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地點並不遠,這裏是一處安置在空地處的紀念碑。


    這種紀念碑其實在南陵中不止一處,在某些英雄城市裏更是隨處可見。


    因為這些紀念碑都意味著一件過去的往事,一件導致了許多人喪生的災難。


    影世界。


    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災難,帶來了無數傷痛和死亡。


    而眼前這塊紀念碑已經有些年份了,是五十年多年前的一塊碑石,所以到了如今,也沒了多少人前來祭拜,紀念碑前方隻放著寥寥幾數花朵,殘留著一些燒過後留下的灰燼。


    老人劉懷將東西放在了紀念碑前方,表情不意外也不奇怪,隻是平靜的凝視著這三米高度的紀念碑上密密麻麻的名字,平靜的說起。


    “妹啊,你在下麵還好嗎?”


    “哥我年紀也漸漸大了,後遺症也是越來越嚴重,這次也是來遲了挺久,若不是遇到一個好心的小姑娘怕是一時半刻也想不起來,你不會怪我吧。”


    撫摸著石碑,香靜靜的燃燒著,白色煙霧飄起,老人麵容上的褶皺明顯更多了一些。


    “若是你還能怪我一聲,該有多好。”


    他望著碑石上的名字,撫摸著上麵的刻痕,低聲的笑了笑:“不過也快了,很快哥就要下去了,我大概也沒多久可活了……等下去了,我再好好陪伱說話,哥這些年做的事不少,但沒有一件比得上當初,沒有一件……”


    他說著說著便停下來,喉嚨裏多了幾分哽咽。


    他對著石碑說著很多很多的話。


    提到了家庭,提到了兒子女兒和孫子,提到了自己的老戰友,還有很多話。


    蘇若即就坐在旁邊的椅子上晃悠著小腿,不刻意聽也不刻意保持安靜。


    等一炷香的時間過去,燒完了香,老人也結束了對親人的祭拜。


    “孩子,餓了吧,吃個饅頭?”老人拿出一個白麵饅頭:“是老爺爺我自己做的。”


    “這不是祭品嗎?”蘇若即眨著眼睛問:“可以吃?”


    “可以吃的,她不會在意。”老人也拿出一個饅頭咬了一口:“可甜了。”


    蘇若即咬了一口饅頭,嚼了嚼,旋即眼睛亮起來:“真的是甜的。”


    “現在孩子怕是吃不到這麽正宗的白麵饅頭咯。”老人哈哈笑了笑,看到蘇若即狼吞虎咽又急忙噓寒問暖:“慢點吃,慢點吃,別噎著了,沒人跟你搶。”


    蘇若即點著頭,繼續低頭啃著饅頭,她確實沒怎麽吃過饅頭,包子倒是沒少吃,剛剛好肚子也有些餓了。


    這時候劉懷看到了一旁也有人走過來祭拜,是一個坐著輪椅的老人。


    “老劉?”對方也看到了劉懷,便喊了一聲。


    “章大姐?”老人也立刻起身迎了過去。


    蘇若即不好插嘴別人,但吃完了饅頭後也無聊,小孩子就是閑不住的性格,沒一會兒就跑到了十幾米之外。


    她看到了一隻貓,於是撕下一塊饅頭遞過去……小孩子可不知道貓不吃饅頭。


    和貓貓拉扯的過程之中,她並未意識到不對勁,沒有察覺到從前方路燈下方擴散出的一抹黑色陰影。


    劉懷正和故人聊著天,忽然間耳畔仿佛響起了一聲熟悉的唿喚。


    ……哥!


    劉懷停下了話語,猛地迴過頭看去,見到的便是陰影擴散而出,蘇若即跌入其中的一幕。


    小女孩仿佛落入水麵中的一枚石子,如果沒有這次迴頭,之後不論如何找尋也根本不可能察覺得到。


    影世界就是這樣,有時候來的聲勢浩大如同一場暴風雨般宣誓它的存在;有時候來的就如同一片浮雲,來走都無人察覺。


    唯一不同的是,它沒有那麽唯美,每次出現都可能帶走一個鮮活的生命。


    這一幕的場景,宛若五十年的那一幕再現。


    可五十年前的他隻是一個普通的十歲男孩,什麽都不懂,什麽都不明白。


    眼睜睜的看著妹妹被吞噬,自己站在原地,什麽都做不了,不敢靠近,也不敢去握住她伸出的手。


    這就如同一場噩夢,糾纏了他幾十年。


    時長都在夢中驚醒過來,想起妹妹那哭喊出的一聲‘哥’。


    噩夢和現實重疊了,在他的記憶中來迴閃迴。


    這一瞬間,兩個小女孩的身形在他的眼中發生了重疊。


    那裏站著的,分明就是自己的妹妹。


    老人的身體僵硬了一秒鍾,短短的一秒鍾,仿佛經過了一個世紀那麽漫長。


    他好像又一次迴到了十歲的那個年歲,變迴了望著被影世界吞噬的妹妹而無能為力的孱弱男孩。


    他頭痛欲裂,記憶的混亂帶來的傷痛撕裂了他的靈魂,整個人的靈魂在過去和現實來迴反複。


    他的失憶症又一次發作了。


    他又一次直麵了自己,又一次看到了自己靈魂深處的十歲男孩。


    那個孱弱的無能為力的自我。


    他的靈魂在發出尖叫聲,撕裂般的劇痛如同身體裂成了兩半。


    少年的他和老年的他在天人交戰。


    少年的自己在哀嚎痛哭,卻顫抖著雙腿不敢不能邁出一步。


    老年的自己沉默的注視著,眼神一點點的渙散,記憶和意識都在逐漸的模糊飄零。


    一股強烈的悲傷快要將他淹沒……但就在這時,又一次的聲音響起。


    “爺爺……”


    是蘇若即的唿喊聲。


    是她在求救。


    於是,不論是靈魂中那哭喊的少年還是沉默的老年都同時邁出了一步。


    眼中彌散的塵埃被驅散開,在他踏出第一步的時候就已經意識清醒通明。


    少年和老年交融在了一起,變成了奔跑的他自己。


    這一切僅僅隻經過了短短的一秒鍾。


    劉懷日漸枯朽的軀殼之內爆發出了海嘯山洪般的氣力,雄渾的罡氣在他的體內橫衝直撞,昂揚的咆哮著,宛若一頭憤怒的山龍。


    即便這直接牽動了他的內傷,讓他本就已經老舊殘破的髒器更加支離破碎也不管不顧。


    痛?


    再痛又如何!


    他等不了,一刻一分一秒一瞬都等不了。


    到底要多少時光和多少痛苦才能將一名男孩變成一名男人?


    或許是五十年的愧疚無力。


    或許是一瞬間的撕心裂肺。


    老人一刹那便紅了眼睛,發出的咆哮聲貫徹了他自幼年開始就決定的一生。


    劉懷衝向了影世界的方向,宛若離弦之箭般落向了影世界,朝著小女孩所在之處狂奔。


    仿佛是在追逐著永遠追趕不上的五十年的時光。


    不知真假還是虛妄,流離之人追逐幻影。


    五十年前,他沒敢往前,又或許隻是遲了一兩秒。


    這一次,他沒有慢。


    老人抱住了蘇若即,將她護在懷裏,就像是抓住了妹妹的衣角。


    兩人一同墜入了影世界。


    背後的人群發出慌亂的聲音,大喊著‘快報警’。


    ……


    仿佛穿過了一層水幕,劉懷的後背砸在地上,他發出一聲悶哼。


    僅僅是這種程度的傷害不足以讓他休克,但真正疼痛的是衝擊力牽動了他的舊傷。


    五十年的軍旅生活,能活著離開前線的人不到百分之五,每一個人都是經曆過無數死鬥。


    忍住喉嚨裏逆流的血,他將血沫子咽下,用盡可能平緩的聲音問道:“沒事吧,小朋友?”


    “唔,我沒事。”蘇若即抬起臉頰:“我沒事的,劉爺爺。”


    “沒事就好。”劉懷認真檢查著,仿佛對待著一件稀世珍寶般的念道:“沒事就好。”


    他抓住了。


    他趕上了。


    僅僅是這一點就讓他無比的欣喜,喜不自勝。


    “你還好嗎?”蘇若即小聲的問,伸出手摸了摸他嘴角溢出的血絲:“很疼嗎?”


    “我……”劉懷望著溫柔的小姑娘,鐵血漢子此時也幾乎要眼含淚水:“我,不疼,一點也不疼,爺爺好的很。”


    蘇若即不明白為什麽老爺爺要哭,而且明明流著眼淚卻是在笑。


    她隻是心想他一定很疼吧,隻是大人不能隨便哭也不能隨便喊疼。


    劉懷坐起身,重新站起來。


    此時的他的心口宛若燃燒著一團火,一股從未有過的力量充斥著全身,壓製住了所有的傷痛。


    本以為自己會死在戰場上,為大夏燃盡自己,他也後悔過為什麽自己沒能死在戰場上,還要苟延殘喘著不肯去見親人和戰友們。


    這次紀念碑之後,也不打算再出來了,他已經打算迴到家裏,之後就老老實實的待著,安安靜靜的等死便是。


    但此時,他滿心都是慶幸。


    或許自己之所以活著,都是為了現在。


    為了彌補遺憾,為了能夠帶著釋然的微笑去地下見妹妹!


    這一刻,他甚至沒有考慮過如何活著出去,隻想著用盡一切也要守護好這個女孩,這是他錯過了五十年的救贖,蒼天諸神也不能奪走她。


    劉懷抽出了隨身攜帶的磐岩槍,這把武器,他從來不離身,用了五十年時間。


    長槍的槍管被一一接上,他握著長槍看向四周。


    雖然這五十年的戍邊經曆過無數次生死搏殺,但在影世界中單兵行走還是第一次。


    這裏甚至不是陰影層,而是比陰影層更加危險的無光層。


    在這裏行走的災獸和影種,從一階到三階都有,以他的狀況,一個二階要應付都是極難。


    普通人肯定是找個安全地點藏起來,等待長夜司的救援。


    但劉懷的經驗告訴他,這裏附近應該有通往陰影層的梯道。


    他握住了蘇若即的手,問:“害怕嗎?”


    蘇若即點點頭:“有一點,不過我會聽話的。”


    “好孩子。”劉懷心想多好的孩子,和妹妹一樣乖巧聽話:“爺爺一定會帶你出去!”


    他這麽說,既是為了給孩子一個希望,又是為了給自己一個信心。


    他不是那種特別優秀的戰士,既不是兵王又不是軍方的特別小隊,而是熬了五十年勉強熬成三階超凡的平庸之輩。


    為什麽說是平庸之輩,因為在邊境地帶,處處都是機緣,天才在邊境往往半年就能突破三階,武聖閣的弟子來這裏曆練也是待個小半年就離開了,來的時候不如他,走的時候甩他上千裏。


    在這種危險地方跌爬滾摸了五十年,從不怯戰避戰,得到的獎勵獎賞機緣不少,卻隻是三階……這已經是榨幹了他的全部潛能。


    他絕對不算天才,最多算個庸才……和郭靖是差不多的,無非是敢打敢拚勤學苦練向死而生。


    而現在,他有點怕死了。


    不是怕自己死,而是怕他無法完成使命,不能把孩子給送出去。


    這是他最為害怕的!


    他這麽說著,握著磐岩長槍,往前走。


    十分鍾。


    二十分鍾。


    三十分鍾。


    足下一步一血印。


    斬殺的影異種和災獸已經超過十個以上了,但是他的行走速度也越來越慢,梯道已經看到了。


    但是他不敢繼續往前走了。


    一頭三階災獸守在那裏,而且盯上了他。


    到底是怎麽被發現的?


    劉懷不明白。


    但很快,他也明白了。


    “孩子,你是英靈血脈?”他問。


    “什麽是英靈血脈?”


    蘇若即也不清楚,她雖然生性好動,可看了一路上的廝殺後也不再活潑了,反而有些嚇的小臉發白。


    劉懷苦笑一聲,英靈血脈,小孩子的英靈血脈啊,因為還小,所以無法控製自己血液中流淌的神秘,這對災獸和異種來說是最好的補品。


    難怪會被盯上。


    他隻能退後,抱著蘇若即避開更多災獸來拖延時間。


    可他受了傷,走不快的。


    這樣的拖延也沒有意義,隻會陷入包圍圈。


    而長夜司到現在也沒有抵達……如果是陰影層肯定是到了,但這裏是無光層,需要進入陰影層後再進行定位,會存在較大的誤差,如果運氣差,連續跑空三四次都是有可能的。


    “沒時間了啊。”劉懷感受到自己正在無止境的虛弱下去。


    他抱起蘇若即,將她放入了一棟早已廢棄的屋子的地下室內。


    “好好呆著這裏……沒聽到外麵人喊你,不要出來。”劉懷低聲說:“知道了嗎?”


    蘇若即立刻搖頭:“爺爺也一起進來!”


    “爺爺就不進去了,好好呆著,乖孩子,聽話。”


    劉懷笑了笑,輕輕摸了摸蘇若即的頭發,眼中閃過愧疚、欣慰、遺憾,最後統統變成了釋然。


    他關上了地下室的門,守在了門口位置,揚起了磐岩長槍。


    竟有了種一夫當關的氣魄。


    百戰老兵放聲大笑,一身血衣有如烈烈旌旗招展。


    提起長槍鏗然,隻差一壺酒來豪飲。


    “巋然磐岩,誓死不移!”


    “今日吾當死得其所。”


    “痛哉!”


    “快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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