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聆聽之人眉間高聳起山川,這是積攢了多少傷心吶?真怕她有一日被自己的眼淚淹死,卻又想沉溺在她的眼淚當中。


    她與他同是擁有著強烈求生欲望的人,脾氣也如出一轍,卻是截然不同的人。


    花開並蒂,卻是一株向陰,一株向陽。


    他擅長將所有罪責推向別人身上,她卻默默將過錯都攬到自己身上。


    天地這麽大,北邙山到烏蘭江,她不曾對不起任何人,是他們,共同將她推向命運洪流之中。


    他真是恨極了這個不會認命的小姑娘,也愛極了她從不認命的固執。


    ☆、昔日少年


    卿卿不知自己抱著孟九哭了一頓後是怎麽睡著的,她隻記得自己哭了大半夜,可醒後去照鏡子,卻並未發覺眼睛是預料中的腫痛。


    孟九也不知道哪裏去了,她匆匆出屋去找,枯葉紛飛,濕冷的風刺骨,她尋便軍營沒尋到孟九,正不知所措時,一聲響亮的犬吠在身後響起,她迴頭,見霍遇牽著孟九站在軍營門口,懸著的心才放了下來。


    霍遇鬆了牽繩,孟九便朝她奔跑了過來。


    孟九見她是一陣開心地亂叫,等孟九不叫了,霍遇才走上前重新牽迴孟九道:“孟束的已死,該送你迴瑞安了。”


    卿卿苦笑:“若非王爺,我早迴去了。”


    “瑞安秋色是一絕景,如今迴去,正趕上河塘豐收的時候,此時捕撈出的魚切成魚膾,最是味美。這個時候迴去,剛剛好。”


    霍遇與卿卿迴瑞安城,孟巒自然得反對,孟柏年及時站出來與他們同往,這才得了孟巒的同意。


    一路北上,大多是閑裕時光,遊蕩在湖光山色間的歸家心思,與來時的急迫截然不同。


    日光和煦,是個狩獵的好日子,臨近山野,野物出沒,孟柏年背上弓箭領頭上前,率先射中一隻山雞,其它士兵紛紛拿起弓箭射向林間野物。


    霍遇在馬背上迴頭向卿卿挑眉笑著:“今個兒有口福了。”


    隨後他望著林中的豐收景象,默默失神。


    若他右手尚能挽弓,仍是最好的弓箭手。


    卿卿駕馬上前,與他並肩,“這一仗毀了王爺的右手,王爺不怨我麽?”


    “本王走到今日,靠的是腦,況且好歹是個王爺,還輪不到自己動手。”


    “王爺,我哥哥他說…白柯子鎮沒有白守,王爺當初沒有做錯。”


    “卿卿可是在安慰本王?我很欣慰。”


    “隻是告知實情罷了,我哥哥還說,你是個好將領。”


    “那卿卿呢?在卿卿心中本王是個什麽樣的人?”


    他和她之間隔了太多仇與怨,卻又太熟悉彼此,卿卿一時間竟說不上他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說他是個暴虐之人,卻對孟九一隻犬獸嗬護備至,說他是個陰險小人,他卻確實有著雄才大略,說他無情,他卻為弟兄兩肋插刀。


    “我心中…王爺是個壞人。”


    顯然這不是個令人滿意的答案,霍遇竟直接離去,孟九跟了上去,霍遇卻停在一棵樹下,單手伸向樹枝便躍了上去,他翻身坐在樹上,孟九前蹄扣著樹幹,後腳遁地,卻怎麽都爬不上去,模樣滑稽。


    霍遇隨手摺根樹枝,扔向孟九,嘲諷道:“你若能上來,爺的名字倒著寫。”


    卿卿見他連孟九都不放過,又好氣又好笑,她突然想到了霍煊曾與她說過自己家中的胞弟,說他是族中最淘氣的少年。


    如今看來,這份少年意氣始終未曾褪去。


    霍遇在樹上沖她挑眉一笑,笑中仿佛可見他的少年模樣。


    他最得意之時,卻正是她家破人亡的時候。


    他用呢喃自語的口氣,卻是卿卿在樹下清晰可聞的音量道:“爺當你是心尖上的人,你卻隻當爺是個壞人。”


    他向來字正腔圓,少有含糊的話語,這幾個字自然是落在卿卿耳中了。


    他這樣直白地說出來,卿卿並不意外,霍遇倒有些摸不透,“你不驚訝麽?”


    她仰頭看著霍遇:“沒什麽可驚訝的,王爺也說過,我容色動人,日日在一起,動情是難免的事。”


    她把他的厚臉皮學了個十成,隻是萬萬沒想到他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翹起二郎腿悠然道:“愛慕本王的女子能以千百來計算,卿卿你三生有幸,占得我心中的位置。”


    卿卿被他的話惹笑。


    她一笑,百花失色。


    霍遇仿佛看到了北邙山最燦爛的那朵山花,樸真無暇,是再多的好景色也無法替代的。


    他從樹上躍下來,與卿卿間隻隔著一個孟九,他將孟九踹到一旁,與卿卿間再無隔閡。


    “爺恨不得挖了你的眼,叫你無法再對別人笑。”


    卿卿曾聽過前朝有人割下自己愛妾舌頭烹煮而食的故事,霍遇亦是瘋狂之人,她唯恐霍遇真挖了自己的眼睛。


    這話他說過可不止一次。


    他的炙熱有如一團烈火,她不過是脆弱的糙木,稍稍靠近,就會被燃成灰燼。


    她察覺自己比以前更怕他了。


    那時最差的結果不過是身體的淩辱,而現在,一切都是未知的。她寧願沒有西南相互依偎的那段日子,寧願隻是單純地恨他。


    瑞安城門外,是她闊別多年的故土。


    當年抱著繈褓中的霍玨,像牲口一樣被拉往北邙


    山的場景,近如昨日,恍如隔世。


    站在暌違多年的故土之上,才知自己之前預想過的每種情緒都是徒勞。


    闊別八載的家鄉,已經成了在悲喜之間來去的模糊影子。


    城門的牌匾嶄新,護城河清澈如故,仿佛那場鮮血淋漓的戰爭從沒發生過。街上叫賣的商販仍是熟悉的鄉音,每條巷道的記憶都刻印在了她的心裏。


    瑞安城被霍遇占據多年,連同孟府也成了他的私宅,門前榕樹樹幹上還有卿卿幼年刻上去的字,掃地的奴僕卻已經換了新麵孔。


    這是她的家,卻沒有一個家人。


    霍遇知道自己對她犯下過的罪孽,此時隻能安靜跟在她身後,隨她走過她記憶中的路程。


    他自從在永安有了王府後便鮮少迴瑞安,這宅子也交給了山上寺廟裏的和尚定時打理,盡管未染塵埃,仍顯得蕭條。


    孟柏年亦是渾身不適,直到迴到他在東北角的房屋內,也並未有迴家的實感,這感覺更像在夢中,隨時都會醒來。


    霍遇夜間煩悶,去庭前散步,卻碰到卿卿孟柏年在月下擺了壺酒,幾碟小菜,絮絮碎語。


    他躲在假山後麵,隻聽卿卿道:“迴了家,卻沒了家人,算什麽迴家…”


    瑞安、北邙山,那些陪伴過她的人,都已成黃土之下的枯骨。


    孟柏年痛飲一杯:“終於還是迴來了…”


    黎明升起,卿卿陪著孟柏年一大早出門,來到城東巷道裏一家不起眼的藥鋪中。


    孟柏年還記得那些年少日子裏,每每在外麵受了傷,就會在這家藥鋪門前守著,兩眼盼著郎中的小女兒能看到他的傷,對他有半分憐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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