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冠禮高大挺拔的身形即使隱沒在暗巷裏,依舊引人注目。靜謐的夜晚,野貓因他走過喵地一聲,從巷口傾倒的垃圾桶跳開。一個伏地的流浪漢爬起來,歪歪斜斜地靠著牆,抬頭望了望,又畏畏縮縮地窩迴牆腳。殘弱的路燈,忽明忽暗,照過手工考究的純絲襯衫,祭冠禮的俊顏始終在逆光陰影中,一根燃點的香煙給他增添了神秘感。他步履沉緩,走出巷子,長指取下唇邊的煙,吐了口氣。馬路兩旁霓虹燈成排,安全島上的樹叢分散對向汽車射出的光束,店家差不多打烊了,街道顯得黯淡,沒有白天的熱鬧繁華。幽黑的天空,偶爾露出幾顆零落星子。祭冠禮抽完最後一口煙,撚熄煙蒂,丟進路旁的鋁製清潔箱,雙手插入褲袋,沿著人行道走。


    過了兩個街區,一塊光亮的招牌輝映他的臉龐。他清晰的五官,揉合了東方尊貴神秘的氣質與西方黃金比例的美感,整齊的黑發豐厚而柔軟,長短適度,微卷,像是多情浪漫的太陽神。


    “神,”醇厚的嗓音,既有吸引人的磁性又保留了一絲內斂的淡漠。“的便利屋——”他看著招牌上的店名低喃。


    風馳電掣的午夜快車飄過馬路,引擎聲如惡鬼嗚咽。一名女子撩開玻璃門後的簾幕,露出絕倫出眾的臉孔。祭冠禮盯著那張臉蛋兒。女子似乎沒料到店外站了個男人,美顏愣住,鳳瞳不自覺地與他相凝。


    時間流轉了一陣,祭冠禮往店門走近。女子明顯嚇了一跳,表情戒備,素手探向門鎖。祭冠禮俊顏沉凝,長指點了點門上“營業中”的牌子,黑眸毫不偏移地瞅住女子。女子神色一閃,放下白皙的手掌,美顏消失在微微透著光的布料後,隱約看出那抵著門的纖纖背影。


    祭冠禮緩緩地低下頭,耐心地敲敲門。清脆的聲響不慍不火,聽來溫和。玻璃上的剪影動了動,祭冠禮等了一會兒,門開了。


    店內女子身著繡有嬌豔玫瑰的網紗曳地長裙,漢服式獨特的對襟疊交在雪白胸前,一雙皓腕穿出袖管像清澈水流中的蓮藕;飄逸的衣裳古典而不失時尚感,絲質線條勾畫著纖細高挑、苗條曼妙的身材。


    祭冠禮從她身旁走進門。


    “歡迎光臨。”女子嗓音柔情似水,五官清麗靈秀,如凝在葉尖的晨曦露珠,絕倫地搭配柔和的鵝蛋臉形,一頭黑發看來有點長度,在腦後綰成一朵神秘的大花兒。


    祭冠禮定定地注視她,對她頷首,道:“‘暗夜惡客’隻懂破門而入。”嗓音幽沉。


    女子恍惚一下,隨即明白他的意思。她並不想帶著有色眼光看任何人,但她一人開店,在這大半夜裏,嚴審來客是必要的。


    “你是老板?”祭冠禮雙眸環顧整間店。


    一幅時母在濕婆身上跳舞的布畫,像個巨大卷軸由兩根大理石柱拉開,懸空吊掛著。挑高的屋頂、圍繞中堂的雙迴廊,類哥德式的建築空間裏,展示著形形色色的藝術品,大多是東西方遠古傳說中的神祗與故事情景。


    祭冠禮微眯雙眼,徐緩走向一麵正對店門的圓弧梯形牆邊。這間屋子,儼然是一間藏書閣卻又不像——


    兩側高達天花板的橡木書架,占據牆壁,排滿書籍。匠心獨具的結形吧台環過一根圓柱,台麵一隻那不勒斯咖啡壺正散放著咖啡香。角窗廊道上,錯落的藤製置物籃,陳列各式各樣生活用品。素淨的圓桌白椅與大片落地彩繪玻璃窗形成對比,優雅中展現華麗,一點也不突兀。


    “這家店提供什麽服務?”祭冠禮問,伸手去摸那塊置放於梯形牆、大小形同衝浪板的木雕品,上頭刻著古埃及的象形文字——


    羱羊,他知道這個象征祥和高貴的埃及古文字。


    他們祭家靠礦業起家,是支宗族史悠久的華族,低調神秘卻也威名遠播,在非洲的文明古國有礦場;那種長著兩隻彎角的羊,時常單獨出現在礦區高高的懸岩上,像尊神祗,文風不動,昂首朝天,當地人稱它是礦區的保護神。


    他修長優雅的手指滑過字刻,再度問:“這家店什麽性質?”


    男人的一舉一動極具謹慎,頗有鑒賞家的細膩,證實了他是一個內斂的人。女子走進吧台裏,有些放心地道:“本店提供任何服務。”


    祭冠禮的視線重迴女子身上,眸光閃了閃。“‘神’的便利屋嗯,”無所不能!“原來是這麽迴事——”他明白了這便利屋的存在宗旨,不是因為店主美得如女神,而是它提供任何服務。


    “就是這麽迴事。”女子會心一笑,容顏像花一樣嬌豔地綻開。


    祭冠禮看著她絕美的笑容,平聲平調說:“任何服務——包括你?”


    沒關好的水龍頭咚咚滴著水,迴音從空洞的水管竄上來。女子唇畔唯美的弧度逐漸消失。她低垂臉龐,將吧台內的水龍頭扭緊,若無其事地倒著咖啡。掩飾情緒是最能教人自討無趣的方法了——無論遇見什麽樣的客人、聽到什麽樣的話,不搭腔反譏,瞬間置諸度外,這是她的能耐。


    祭冠禮淡淡地撇一下唇,俊顏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走向吧台,一麵取下腕表,放往吧台上、女子的眼下。“我身上沒有錢,這個跟你換一次電話使用。”他說。


    女子平靜地放下咖啡壺,沒看表,便將一具無線話筒交給他。傳遞時,他的手碰觸到她纖細白皙的指尖,兩人不約而同地抬眸,相互凝視一會兒。


    “我很抱歉。”他突然像個紳士般開口,深黑的目光有種穿透人心的鋒芒,令人胸口抽緊,內心彷佛燒著一把火。


    女子迅速轉開臉,背對吧台,整理起牆櫃裏的物品。


    祭冠禮沉吟地盯著她白裏透紅的頸子,唇邊有抹難以辨識的弧紋。他拿起電話,敲下按鍵,接通後,幾乎不需等待,對方隨即叫出他的名號。他要對方來接他,對方恭敬地詢問他的所在。


    他坐在吧台邊,眼神飄向一隻方形小銀碟,食指和中指挑起一張名片——


    神的便利屋


    賀則雲


    電話:——


    店址:——


    他報出店址和店名,然後收線結束通話。


    “謝謝你,”他站直身軀,低柔地道:“賀小姐——”


    女子旋身,一綹發絲垂落在頰畔,燈光像是水晶杯裏氣泡不斷上升的香檳,充滿夢幻,圍繞她周身。她圓睜美眸瞅著他。


    他伸長手臂,橫過吧台,欲交還電話。“名片上是你的名字?”原來他手上拿了一張名片,並且又瞥了一眼。


    女子取迴電話筒,沒否認他的問題。


    “提供酒飲嗎?”他收下名片,坐迴椅子上。


    “隻有葡萄酒。”她終於再次發出柔美的嗓音。


    “可以給我一杯嗎?”他的臉像在笑。


    女子轉迴櫥櫃前,拿了一瓶酒,拆除瓶頸的包裝,以瓶塞鑽拔取軟木塞子後,把酒液倒進晶瑩潔淨的紅酒杯,順道送上一小碟乳酪塊給他。


    祭冠禮捏著細瘦的杯腳,輕輕搖晃杯中寶石紅的酒液,垂眸,嗅聞酒香,葡萄香氣細致濃鬱地彌漫在鼻端。他彷佛化身為一名兼具狂熱與優雅氣質的高盧人,享受地啜飲著世間極品。


    女子將整瓶酒放在他前麵,靜靜地離開吧台,窈窕的身影繞來繞去,仔細整理著每一處角落。


    一道光牆貼附上玻璃麵板,暈透蕾絲掛幔的阻隔,斜傾進店裏,瞬間又被拉走;她抬頭望向櫥窗外,一輛引擎未熄的跑車不知從哪個巷道打彎過來,此刻像是追捕到獵物的豹子正停在她店門口,唿唿喘嘯。


    今夜似乎真有那麽點不尋常……她才打算掀簾察看,就見吧台的男人站起,一步一步走來。


    “這當是那瓶紅酒的費用。”祭冠禮解下領帶夾和袖扣,拉過她的手,欲放入她掌心。


    她倏地抽迴手,下意識握拳,水亮的鳳瞳底清楚映照他的俊顏。


    祭冠禮看著她,眼神直爽,沉默一會兒,道:“謝謝招待。”語畢,他將來不及交到她手中的袖扣和領帶夾收進褲袋,無聲笑了笑,轉身走向店門口,開門離去。


    門後鈴當當地響,她迴過神,看見男人上了外頭那輛未熄火的跑車。


    x2x??x2x??x2x??x2x??x2x??x2x


    跑車急速飛掠街道。十幾輛馬達隆隆怪叫的改裝機車占據對向車道,挑釁著台灣深夜的安寧。為首的兩名青少年舉著旗幟,車燈射出藍光,囂張地吼叫、蛇行、拖孤輪。


    “您覺得他們會不會追上來?”最後一輛機車行經車邊時,不過是一條分辨不清的殘光。“聽說台灣的‘少年兄’很帶種,而且心理不平衡,看見開名車的‘老頭子’……”


    “把車掉頭!”一道命令中斷跑車駕駛的嗓音。“開迴那家店!羅悅!”冷靜的語調聽不出意圖。


    “冠禮少爺?!”跑車駕駛羅悅愣了愣,天生帶笑臉容如同他的名,無時無刻看來都是愉悅的神情。“您東西忘在那兒嗎?”


    後視鏡裏,逐漸消失的機車陣徒留一團渾濁白煙。祭冠禮冷冷地道:“超不過,就跳車;我自己來開。”


    主子很少威脅人的!羅悅眉梢挑得高高地,唇角斜揚,雙手俐落地打轉方向盤。車輪刮地發出巨響,羅悅歪一下頭,得意地大踩油門,衝了出去。這輛超級跑車四秒內,時速能從零加速到六十英裏,怎可能超不過那群排氣管如同老煙槍的破鑼嗓般的機車呢!


    車子再度來到這家店時,招牌已經熄滅了。


    “打烊了?”羅悅噓了聲。“我以為所謂‘便利屋’都是二十四小時營業,全年無休的!”


    祭冠禮看著連接著地麵紅磚的鐵卷門。飆車族氣爆似的機車聲由遠而近轟鬧起來。“這時間是該打烊的。”他的輕言淡語裏有種旁人難辨的情緒,像是鬆了口氣的安心。


    “您的東西,天亮後再來取嘍?”羅悅揉揉鼻梁兩側的眼角,等著主子的指示。“還是我下去敲門?”


    “羅悅,你以為我為什麽要你來接?”沉定的眸光瞥向羅悅,祭冠禮壓低嗓音反問:“我會有什麽東西忘在裏頭?”


    “也對。”羅悅笑眯雙眼。“那麽——這‘神的便利屋’裏,有什麽美麗女神嗎?”


    祭冠禮沒答他的問題,簡潔地命令:“迴飯店!”


    羅悅已習慣在性格內斂的主子麵前自言自語了。“是的,主子!”他一笑,精神奕奕地迴道。


    車子轉個方向,迎著先前那群飄車少年,交會而過;等級不同,“少年兄”們慢了好久才出現在這個路段。羅悅不認為主子迴頭,是想壓製這些自以為瀟灑在“玩車”的小鬼的氣焰,那——到底為何返迴這“神的便利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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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低調的祭冠禮從來不喜歡“護衛”羅悅跟進跟出。這半年,祭冠禮奉家族之命,負責統籌一項東南亞海上油田開采之事務,大體上進行得相當順利,所有工程已安排妥適,最近他隻需要透過先進的現代科技在台灣監督就行。上個禮拜,他獨自駕駛九人座小飛機抵達台灣,並且住進祭家飯店。他是家族同輩之首,是祭家的長子、長孫、長曾孫,堅毅的人格特質造就他的卓絕非凡,十八歲時已率領探勘隊在南美找到一座蘊藏豐富祖母綠的新礦脈。雖然身世值赫,是個華族大少爺,但他從未沉溺優渥生活,他可以一天行走三、四十公裏的險峻山徑,在野獸出沒的曠野林地紮營,以燒紅的小刀劃破腳底水泡,麵不改色地塗抹藥劑,第二天繼續登爬高地找礦脈。


    羅悅很佩服主子的沉穩。昨晚,主子開車離開飯店,在一處河堤下車,沿著河道邊走邊抽煙。他到台灣的這幾日,唯一的閑情,就是深夜兜風。


    祭家人獨有的驕傲與自信——祭冠禮開車出門,一向不上鎖,沒取下鑰匙,就這麽把一台林寶堅尼跑車丟在路邊。等他迴到河堤上,車不見了,脫在車上的西裝外套和口袋裏的皮夾、手機,理所當然消失無蹤。真是教人難以逆料——這世上竟會有人敢動祭家的物品!他當時有那麽點驚訝,但還是沒事般地繼續散步,找了家店,連絡羅悅。


    “竊車賊不會管車主是天王老子還是上帝,隻要有機會就偷,何況是一台沒上鎖的名車。”這點羅悅比主子有自知。因為他沒主子那種天神般的自信,僅是一介“平凡”的羅家護衛男兒,體察俗世險惡是必要的。


    羅家代代都為祭氏做事,忠誠不渝地守護這支神秘的華族。“護衛”身分是天生的,每個羅家男兒一出世,就有一套規矩來排列主從關係——這樣的係統也許牽涉了命格和磁場吧,所以護衛祭冠禮的,是羅悅,而非那個早他兩分鍾來到人間的孿生兄長羅愉。


    羅悅看著後視鏡裏的笑臉,道:“台灣警察做事還算有效率,這麽快就找到車。”他們還沒報案,一早飯店公關就接獲警方通知。


    車子駛到警局門口時,羅悅剛停妥,一名警官隨即從台階走下來,後頭還跟著幾名看似階級較小的員警。


    祭冠禮下了車,站在敞開的門邊,手搭著車門,一身休閑式西裝和穿著正規製服的警官不一致,神情步履自信之極,讓人很難不把視線停留在他身上。


    “祭先生,幸會!幸會!”帶頭的三線二星警官先生,衣裝筆挺鮮亮,殷勤地欲與祭冠禮握手。


    祭冠禮頷首迴應,一手插進褲袋,另一手將車門關上。


    “你好。”羅悅自駕駛座下車,手肘靠在車頂,探出前臂,代替不習慣官腔客套的主子和警官先生握手。


    警官先生禮貌地拉一下羅悅伸過來的手掌,便恭請祭冠禮進警局。羅悅放下手臂,扳扳車門把,對著那幾位階級小的“人民保母”道:“車子停在這兒不會被偷吧?!”語意不明地,弄得員警們臉孔尷尬,他卻微微笑笑,跟著主子走進警局。


    警局一樓,人員進進出出,有點嘈雜,牆邊的長板凳坐著兩、三個手被銬在鋼條上的嫌疑犯,一名員警大聲的吼著,正進行著初步的訊問。


    長廊通向樓梯間,寬闊的樓板鋪著紅色吸音墊。警官先生帶他們上樓,進入一間明亮的辦公室。一套接待用的沙發橫在正中,辦公室牆麵掛滿警官先生的勳章嘉獎,還有幾張和這個國家最高權力者的合照。


    警官先生取下硬挺的官帽,一絲不苟地放正在玻璃櫃裏,態度十足小心地請祭冠禮落坐。“很抱歉,還勞煩祭先生跑這一趟。”


    “沒什麽。”祭冠禮淡淡地迴道。


    一名看似事務員的女子端了上等高山茶進來,擺上桌後,領命離去。


    “請用茶。”警官先生像是個長期生意不佳的店主,正賣力地討好著難得臨門的貴客。


    “車子在哪兒?”羅悅站在主子坐的沙發後方,半開玩笑地出聲詢問:“真的找到嗎?有沒有被解體……”


    “請放心!”警官先生差點從對座的沙發跳起來。“祭先生的車是限量名車,消贓管道難尋,竊賊還來不及轉手。”他放下茶杯,急言解釋。


    祭冠禮點點頭,端起茶杯。“要是沒什麽問題,讓我的助理處理就好。”他喝了一口茶,站起身,不失禮節地注視警官先生一眼。“我就先告退了,局長。”


    羅悅繞過沙發,掏出自己的車鑰匙交給主子。祭冠禮拿過鑰匙,沒多交代,逕自離開警官先生的辦公室。


    樓梯下、走廊邊的一間小房室,在祭冠禮正要經過之際,一名女子早幾步走出來;拿著紅色資料夾的年輕員警緊跟女子後麵,朝警局門口前進。祭冠禮接著員警的步伐,在女子出警局之後,大掌搭上員警的肩膀。


    員警反射性轉身。


    “她出什麽事?”一個問題劈頭而來。


    年輕員警本有些生氣——竟然有人敢隨便拍打執法人員的肩頭。然而,當他對上男人漆黑沉定的雙眼,他下意識開始報告著。


    “賀小姐的店丟了些東西……”他不自覺的恭敬態度,比麵對上司時有過之而無不及。


    “遭竊?”祭冠禮眯細眼睛,渾然的威勢懾逼人心。


    年輕員警明顯顫了一下,著魔似地乖乖答道:“是的,又被偷了,所以到警局備案……”


    “‘又’?!”祭冠禮打斷員警未盡之言,銳利的目光在眼尾閃動。“她的店不是第一次被偷而你們隻讓她備案,甚至打算吃案!”


    員警連忙搖頭否認。“沒這迴事,我們警方重視每一件案件……”


    祭冠禮不講話,一張凜然的俊臉高高昂起,冷酷地睥睨語塞的員警。


    “很抱歉。”半晌,員警說了一句,側身鞠躬。


    祭冠禮閉閉眸,從這名經驗不足的年輕員警前方通過,走出警局的門。


    一上天橋,賀則雲更加肯定自己被人跟蹤了。出了警局後,她不時感到頸背疙瘩直豎,覺得有雙眼睛盯梢著自己。大白天裏,馬路上車子一輛接一輛自人行道邊駛過,她想,“被跟蹤”應是來自這些流動車影的錯覺吧!直到這一刻走上天橋,後方腳步聲有節奏的趨近,她確定自己落入某個他人的視野裏。盡管如此,她仍保持自己的步調,繼續前進。她不是沒有勇氣迴頭察看跟蹤者,而是對方巨大的影子突然飛快地擋了上來,讓她覺得眼前黑了一下。


    “賀小姐!”低沉的嗓音,像在唿應頭頂那片的陰霾。


    賀則雲退一步,早晨的太陽像是聚光燈打落。她同時看清那張俊朗的男顏——


    “是你!”賀則雲鳳瞳一瞬,有些驚訝,也許白天和黑夜真有差異吧,或者是陽光輝映在他臉上的效果,讓他意氣風發,不像昨夜那般陰鷙凜然,簡直判若兩人。


    祭冠禮定定注視著她。天氣炎熱,汗珠一顆一顆清楚、圓潤地凝在她潔膩白皙的額頭,葡萄綠的襯衫洋裝烘托著她被朝陽染金的肌膚,編成單辮的長發,既典雅又清爽,這名女子讓人覺得夏天很舒服。


    “很熱——”他像在問她。


    賀則雲蹙眉,偏著臉龐看他。“你為什麽跟蹤我?”她質問。


    祭冠禮一笑,掏出皮夾。“那瓶紅酒——”


    “你還沒迴答我——”她看著他取出鈔票,細致的眉心不禁深深凝起。“為什麽跟蹤我?”


    祭冠禮停下動作,看著她暈紅的臉蛋,久久未開口。


    她不喜歡他這樣看她!他的眼神太直爽、太強勢,教她下意識地抗拒,轉身就走。


    “賀小姐,”他追上她。“警局裏的人告訴我,‘神的便利屋’遭竊——”


    她頓了一下,停住腳步,轉身,抑著嗓音道:“他們怎會對非關係人透露?”


    “不是第一次遭竊了。”祭冠禮還是沒迴答她的問題。


    她盯住他的臉,絕美的容顏有層薄怒。這種隱私被侵擾的感覺,任誰都會不高興。


    “我的車昨夜被偷,”他說:“剛到過警局。”


    “我沒在警局裏看到你。”她說完,才覺得自己這一句話有點莫名其妙。他的車被偷跟她的案件,應該無關吧!


    “局長請我到二樓喝茶。”這次,他倒是迴答她的話。


    她皺一下眉。“相信你的車很快就能找迴。”


    “已經找迴了。”他的語氣既不得意也沒啥特別。可——


    這個男人——果然是特權人士!她眼神閃忽縹緲,拉起一道疏離的牆,冷淡地道:“恭喜……”語未了——


    “不妙了!”他驚歎的聲音傳來。


    她順著他的視線焦點,往天橋下望。一台斜擋天橋口、阻礙通行的跑車,已經在被拖吊中。


    “我的另一輛車也要被‘偷’了。”他眼光移迴她臉上。


    她凝視著他,突然說:“你的表——也被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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