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京都,南家。


    一棟古意昂然占地數公頃的老宅子中,一名老人站在走廊上,他頭發略有斑白,豎的一絲不苟,穿著灰色的和服,和服的衣角上繡著近似於古篆的南字家紋。


    手裏握著一把魚飼料,錦鯉們甩動著尾巴在池塘上拱衛著爭搶食物。


    老人的眉心硬朗,長期處於上位養出了不怒自威的氣質,他張開口,嗓音帶著抑揚頓挫:“她,還沒認錯?”


    “是……小姐已經關在閣樓上三天了,還在絕食。”


    “真不識抬舉。”南氏輝冷冷道,握緊了手裏的餌食,從指縫裏漏下去一下灑落在池麵上:“雅彥……你這女兒是有點太缺乏管教了。”


    旁側的中年人低著頭一句話不敢說。


    “不過,本就是外麵的種,用了幾年都糾正不迴來。”老人低下視線,盯著池塘裏的錦鯉,裏麵有一條明顯瘦小的錦鯉爭搶不到食物,被排擠到角落裏:“我倒要看看……她還能撐多久,讓人給她送點水去,看好了,可別讓她死了……她還有用。”


    “是。”中年人屏住了唿吸。


    “不論如何,她現在終究是姓南,既然吃了南家的飯,住了南家的宅子,流著南家的血,就得為南家盡一份力,這是她唯一能做的事。”南氏輝瞥了眼自己的兒子:“好好去勸勸她,隻要她願意低頭道歉,我還可以原諒她一次……否則,不是簡單的吃點苦頭就算完事了。”


    他灑下一把魚餌,任由錦鯉在池水裏爭搶翻滾,一條錦鯉被擠出池塘,落在池塘邊的鵝卵石上艱難的跳動著。


    南雅彥彎著腰,如同送領導般送走了南氏輝,南家的當家家主。


    他直起身來,有些頭暈恍惚,路上招來了家裏的傭人:“去給真晝送點水。”


    傭人女仆驚訝的說:“就送點水嗎?小姐可是三天沒吃東西了……”


    “送點水就行了。”南雅彥說著,從衣兜裏拿出一個小袋子遞給傭人,大聲強調道:“隻能送點水,懂了嗎?”


    “……是。”她明白了。


    南雅彥正要走出去。


    “您不去親自去看看小姐?”


    “……去了又有什麽用呢?”中年人搖了搖頭,苦澀的歎了口氣,背影走遠了,和年過七十仍然強壯如同虎熊的南氏輝比起來,他瘦弱的如同一隻病貓。


    傭人女仆帶著水來到了閣樓上,走了上去,隔著一層木製的牢籠,她看得見裏麵的少女越發憔悴的容顏。


    她跪坐在地上,數日不吃東西已經顯得十分虛弱,但是坐姿仍然端正,氣質反而越發凸顯。


    任由誰人看見都會發自內心的覺得這是一位名門閨秀。


    她的確是一位名門閨秀……在南家之外的人眼中。


    似乎是聽到了什麽聲音,女孩沒有睜開眼睛,僅僅是平靜的問道:“是阿紫嗎?”


    女傭放下手裏的水杯:“小姐,喝點水吧……您這樣糟蹋身體,我看著很心疼。”


    “是誰讓你送水來的?”真晝沒有迴答,而是提問道:“是家主麽?”


    “……嗯。”


    “那我是不會喝的。”


    “小姐,就算您不想答應,也不必這麽糟蹋自己啊。”


    “我知道這很愚蠢,但這也是我能選擇的抗爭手段。”真晝語氣平靜:“除此之外,我還能怎麽辦?聽之任之的成為代嫁新娘?這不是我所想要的結果……若是我喝了這碗水,便代表了妥協,而我現在是沒有妥協餘地的。”


    女傭急的很,她小聲說:“您喝一點點,喝一口也不會有人發現的。”


    真晝搖了搖頭,這種小聰明怎麽會有用?


    這裏是沒有人看守,但看不見的眼睛一定存在,隻要自己稍有妥協或者心存僥幸,就一定會被看穿。


    試圖和一個年齡是自己三倍以上的人耍心眼,絕對是一種自作聰明。


    “小姐您至少請握著我的手,我會一些把脈。”阿紫又說。


    這次真晝沒有繼續堅持,伸出手去,很快被阿紫握住,她感到自己手裏被塞入了什麽東西,借用振袖被遮掩住了。


    “我等小姐您出去。”阿紫輕聲說:“等您出去,我就給您買您最喜歡的那家和果子。”


    真晝若有所思,默默收迴了手:“謝謝,阿紫……”


    “是少爺說的。”女傭小聲補充了一句,緊接著站起身,端起水杯,一步三迴頭的走了。


    真晝跪坐在地上,眉宇間流露出少許複雜。


    父親他還是一如既往的怯懦。


    從來如此,從未改變。


    他雖然知道讓阿紫送糕點過來,但根本不敢反抗他的父親……隻有對方答應了送水過來,他才敢偷偷塞點東西過來。


    這不算靈活應變……如果是早一些差人偷偷送來,她都可以表現出高興,偏偏現在不行,她隻覺得有些悲哀,有些難過。


    這意味著她期待南雅彥為了自己而駁斥南氏輝是絕無可能的幻想。


    她也知道自己絕食不過是權宜之計。


    自己根本不可能違抗南氏輝的意願。


    最終會成為代嫁新娘,代替自己的妹妹南沙織外嫁出去。


    嫁過去的下場會如何呢?


    不用猜想也知道,一定會很糟糕,因為……


    她抬起手撫摸著自己的眼眶。


    她沒有視力。


    除了南家長女的身份之外,根本就是個累贅。


    這樣的她既不可能成為一家主母和賢內助,又不可能替南家爭取什麽利益,唯一的存在意義就是作為犧牲品成為兩個家族的利益紐帶。


    真晝甚至不清楚自己要嫁給誰,對此她隻是稍有耳聞,而她也了解南氏輝這個男人,家主絕對不可能真的和對方合作共贏,更多的是互相利用。


    等到雙方利益不一致的時候,便會重新對立吧……那自己也注定會成為不幸的犧牲品。


    更糟糕的是……她甚至無力去反抗自己即將到來的命運。


    明明知道前麵是廢棄品的地獄,可她還是隻能像躺在傳送帶上的人偶娃娃一樣,一刻不停的奔向命運的終點。


    這種感覺,讓她絕望,也令她窒息。


    她重重的拋出了手裏的糕點,情緒有些失控,這一刻,她是憤怒的。


    隻不過……


    拋飛出去的糕點遲遲沒落在牆壁上,仿佛泥牛入海般消融不見。


    “這甜餅味道不錯,就這麽丟了,不覺得太可惜嗎?”


    一個從未聽到過的陌生聲音響起。


    帶著幾分輕佻,幾分隨性,幾分瀟灑。


    “你是第一個剛剛見麵就讓我嚐到了甜頭的人……女人,你成功的引起了我的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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