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前。


    白榆以鼉龍的屍體為條件,和山海司做了一場交易。


    換取得到了關於北冥家血脈的相關資料。


    從山海司的絕密資料庫中得知了關於北冥家血脈的一項詛咒。


    即‘封聖大誓’。


    千年世家的底蘊深厚,可以接受一段時間沒有出封聖,幾十年不出,不會特別影響到世家,但如果是百年,甚至數百年……那麽就必然影響到家族傳承。


    具有同樣煩惱的西門、東方、南宮、北冥四家采取了互相聯姻,互相扶持的決策。


    然而,其中北冥家的血脈傳承最為不穩定。


    最長一次,出現過兩百年以上的封聖傳承斷絕。


    而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的重新出現,北冥家選擇了劍走偏鋒。


    大約是五百年前,北冥家先祖以血脈為基,刻入了一條封聖大誓。


    對家族嫡係血脈,倘若家族中無人封聖,則必須有人封聖,否則嫡係血脈注定隻能活到二十七歲。


    二十七歲是一個固定限製。


    越是靠近二十七歲,其血脈濃度就會越發飆升,越接近於死亡大限,生命潛能就會被擠壓迸發。


    一旦封聖,則誓言失效。


    隻要北冥世家裏有一位血脈能夠封聖,那麽整個北冥家都安然無恙。


    但若是沒有封聖,這個封聖大誓就會如同枷鎖般,一個接著一個的套牢在當代血脈強度最高的家族子弟的脖子上。


    當然,這種情況存在兩種例外。


    第一種例外,是當封聖大誓的生效對象為女性時。


    她們隻需要二十七歲前完成生育,就可以將自己的封聖大誓轉移到後代身上。


    因為生育會導致母體的血脈濃度受損,往往數十年的時間都不能完全恢複。


    這一代,背負了封聖大誓的人便是北冥闕。


    上一代,背負著封聖大誓的人則是……


    “北冥鑰。”


    白榆說:“我的生母,你的姨娘。”


    北冥闕沒說話。


    反而是北冥瀾抓住他的衣角問道:“哥,這話是真的嗎?為什麽我從來都不知道,從來沒聽族老說過?”


    北冥闕神色淡然,他或許是麵癱,或許是早已不在意了這些事,淡淡道:“因為沒有必要告訴族人,隻有背負了封聖大誓的人,才有資格知道這些秘密。”


    “可,二十七歲,二十七歲封聖……”北冥瀾俏臉煞白:“大夏最年輕的封聖,也是三十歲後,這不是要我們這些後人去死麽!”


    “北冥世家的曆史上,有兩個人成功過。”北冥闕安慰道。


    “真的?”北冥瀾眼中有一絲希翼。


    “假的。”白榆毫不留情的拆台:“這兩人的封聖都是在其他人承受封聖大誓的時候,在沒有封聖大誓束縛的情況下封聖,和封聖大誓一點關係也沒有,甚至後來想要拔除封聖大誓,卻被阻攔了。”


    “縱觀往前五百年,還從未有誰做到過,二十七歲之前封聖。”


    他緩緩道:“這條路,幾乎是死路。”


    北冥闕說:“我已經在這條路上走了十年了。”


    “你明明知道有的選。”白榆道:“現在也能來得及。”


    “你想說的是廢除血脈?”北冥闕反問:“但伱知道這麽做的後果是什麽,我會喪失現在的修為、境界,往後一輩子再難更進一步,不僅如此,也會丟掉皓月、北冥家繼承者的身份……”


    “但可以活。”白榆道。


    “那樣的活法,還不如去死。”


    北冥闕迎著白榆的目光,難得一吐胸臆:“我和你不同,你拋下了生來所有,靠著自己的本事走到這一步,所以拿得起、放得下;我和你不同,我沒試著放下過,從一開始就背負重擔。”


    “一旦拋下這些重擔,我自己也會變得輕如鴻毛。”


    “這些重擔已經是我的一部分,丟下它們,就是丟下我自己。”


    “封聖大誓是一道催命符不錯,但……焉知沒有它,我能走到今日高度?”


    “對錯從來不絕對。”


    白榆挑眉:“你倒是豁達啊。”


    “我不過是知道脫離了封聖大誓後,我將再無資格追逐風雲,攀登險峰,氣吞日月……”北冥闕握住手掌:“那是我所不能容忍的。”


    白榆了然,也不再多言。


    繼續往前走,很快便抵達了目的地。


    北冥闕指著前方的院落:“進去,便是姨娘居住的地方,你想待多久就可以待多久,沒有誰會來打擾。”


    白榆說:“謝了。”


    北冥闕繼續道:“既然你知道了封聖大誓的事,證明你也已經猜到那件事的真相了?”


    “是不是真相,還得問一問,不過這些好像也並不重要了。”白榆潦草的一句帶過,他往前走了兩步,略一停頓:“你厭惡和憎恨我,我都可以理解。”


    北冥闕默然不語。


    目送白榆踏入小院。


    他驀然間,想起來了一些很久之前的事。


    還記得,那日下著大雪,他被送到了宗祠前方,被一群古板臉色的老人們要求在祖宗靈牌前跪下磕頭。


    ‘從今往後,你就是北冥家的嫡係,你需要承擔嫡係未能完成的職責’


    ‘對祖宗發誓吧!’


    離開了宗祠,他就成了嫡係,往後再也沒辦法迴到曾經的小家裏去。


    不過那個小家也並不需要他,父母親早已各自和離,組建了家庭。


    北冥闕的童年是缺失的。


    他對溫暖的唯一記憶便是,在十三歲時,第一次見到的那名女子。


    同樣是一個大雪天。


    她將自己抱在懷裏,不斷的流淚道歉,說著‘對不起’,那或許是北冥闕第一次感受到,原來人與人之間的擁抱有這麽溫暖,原來這天底下終究還是有人在意著他的死活。


    從那之後,這名女子,就成了他心裏最親近的親人。


    “他可能不會相信。”


    “我從未恨過他,更是沒有恨過姨娘。”


    “誠然,我不喜歡他,但也到不了厭惡的程度……就像是看到一個更受寵的同齡人,內心多少有些嫉妒和不服氣。”


    “現在,更是有些釋懷了。”


    “我的確比不上他。”


    北冥闕離開,帶著釋懷的淺笑。


    此時此刻,也更加能夠清晰的看清楚自己的矛盾內心。


    他的心境不知不覺更加彌堅,更上一層樓。


    ……


    近鄉情怯。


    白榆說不出自己此時的心情。


    自從知道生母還在這裏,他穿越後的最大願望便是見到對方。


    可畢竟過去了十年,記憶沒有模糊,但形象或許早已不同。


    他一時間有些走神。


    直至背後傳來一股力氣,輕輕把他推向了院落裏,方才如夢初醒,重新往身體裏灌入少許氣力,朝著裏麵走了過去。


    越是朝著溫室裏的人影走近,白榆越發能感受到自己體內的那個少年正在重新活過來,變得鮮活生動。


    縈繞在他身上的那股氣質也漸漸褪去了一身的灑脫和成熟,變得稚嫩而笨拙起來。


    像是獨自在外打拚生活十幾年的年輕人,迴到家中後,剛剛跨過門檻,就變得手忙腳亂起來,還是要被母親嘮叨著整理好衣領,拍了拍灰塵,埋怨兩句‘這麽大的人了怎麽還跟個孩子一樣’。


    不論多大了,在母親前方,孩子始終都是個孩子。


    白榆走到了溫室裏,這一刻,他已是重新變成了那個少年。


    北冥鑰沒有察覺到,她正在澆花,腳下一隻大橘慵懶嬌蠻的踱著步,像個巡視領地的大將軍。


    忽然間瞥見一雙出現在自己領地的陌生雙腿,頓時嚇的弓起腰身,變成了劍背龍,嚇的炸毛。


    突然響起的動靜也讓婦人手裏的動作一停頓。


    她有些遲緩的抬起眼睛,看向來者。


    起初還以為是北冥家的誰人。


    但僅僅一眼,她便斷定不是。


    然後目光往上看,定格在了十七歲少年的臉上。


    砰!


    水壺脫手掉落。


    婦人迴眸,呆呆的看向他。


    縱然十年不見,她又怎麽可能認不出男孩是誰,怎麽可能忘記這份曾經血脈相連的感受?


    白榆身體裏的那個少年徹底掌控了身軀。


    在過去那麽久的時間裏,少年都保持著沉睡,如同徹底消失不見。


    他可以放心的把一切都交給白榆,但唯獨這個心願是他遺留的最大執念。


    十年前消失的母親,是那個男孩永遠無法忘卻的痛苦,他明明知曉自己天賦一般,卻還是勤學苦練、日複一日的傾注努力和汗水,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再見到她。


    現在,他見到了母親,如願以償的完成了最後心願。


    主動現身,接管了軀殼。


    身體不由自主的奔走上去,巨大的哀傷如海嘯般淹沒了兩人。


    遊子當歸。


    少年跪下來,抱住母親的腰。


    閉上眼睛,泣不成聲。


    北冥鑰也再也壓製不住情緒,往前一步,張開口,千言萬語都卡在喉嚨裏,抱住孩子的腦袋,緩緩彎下腰,默默無聲的流淚。


    白榆坐在意識海中,靜默的看著這一幕。


    溫室門口,商明娥也用手帕擦著眼角。


    闊別十年的重逢。


    跨過了層層險關。


    一路走來,諸多不易。


    還好,現在也不會太遲。


    還好,一切美好的事都來得及發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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