,四周有大量的瀑布零星的散落,中心處一座湖泊,四周都是濕地,中間散落著些許島嶼,終年有水汽縈繞,動物生態也相當豐富,有白鶴,有沙鷗,飛鳥相與還。


    若是有人來到這裏,恐怕會想著若是此地成為度假村肯定會吸引來大量遊客。


    然而,這裏卻也是不折不扣的險境兇地。


    一旦踏入無量野就意味著進入了影世界的最深層,這裏的空間和外界完全斷開了聯係,就像是沉入了深海置身於其中的一顆泡沫,稍稍的風吹雨打都會帶來傾覆之危。


    在羅睺走到無量野後,他用了足足三天時間才走到了這裏,而在他的背後,已經沒有一個人還跟得上了。


    不知何時,其他人都已經落伍落後,或是消失在無量野中,或是中途就已經在龐大的風險中死去。


    羅睺對此略有些觸動和惋惜,但也僅此而已,他的心情自始至終都維持著平淡,目光掃過四周,停在了中心島嶼上。


    太歲坐在島嶼邊緣的峭壁上,就像是一棵枯木一個頑石,氣息完全內斂,幾乎和周邊的環境徹底融為一體,沒人知道他到底在這裏坐了多久的時間。


    如果說羅睺是步履匆匆趕來赴約,那麽太歲就是以逸待勞的等待著。


    從兵法角度來說,太歲已經贏了羅睺一籌。


    但這也隻是尋常兵法角度。


    羅睺不同於其他人,他哪怕是一路趕路而來,餐風飲露、披星戴月,卻也不能影響到其狀態哪怕一絲一毫,他準備這一戰已經足足一千年了,早已將自己磨煉到了完美的地步。


    所以他不需要以逸待勞,也不需要準備,其漫長的人生就是一場曠日持久的備戰。


    沒有人比羅睺更重視這一戰的結果。


    而太歲也同樣如此,他正是因為比任何人都要忌憚羅睺的存在,才會花費那麽久的時間等待巫蓬萊重傷不治,謀劃得到巫蓬萊的肉身。


    雙方的情緒也是截然不同的。


    羅睺盯著自己尋找了千年之久的宿敵,眼神流露出些許的深邃沉凝:“看來你已經快要徹底掌控了巫蓬萊的軀殼,想來做的準備遠不止隻是奪取肉身這麽簡單,很好,我不用再等五百年了。”


    太歲驀然間睜開眼睛,眼中迸發出精光,胸膛之下的心跳聲強烈,他此時此刻看上去分明和巫蓬萊本人並無區別。


    “我可是用了一千年的時間,過去都是你追趕我,但現在……角色互換了。”


    太歲語氣中迸發出些許狂熱。


    羅睺麵無表情,從背後抽出一把黑弓,不過這把弓尚未上弦。


    “生死之前,說什麽大話?要動手就動手,莫要說些像人的話,該死的魔種!”


    太歲怒吼一聲。


    身形消失在原地,足下整個小島往下沉了足足十米,水浪翻滾,湖泊中央一縷殘光炸開。


    他占據了巫族的體魄,自然要打近身搏鬥,而羅睺第一時間居然也不是拉開距離,而是直接提起黑弓抽了上去。


    雙方眨眼間就拚過百招,轟鳴的炸裂聲如同接連不斷炸響的水雷,整個湖泊劇烈動蕩,漫天水柱高高激起。


    光是餘波,震傷個普通武聖都毫無問題,即便是封聖在這個級別的交鋒當中也是完全插不了手的,就連觀戰都可能有生命危險,好比一隻螞蟻近距離看著兩個成年人摔跤。


    然而這種交鋒,對於太歲和羅睺僅僅隻是熱身,雙方都遠遠沒有動真格的。


    他們都恨不得快點殺死對手,卻又在心底最深處下意識的認為,這一戰不該那麽草草了結。


    羅睺等了這場決戰一千年;太歲為了這一戰謀劃了千年……如果草草結束,反而不美。


    這甚至和對手是誰無關,他們都需要給自己一個交代,因此即便內心如何急切如同老饕,恨不得寢其皮食其肉,卻還是保持著克製,要慢慢的打完這一場生死之爭。


    不過,近身搏鬥終歸是有盡頭的。


    隨著戰意激發到極致,雙方迎來了第一次變招。


    太歲被羅睺一記下砸逼的膝蓋下沉,他左手猛地刺入湖水中,緊接著徒手一提,於是整個湖麵被抬高了十幾米,徒手抓住半個湖泊,湖水就像是被硬生生撕裂出缺口的果凍般,百萬噸的重量砸向羅睺蓋頂。


    這不單單隻是肉體力量,更是先天生靈的巫族徒手掌握元素的能耐。


    太歲的這徒手擒湖比起當初巫連月徒手握住天雷電蟒的行為更加誇張。


    沉重的湖水來勢洶洶。


    轟隆——!


    震耳欲聾的巨大聲響當中,被分為兩半的湖水,一上一下再度接觸,百萬噸重量的壓迫,結結實實的落在了羅睺身上,如此一擊,哪怕是金剛不壞的軀殼也要變成金餅。


    然……


    一隻手卻從被疊加的湖中猛地探出,擒住太歲的手腕,將他拽入被疊成原本兩倍高度的湖水方塊中。


    羅睺似乎絲毫沒受到影響,仍然行動自若,那恐怖的水壓和重量被輕而易舉的排擠開。


    堂堂掌握時間流序之能的千古第一人自然不會畏懼些許的流水,甚至連流水本身的質量都被他利用了。


    被帶入水中的太歲雖能肆意操控流水元素,但它無法抵抗夾雜在其中的混亂時間順序。


    水之變化莫測,但總體是往低處流的,但若是能叫它往高處流呢?


    羅睺沒辦法讓時間徹底倒退,但僅僅是操控流水迴歸原位,卻是並不困難。


    太歲很快意識到自己這樣做是給自己上了枷鎖,便直接解散凝固的水元素,疊加至兩倍高度的湖水從半凝固的姿態徹底崩塌,就像一瀉千裏的堤壩潰崩。


    滔天的水浪撞擊在了無量野周邊的山林中,水中島嶼也紛紛被淹沒。


    潮起潮落當中,太歲抽身而出,剛剛雙足落定,心跳不過兩次,忽然間聽到‘錚’的一聲輕響。


    他的心跳慢了半拍,緊接著心髒跳動如同戰鼓擂動,渾身肌肉繃起,覺察到空氣的細微殺機和寒意,皮膚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繃緊了頭皮以至於頭發都豎起,一雙眼睛不斷巡視著四周,試圖找尋到聲音的來源。


    太歲的反應如此強烈,是因為他聽到了羅睺上弓了,那是弓弦綁定後發出的清脆聲音。


    至此,試探堪堪結束。


    之後的每一秒,都可能成為決定生與死的瞬息。


    嗡——!


    霹靂弦驚!


    從一團氤氳的水霧中,有一道箭矢飛出,太歲抬起眼睛,目光鎖定聲音源頭,踏步往前,揮拳砸向那飛馳而來的漆黑箭矢,兩者觸碰,破碎的是箭而不是拳頭。


    太歲徒手擊破羅睺的箭後,就像是打破了某種心魔般,高聲冷笑道:“就這!”


    羅睺不以為然,隔空撥動弓弦,繼而……那被擊飛出去的黑箭臨空一震,瞬間分化成十幾道殘光,分別沿著不同軌跡再度射向太歲的方向。


    太歲再度揮拳攔截,雙拳上環繞著水浪和雷霆,十幾道箭矢根本傷不到他分毫。


    但又是一次撥動弓弦的聲音,十幾發箭矢再度開始增殖。


    如此繁複,僅僅三次後,箭矢的數量已經多達上千,像是無數漆黑的蝗蟲般疾馳過境,掃蕩一切可以吞噬之物,唿嘯而過時令人頭皮發麻,以密集的火力打擊徹底覆蓋目標的每一個角落,無孔不入。


    太歲瞪大眼睛,心想這箭招是第一次見到,這到底是什麽箭術?羅睺不是隻有兩箭麽!


    他之前殺白玉京還放水了不成?!


    太歲太過於想當然,也太過於小覷了羅睺……他的千年來怎麽可能隻準備了兩箭。


    那兩箭隻是純粹的箭術。


    可羅睺方才所用的乃是特殊的箭矢。


    黑煞弓使所用的黑弓都是來自於羅睺弓的仿製品,隻有封聖級別的弓使才有資格得到羅睺親手製造的弓……這其實早已透露了一件事,羅睺本身是個煉器高手。


    箭是一種消耗品,因此弓使人人都要懂得煉製箭矢。


    羅睺方才所用的這一箭……不是什麽通神的箭術,而是一柄特殊的箭。


    這種特殊的箭矢煉製起來極其耗費時間精力,而且它是消耗品,隻能使用一次。


    這是羅睺特意為了決戰而準備的軍火儲備,千年來從不示人,今日把示君,是它的第一次亮相,也同樣是最後一次。


    “這一箭,名曰‘蝗’,煉製於八百年前。”


    他不是說給對方聽,而是說給自己聽。


    “那年蝗魔出世,食人兩百萬,州府之地為之一空,三千裏不見人煙。”


    “我親手剿滅‘蝗魔’後,以它的魔心和脊骨煉製出此箭。”


    “此箭一出,如蝗蟲過境,吞天噬地,殺之不竭,無窮無盡。”


    太歲在蝗群般眾多的箭矢中支撐著。


    雖然看似被壓的抬不起頭來,實則並不懼怕,因為蝗的攻擊力太弱了,不足以傷到他的根本。


    抬起手便可卷起百丈狂瀾,潮水翻滾中把無數箭矢卷入其中,箭矢固然能無限增殖,但滔天浪潮亦可阻攔蝗蟲,再多的蝗蟲也填不滿這座湖泊,更填不滿整個海洋的陰影。


    羅睺不急不緩的取出第二根箭矢,搭箭上弓弦,臨空釋之。


    嗖——!


    這一箭射出,天空焚出一道璀璨流火,好似流星墜地。


    火焰觸碰之地,立刻化作一片焦土,大地變得荒蕪。


    太歲見此景,打算故技重施,征調無窮水元素之力鎮壓這流星火箭,但萬頃流水碰觸後居然隻眨眼功夫就直接蒸發了!


    他不得不夾起雙臂抵抗這一箭。


    “這一箭,名曰‘旱’,煉製於六百年前。”


    “六百年前旱魔出世,赤地千裏,江水枯竭,天下大旱,人間掘地三尺尋求吃食,挖草根割樹皮,甚至易子而食。”


    “我射殺之於赤水之濱,取其雙眸為箭首,煉製出此箭。”


    “所過之處,滴水不存,人魔觸之即死,血液幹枯。”


    一句一句,娓娓道來,每一箭都是殺魔取材煉製而成,每一個都是曾經令人聞風喪膽的大魔,每一把箭上都藏著無數冤魂嚎哭和血淚。


    羅睺射出的既是箭,又是千年曆史中無辜喪命之人的悲憤和複仇。


    這厚重的一箭壓的太歲幾乎感覺全身血液都在快速的蒸發。


    太歲鬆開手,讓開了這一箭,作為代價是他足下的整個湖泊都被一箭貫穿。


    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箭矢落點開始,湖泊開始迅速幹枯蒸發枯竭,原本水汽飽滿宛若人間仙境的無量野也快速的化作幹枯的死寂之所,空中飄不起水霧,而是變成了黃沙。


    鬱鬱蔥蔥的樹木被抽光了生命力,葉子枯黃,飛鳥墜地化作枯骨。


    短暫幾分鍾的間隙,此地便化作荒蕪赤地,見不到一滴流水。


    太歲在這一箭下受了些傷,眼神凝望著羅睺,多了許多忌憚之色……雖然早就預料到羅睺肯定還有其他地盤,隻不過沒想到底牌有這麽多。


    羅睺則是完全沒去看太歲,而是抽出了第三支箭,這把箭呈現出深邃的藍,像是海底的藍寶石般蕩漾著水色漣漪,幾乎粘稠的化不開。


    不行!


    斷然不能讓他出第三箭!


    太歲當機立斷,隔空爆閃而至,穿破空間,徒手攝入勁風,臨空身形極巨化膨脹,化作十丈多高的小巨人大小,這不是天地法象,而是巫族本相。


    巫族乃盤古大神後裔,激活血脈力量,理論上可成長至等比山高。


    巨大化的軀殼力量也迎來同等增幅,雙方之間的距離瞬間縮短至三步之內。


    太歲的判斷很準確,因為羅睺親手煉製而成的箭,注定一箭勝過一箭。


    但他的選擇是錯誤的,因為天下沒人能阻止羅睺放出箭來。


    羅睺淡然引弓,放出第三箭。


    離開弓弦時,這把箭便如同泡影般消散。


    下一刻,巨大的浪潮撲麵而來,太歲之前運用的招式此時反製其身。


    羅睺射出的那一箭根本不像是一箭,而是一條大河,一條崩騰的長江!


    昏黃的天空飄起大雨,漫天雨水打落,天穹浮現漆黑的漩渦。


    大河從弓中射出,橫掛於高天,此等場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恢宏至極。


    “此箭,名為‘澇’,煉製於三百年前。”


    “澇魔具有操控川流之能,甚至能影響潮水漲落,令大雨連綿數日不絕,令黃河泛濫決堤改道,水淹途徑眾城,死者……不計其數。”


    這一次,羅睺沒能說出更加具體的數字,因為死的人實在太多太多了,根本無法計算。


    “我射殺澇魔於黃河之底,取其精魄煉製此箭。”


    “箭出可化作無形,號令天地水汽,使之凝為江水,川流不竭。”


    羅睺的解說輕輕鬆鬆,而太歲像是江河中的一顆頑石,雙手舉起,死死抵抗著滔滔不絕的衝擊力。


    他打算以巫族肉體硬抗這一擊,靠著肉身力量抵抗著滔天大浪,像是一個試圖用手指頭堵住水龍頭的熊孩子,這場肉身和江河的對抗似乎根本看不到盡頭。


    不過縱然這一箭的力量再強,它也隻是消耗品,支撐它威能的是箭矢中的澇魔的精魄,一旦精魄力量損耗殆盡,那麽這一箭的威能也就走到了盡頭。


    之前的兩箭也同樣如此。


    消耗品之所以是消耗品,是因為它的製作素材不會再有了。


    除魔千年的羅睺射殺的魔數量之多不可計數,但能讓他記住的魔也就方才提到的三個。


    羅睺看似輕鬆,實則也在消耗著龐大的靈魂力量操控這一箭,將全部力量集中在一點,不使之分散。


    實際上進行比拚的,仍然是雙方的意誌。


    太歲艱難固守,往前一步都做不到,行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他忽然一收力道往後一退,試圖避開攻擊距離,卻不料這‘澇’箭等的就是這一刻,你若是不退還好,你若退了,它便會洶湧泛濫,一發不可收拾。


    流水本就無孔不入!


    若是置身其中去對抗這一招,才知其驚險萬分,走錯一步就是萬劫不複。


    太歲深吸一口氣,再度變招,亮出底牌,麵對這不斷攀升的江水之箭,他五指一抓,周身紫氣蕩漾,招出一把兵刃,那是一根棍子,或者說,像是沒有了斧刃的斧頭。


    巫族肉身強悍,唿風喚雨,能有改天換地之能,但這不意味著他們不會使用兵器。


    在太歲亮出這根不知名的棍棒後,他將兵器刺入江水中,用力轉動一攪,本就巨大化的身形更是氣焰萬丈,舉棍擊水,把橫空飛掛的江水一箭砸向地麵。


    就像是一條白蟒被擊中七寸後,中間的身軀落向大地,它試圖抬頭之時,又被一腳踩中腦袋,便徹底墜入幹枯發黃的大地中,炸成一團團四散而溢水光。


    太歲持棍而立,目光盯著江水墜落浪花背後的羅睺,低沉道:“煉製而來的箭,終歸是外力,土雞瓦狗,不堪一擊。”


    羅睺淡淡道:“巫蓬萊的這棍子果然也還是落在了你的手裏,我當年就告訴他最好毀掉它,可他沒聽的進去。”


    “誅神棍是巫族至寶之一,他自然不舍得將其拋入深海。”太歲淡淡道:“最終也落入了我的手中,從現在開始,我要殺你……隻需要一擊!”


    在先天至寶已經不複存在的這個時代,誅神棍就是幾乎無敵的存在,沒什麽能抵禦住它的進攻。


    隻不過,太歲使用它也並不是一件輕鬆的事,否則一開始拿出就行了,催動它需要消耗巫族的精血。


    所以,當它出現後,這一戰就要進一步提速。


    在他徹底力竭前,必須分出勝負。


    太歲看似輕鬆,也是在嘴硬。


    羅睺放出了三箭不假,但每一箭都沒消耗他自身的力量,那都是消耗品。


    現在太歲被迫拿出了誅神棍。


    可羅睺還有計都箭尚未用出。


    太歲倒是不懼怕計都箭,因為滅殺元神的箭矢,對它是沒作用的。


    可羅睺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他既然來了,就代表他有了應對之法。


    雙方各自藏有最後一招底牌。


    是時候掀開了。


    羅睺手指微動,抽出一根漆黑的箭矢,搭上弓弦,繼而張弓。


    一抹烏光對準了太歲。


    箭矢射出。


    平平無奇。


    太歲心頭一定,和預想中的一樣,這就是羅睺的第一箭!


    羅睺的第一箭是什麽情況,其實太歲長久以來也一直不清楚,它雖並不忌憚計都箭,但很是忌憚這第一箭……因為無法弄清楚它的原理,而所有看過它的人都死了。


    因此,東海上白榆和羅睺的那一戰才極為關鍵。


    因為白榆看破了羅睺這第一箭的本質……就是快,而且是極致的快,每一刻都比上一刻更快,最後快的甚至能突破空間的製約,一箭放出,直至射殺敵人位置都不會停下追蹤。


    這一箭繞了地球一圈射中了敵人,在羅睺的手裏不是笑話,而是事實。


    更可怕的在於,在這樣的極速中,羅睺仍然能精確的掌握這一箭的動向,在不斷暴漲的速度中,他的箭永遠不會落空,這是唯有具有時間異能之人才能做到的絕對掌控。


    如果沒有時間能力,那麽這一箭放出去也無法控製。


    而加載了時間能力,這一箭將可以無限次的精確製導,直至它追上光。


    快、準……這就是羅睺的第一箭。


    若是想要破解這一箭,唯一的辦法……就是在它的速度提升之前,製住它!


    白榆親身實踐過。


    也讓太歲找到了這一箭的破綻,所以他有絕對把握能破開羅睺的第一箭。


    機會隻在一開始。


    就在羅睺釋出這一箭的同時間,太歲不退反進,打算鉗住這一箭,再用誅神棍將其擊碎。


    因為箭矢的飛行軌跡早已被斷定,他的反擊絕對不會落空。


    但意料之外的情景總是會不期而至。


    太歲的雙手抓了一個空。


    原本在預料中的箭矢沒有到來。


    或者說,在箭矢離開弓弦後就直接消失了,像是一滴水融入漫天大雨裏,像是一聲歎息消失在風中。


    ……怎麽迴事?


    太歲一時間無法理解,忽然,直覺襲來,他下意識歪過頭,幾乎是用力的將身體掰開,肩頭傳來一股刺痛,貫穿的傷口撕去他的肩膀半塊血肉,隻差一絲,他的脖子就會被這一箭直接洞穿撕碎。


    哪怕巫族的體魄強大,也同樣扛不住致命傷!


    可剛剛那一箭到底是從何而來!


    太歲想不清楚,隻能砸出手中誅神棍,敲打在周身的空間,把方圓百丈的空間統統撕碎砸爛,就像是在布滿鏡子的房間內,把所有鏡子砸碎,而後在破碎的鏡麵中偶然能看到疾馳而過的殘影。


    那的確是羅睺的箭。


    卻不是第一箭!


    也不是計都輪迴箭!


    而是……兩箭合一的第三箭!


    計都箭,可無視距離直接射中對方的元神,將其強行送入輪迴,因為這一箭射出後,它飛行到命中的過程被抹去了,即時間刪除,這和快慢無關,射之必中。


    但對於沒有元神的敵人,哪怕計都箭命中了也不能帶來致命傷。


    於是羅睺做了個簡單的決定,他不打算出兩箭了,隻打算出一箭。


    兩箭合一!


    這一箭不單單快,而且是必中。


    太歲抓不住它也是當然的,因為它不存在飛行的時間,從離開弓弦的那一刻,它就已經完成了加速。


    消失的箭隻有在命中時才會顯露痕跡。


    不過這一箭也並不是無敵的。


    太歲避開了致命傷就證明了這一點。


    如果是計都箭,它將會直接貫穿靈魂,根本沒有躲閃的餘地;


    可由於這一箭具有了實體,所以在觸碰到目標的瞬間,它便算是命中。


    舉個例子,鎖定的技能一旦出手就是必中;而貼臉釋放的飛行技能可以通過閃現來躲避。


    太歲避開了致命傷就是因為這一箭無法鎖定他的要害,即便鎖定了,他的直覺仍然能夠幫助避開致命傷,隻要直覺足夠強甚至能避開因果直達的死棘之槍。


    隻不過直覺能救人幾次?


    而羅睺的箭,從來都是不取敵人性命誓不罷休。


    他已閉上眼睛,因為此時的箭上有計都,那就是羅睺的靈魂本身。


    以靈魂為飛箭,誅殺群魔而不悔。


    他這一次若是贏了,魔祖將再無心髒,也自然沒有了複蘇的可能性,外神的滅世計劃將會無限延後,而白榆所預見的未來將不會到來。


    羅睺本身對此並無太多深思熟慮,隻不過要誅殺群魔的執念早已深入靈魂,他也斷然不會在這一刻停下。


    川流不息的箭矢在短短數秒中就已經連續貫穿太歲的軀殼數次,鮮血迸射,傷痕累累。


    巫蓬萊的軀殼上遍體鱗傷,就連手臂都被計都箭給撕裂扯斷,露出森然白骨。


    破損的軀殼中,顯露出了一顆深紅色的心髒!


    就是這顆心髒!


    是太歲的本體!


    摧毀它!


    射穿它!


    羅睺的道與力都是為了這一刻而存在,千年來他都在等待這個機會,都在等候著撕碎魔祖複生可能的這一刻!


    這瞬間……天地間幾乎都化作了黑白二色。


    在羅睺猛然間擴張的精神領域和靈魂感知當中,隻剩下純粹的黑與白,天地間白茫茫的一片、幹幹淨淨,箭矢是那一抹黑線,而心髒是那唯一的紅點。


    目光死死鎖定唯一的鮮紅之處。


    去吧——!


    羅睺驅使箭矢向前,親眼看著它沒入那抹鮮紅當中,箭矢貫穿了心髒,狂暴的力量疾馳而過,甚至於那顆心髒根本承受不住這股力量,爆碎為一片血霧。


    這一刻,羅睺感覺到千年來的使命迎來了終結,他緊繃的心像是一下子放鬆了,懸空了。


    前所未有的輕鬆。


    同樣是,前所未有的空虛。


    不,不對……不是空虛,而是……


    真的空了。


    羅睺低下頭,他的心髒被貫穿,胸口破損出一道缺口,而計都箭已經迴到了他的手裏,安安靜靜的躺在掌心,上麵沾染著鮮紅的血液,布滿龜裂。


    哪怕是千古以來的第一人,他也活不成了。


    因為肉體受了致命傷,靈魂也已過度燃燒。


    羅睺微微睜大眼睛,似乎不太明白……明明他已經成功的討伐了太歲,可為何被射穿的居然會是自己的心髒?


    而太歲卻還活著?


    他是還活著,雖然看上去很淒慘,全身都是箭傷,但心髒完好。


    太歲提著誅神棍,看著羅睺,沒說話,隻有眼神流露出勝利者獨有的自矜和傲慢……最終,還是我贏了。


    羅睺低著頭,也沒說話。


    他在思考。


    他深刻理解到自己即將死去的事實,卻也沒時間在這裏迴味不甘。


    羅睺是為了除魔而存在的,他敗了,但死得其所。


    可他還不能閉眼。


    因為他知道……自己的死,意味著什麽。


    羅睺轉身就走。


    足跡步步疊猩紅。


    拖著支離破碎的靈魂,帶著空空蕩蕩的軀殼,他走不了太遠。


    而且這裏是無量野,進來了,想迴頭又談何容易?


    太歲想要去追,卻也沒力氣去追趕了,隻能看著羅睺步履蹣跚的一步步拖著殘軀走遠,明明已經沒有了前路,可他還要這麽固執,是想要去哪?去往春暖花開的明天嗎?


    太歲流露出諷刺和嘲弄之色,反而想要欣賞羅睺臨死前會是何等醜態。


    隻見羅睺忽然停頓住步伐,張開弓弦。


    太歲這時神情陡然變化。


    因為這一箭根本不是在對準他!


    他不顧損傷衝上去,想要阻止這一箭射出。


    卻是來不及。


    沒人能阻止羅睺射出這一箭。


    對著天空,羅睺放出了他生命中的最後一箭。


    此箭,沒有名字,亦沒有殺傷,因為它帶去的並不是死亡,而是一封訊息。


    誰能想到……十兇第一,千古第一人,毀譽參半,令人敬佩也令人畏懼——這樣的人,在生命走到終點前,他沒有迴頭去拚死一搏,而是選擇寄出了一封箭書。


    因為他知道自己殺不了太歲。


    因為他知道該有人替自己完成未竟之事。


    所以羅睺在閉上眼睛的那一刻,並沒有那麽的不甘和悵然,隻是稍有疲憊和遺憾。


    他做到了能做到的一切,太歲殺他的把戲也盡在箭書中。


    而接下來……


    “就交給你了……”


    羅睺疲倦的說。


    他閉上眼睛。


    無量野中流淌過一陣微風。


    十兇第一,羅睺,於深淵之底陣亡。


    ……


    在羅睺確認死亡後的同時,太陰魔域發生了曆史以來最大的一次異動,從魔域深處傳出的興奮嚎嘯聲傳遍雲霄,甚至大夏各地,似是宣告著守望者的隕落。


    距離時代的滅亡更近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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